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鉴定师

　　车内温度倏地升高。
　　吴桐从林景淮深不见底的瞳仁中看到她的影子，惊恐、懵懂、睫毛簌簌颤动。
　　他似笑非笑，低垂眼睑睇她，四分戾气，三分玩味，三分看不透。

　　她突然后悔，不再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梗了。
　　“既然大家都说灵活，那肯定是真的了。”她巧妙服软，不找痕迹地望向车窗外，“不用再试了。”

　　他只顾审视她，辨别她话中真伪，敏锐的目光像是钩子，在身上游弋、巡勘，半晌之后，笑了。
　　这笑莫名奇妙，吴桐不明白，自己哪里取悦到他。

　　“天不早了，”她四顾看了一下，催促道，“所长，快些走好吗？”
　　林景淮正要启动，只见正前方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急速而来，在距离卡宴十几米的地方极速刹车。
　　玛莎拉蒂刹车并不是因为差点撞上林景淮的车，而是它已然撞上路上的行人——一个身穿熊本熊玩偶服靠边行走的路人。

　　一切不过是发生在须臾之间，吴桐心惊肉跳，余悸下久久不能平复，倒是林景淮先反应过来，飞快冲下车，匆匆丢下一句：
　　“老实待着，别出来。”

　　夜色浓重，也掩盖不了卡宴和玛莎拉蒂的金贵，熊本熊被撞飞到路边的草坪上，自是有热心的行人拨打救护车，摘掉熊本熊的头罩。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句：“撞人的想跑！”

　　林景淮眼疾手快，迈到玛莎拉蒂车前，轻而易举叩开车门。
　　车上的人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口齿不清地骂骂咧咧：“干什么的？一边去！”
　　“酒驾？”他挑眉，背身一跃，用身体挡住车门，臂力惊人，一把将肇事者从车里拽拉出来。
　　这人长了一身肥膘，力气也不小，酒劲上来了，奋力拳打脚踢。

　　林景淮似乎低声咒骂了一句，耐心尽失，铮亮的皮鞋毫不留情踹在肇事者小腿。
　　“冒犯了。”他长臂一伸，抽走一位女子搭在臂肘防晒衣，手起手落，把正吃痛的肇事者双手困得结实，系挂在玛莎拉蒂的车把上。
　　“妈的！敢绑我！知道老子是谁吗？！”

　　林景淮垂手而立，冷厉一瞥，尽是厌恶和不屑。

　　吴桐惊魂已定，还是走下车，一群人将被撞的熊本熊围得密不透风，救护车应该马上就过来了，她好奇，忍不住往人群里瞄了一眼。
　　城市灯光摧残如星河，只这一眼，惊得她尖叫出声。

　　“汝莫！”
　　被撞倒在地，早已至昏迷的人，正是吴桐姑姑吴美云的小女儿，于汝莫。
　　她才十六岁，为什么穿着熊本熊的玩偶服帮超市做活动？

　　吴桐没有思考的余地，疯了似的剥开人群，扑在熊本熊身边：“汝莫，汝莫……”
　　她颤抖着手，想要把巨大的熊本熊抱在怀里。
　　有人攥住她的手腕。
　　林景淮言辞严厉，警告道：“不能碰她，等救护车。”

　　人声乱耳，灯光刺眼，吴桐大脑馄饨，好似天地颠倒，六神无主之际，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沮丧又无措的抬头，映入林景淮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他的眼睛带着杀伐果断的笃定，让人有压迫感，同时也让人安心。
　　吴桐冷静下来，拨向姑妈的手机：“莫莫被撞了！看样子应该挺严重的，已经晕过去了……”

　　电话里，吴美云的声音显得镇定多了：“你姑父去海南参加一个学术讨论会，这会儿应该还在飞机上，算了，等救护车来了告诉我在哪个医院。”

　　吴桐一把掐断电话，怒火在心里窝着无处发泄。什么叫“算了”？姑姑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像是被撞的人不是自个女儿。
　　早就知道姑姑偏心，偏疼大女儿汝琪，甚至，甚至对自己都比对汝莫好，但是，在此危险关头，她怎么还能做到如此淡漠？

　　救护车很快就赶来，吴桐跟上车，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对人群中最惹眼的那人道：“所长，今天真是又麻烦你了！”
　　后车门被关上，长身玉立的男人消失在视线之中。

　　于汝莫被推进急诊室，吴桐心急如焚，半个小时后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小姑。
　　“怎么样了？”吴美云坐在走廊的座椅上。
　　“我……我不知道……”吴桐心总算落地，这才发现裙摆被血染红，带着一股儿腥味。
　　“肇事者抓到了吗？”
　　“已经被交警带走了。”那人酒驾，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幸亏林景淮绑了他，不然后果不堪想像。

　　急诊室灯灭，吴桐腿脚发软，赶忙迎上去。
　　“幸亏穿着玩偶服，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医生摘掉口罩，“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过要在重病室观察一天。”
　　“那就好，那就好，谢谢大夫，谢谢！”

　　吴美云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吴桐：“桐桐，麻烦你去楼下缴费，缴完就回去吧。”
　　吴桐以为姑姑要留下陪于汝莫，心情总算缓和：“重病室里进不去，姑你看有多余的病房休息吗，我给你买些生活用品。”
　　“不用，”吴美云看了下手机屏幕，“琪琪的钢琴课快结束了，我要赶紧去接她。”

　　吴桐愣了愣，怒极反笑：“吴美云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小闺女刚出车祸，在重病室重病室哎，你还有心情去接琪琪放学？”
　　她知道，一碗水很难端平，大学时养了两只小白鼠，尚且做不到一视同仁，更何况是对待活生生的人呢。她可以理解姑姑的偏心，但是无法接受到达此种程度。
　　“你刚也说了，在重病室，不能进去，我留下也没用不是。”

　　这话听着没什么逻辑错误，但就像是一个老婆临盆的男人说，我去医院陪老婆有什么用，又不能替她生。
　　道理不能这样讲。
　　吴桐长叹一口气，没力气和吴美云呕气，说道：“我去接琪琪总行了吧，姑你留在医院。”
　　顿了顿，她又说：“莫莫才放暑假，她为什么去超市赚钱？吴大翻译官，你们家应该不缺零花钱吧？”

　　“你爸说得没错，我就是太惯着你了，让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吴美云说不出于汝莫去打工的所以然，只得听从侄女的建议。

　　一天的大起大落，足够抽空一个人饱满的精神，缴费完毕，鲜血在吴桐裙摆上干涸，发出触目的红褐色，手上也有血，还没来得及清理，引得走廊里的行人纷纷侧目。

　　走出医院大楼，忽而狂风起。夏宜急雨，有瀑布声。
　　吴桐没有伞。
　　夜幕雷鸣里，熟悉的卡宴有种久违的亲切，车门推开，撑起一把黑色雨伞。大雨如注，水珠顺着伞滴长流而下，等那人走进了，伞面抬高，露出了一张俊拔英冽的脸。

　　林景淮也来了医院？

　　“所长？”

　　他撑伞，把吴桐送到副驾驶。
　　沾血的裙摆握在手里，被捏成一团，如此狼狈的样子，血腥味还在，她窘迫、不安。
　　林景淮没着急上车，他一手撑伞，一手打开后车门，从后座上翻出个什么东西，从副驾驶的车窗里，递给她。

　　是一件白衬衫，男人的白衬衫、

　　雨势渐大，掩盖住燥热与侵略感，他声音清冽，不容拒绝。
　　“换上。”

　　有些人生来便有驾驭人的能力，再加上后天浸淫于征战厮杀环境里的魄力，开口，就是掷地有声。
　　吴桐乖乖接过衬衫。
　　林景淮转过身去。

　　车窗尽关，吴桐隔着玻璃，凝了眼撑伞背对自己的男人，她手颤，窸窸窣窣地换上他的衬衫。
　　男人衬衫宽大，顺利盖过她的臀部，也仅仅是只遮掩腿根。
　　雨让夜变凉，暴露在空气了的大腿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吴桐轻叩车窗，示意她好了。

　　林景淮绕到正驾驶，打开车门，凛冽又煽炽的气息袭来，让吴桐心慌的很。
　　衬衫着实不如裙子长，她掩耳盗铃地把手悬空在大腿上，试图遮挡。

　　身边的男人忽然按住抓住吴桐的手腕，心猛然一跳。
　　“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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