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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蔷薇
夜色如墨,零落的星星洒落匆忙行人的背上。
初次的疼痛与疲惫,加上长时间的狂奔,张薇薇很快体力不支,几次三番跌倒在新铺的柏油马路上,鲜血沿着裤脚流到脚上。
她不敢停下。
眼看自家村子就在眼前,强弩之末又看到希望的人最容易泄劲,她再次摔倒在地上,有路人从身后走来。
来人骑电瓶车,刺眼的灯光照相地上的女孩。
“薇薇?”
女孩面容狼狈,衣衫凌乱,不难让人猜出发生了什么。
“你这是……”
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人和她一个村的,虽不同姓,但街坊邻里的,都会叫上一声二叔。
“你别哭啊,别怕,有啥委屈跟二叔说。二叔送你回家,别哭,让人听见知道就不好了。”
张薇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止不住抽搐,被二叔抱上后座。
“回家,回家。”
张薇薇紧紧攥着座位前的扶手,就像是攥着自己的救命稻草。她脑海混沌一片,极度恐惧下没有仇恨,只想回家。
回到安全的地方。
四月夜晚的风还很凉,吹到脚腕流淌的血液上,寒风从裤腿倒灌。
仅存的意识让她觉得不对劲。
她家在村南,可二叔已经带她来到了村北。
“二叔,二叔,回家。”
“这不就回家了吗,马上就到家了。”
“不是,这不是去我家的路,二叔,二叔,我想回家……”
“你再乱嚷嚷?想让全村都知道你是个骚.逼,被人强了是不?”
老同学撕碎她衣服时的感觉又来了,像是全身被人裹挟,掐着她的脖子让人喘不过气来。
张薇薇不敢叫,害怕人知道她被强.奸,更难以想象大家会以什么样的称呼来叫她。
婊.子,骚.逼,不干净的破鞋。
这些词语,她耳熟能详。
座位上的把手不再是救命稻草,它像是一块滚烫的铁,烙在她脸上和心里。
张薇薇被二叔带到家里,二叔年近三十,刚盖好房子,还没找到老婆。
他扛着蜷缩颤抖的小女孩,像是扛着一只待宰杀的小鸡一样轻易。
“老老实实待着,我去叫你爸妈。”二叔丢下一句,从外面扣上大门离开了。
张薇薇再次升起希望,是啊,这是二叔,大家都一个村儿的,他怎么会害自己呢。
时间在疼痛和等待中流逝,二十分钟后,静谧的夜空传来开锁的声音,是爸妈来了!
委屈有了光明正大宣泄的理由,她正要痛哭,却愣住了。
二叔的确是带来了两个人,但不是她爸妈,是两个男人,都是村里的二流子,让女孩看见都躲着走的那种。
“二叔……”似乎有预感,她堪堪后退,“我爸妈呢……”
“在这儿住一夜,”二叔笑,“明天送你找爸妈。”
“反正已经不干净了,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区别啊。”
“你是被别人破的处,被别人糟.蹋的,和我们可没关系。”
“我们操的是破鞋,不是强.奸的好闺女,对了,本来是处吧?”
“可惜了。”
三个男人,一个女孩,一整夜。
堵住她嘴的皮带被咬得稀巴烂。
往后的事张薇薇记得不真切,吴桐明白,她这是典型的损伤后应激障碍,选择性把太过痛苦的事情忘记。
张薇薇一夜未归,她父母对她一贯散养,只当是住在那个朋友家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在门口发现满身血迹和精.斑的她。
那几人以为张薇薇原本就已被人强.暴,他们那样做不算什么,况且那么不光彩的事,她家里人打死也不会张扬,是以才没有杀人灭口。
吴桐大抵明白这群畜生心里怎么想的——我只是想睡个女人,我不想犯罪的,也不敢犯罪。
“你家里没报警吗?”
张薇薇摇头:“没,我们那被小偷偷了东西都想不起来报警,我那么丢人的事,就更不会报警了……”
别说是报警,那几天张薇薇爸妈连门都不敢出,经过前后四个男人的折腾,她一直高烧不退,她妈刘翠兰拿凉毛巾一遍遍擦拭她的身子,就是不敢去诊所开药。
“我妈说,看见人都好像在说我家的坏话,这两个月,她一直不敢见人。”
“你妈带你来做鉴定,是为什么?”
“查出来孩子是谁的,就结婚。”
“什么?”吴桐自当是她听错了,“结婚?”
“对,我爸和那四个人都商量好了,等查出来是谁的,就结婚。”
“薇薇,你上过学的对吗?”
“嗯,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
“好,且不说你这个年龄不能结婚,就算能结,你要和强……强.暴你的人结婚吗?”
“我妈说了,先不领证,只摆酒,我们那儿不到年龄的都这样。”张薇薇伸手拍死大腿上的一只蚊子,鲜红的血在她掌心,“我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嫁给他们,也没啥人还能在结婚……”
吴桐听着这些,感觉完全是对自己所受教育的侮辱。
“薇薇,我就问你一句,等鉴定结果出来,你愿意嫁吗?”
“我……我当然不愿意,我害怕他们,看见就恶心。”张薇薇又哭了出来,“我和我妈住在三姨家,三姨不知道我们为啥来,刚才我我小声跟我妈说不想结,我妈让我滚。”
“你妈怕被人说闲话,怕被人戳脊梁骨,可是薇薇,你想过没有,他们四人都知道你的事,就算你嫁了,能保证其他三人不往外说吗?到那个时候,你才是真被人戳脊梁骨。”
“那……那我该怎么办?”
“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吴桐愤懑之余,终于想起瞧了眼时间,“我姑还在等我,我去跟她打声招呼,你坐着别动啊!”
张薇薇缓缓点头,乖乖坐在长椅上等人回来。
吴桐小姑吴美云住的是高档小区,她是一名优秀的翻译,丈夫余俊是N大教授。两人育有一对十六岁的双胞胎女儿,生活美满如童话。
“你个小丫头,菜都凉了!”
“对不住啊美女,出了一点急事。”
“姐姐!快来看看我的新钢琴!”大表妹于汝琪开心大喊。
“欧洲运来的就是不一样。”吴桐手扶在琴面有种不真感,“你妹妹呢?”
于汝琪摇头晃脑地练习五线谱:“在厨房呢吧,没看见,表姐,你挡住光了!”
“桐桐来了?”书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位气度儒雅的中年男子,他带着金丝眼睛,举止温润,一副文质彬彬的做派。
“姑父。”
“听你姑说,找到新工作了?”
“桐桐,长大了要学会藏锋,刚开始不要变现太好,来日方长嘛。”
“别听你姑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顺其自然。”
“就你爱表现!”
“姑,姑父,我就上来跟你们打声招呼的,有点急事,就不在家吃饭了啊。”
“哎,你个丫头!”
她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会哭,这样吵吵闹闹的烟火幸福,只能是她偶然路过的温存,时常会想,如果小姑是自己的妈妈就好了,如果姑父是自己的爸爸就好了。
生活却由不得你做梦。
它总是血淋淋的,就如同夜幕下,坐在长椅上等待她归来的张薇薇。
“姐姐,你说,我是婊.子吗?”
“不是。”
“我是骚.逼吗?”
“不是。”
“我是破.鞋吗?”
“不是。”
“我没有勾引他们。”
“我知道。”吴桐长叹一口气:“虽然我很气愤,但是我不能帮你做决定,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我只能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报警。”
“我也想,这些晚上总是会做噩梦,梦到好几个男人围着我,他们手里有斧子,一下下地砍在我身上,我全身都是血。我想让他们死,想报警,可是我不敢。”
“现在不敢,或许明天就敢了,你今晚还回去吗,不回去的话跟我去住一晚也行。”
“我不想回去,我妈又骂我。”
两人建立了共情,张薇薇很信任她。
“你就不怕……我也是坏人。”
“你是女的。”后半句是,女的不能强.暴她,张薇薇没说后半句。
吴桐想给她一个笑容,扯了扯嘴角,发觉根本笑不出声:“好孩子。”
单纯的可怜。
路上刘翠兰打来电话,问张薇薇人在哪儿,吴桐担心她妈太担心,就让她告知公寓的地址。
吴桐租的是单身公寓,隔音效果很不好,平时一个人惯了也没什么,现在突然带个人回来,说话都压低声音。
“这里住的都是上班族,怕吵的很。”
吴桐言语间,有张薇薇不懂的精致。
“这是我大学毕业的照片,还热乎着呢,这个是答辩那天,我腿摔伤了,还是我同学把我扛到讲台上的……这是我大三好不容存了一点钱,和室友一起去旅游。”
不算宽敞的公寓里,却深藏着张薇薇完全没有见过的天地,是如同电影里一样的,肆意的、鲜活的、体面的人生。
刘翠兰的电话打了过来。
“妈,我都说了是上午的那个大夫,我就这儿住一晚,没事的,你别过来……”张薇薇默了默,低声道,“妈,你带我去流掉吧,我想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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