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重生

　　第二十六章桎梏

　　又是一天的日出日落。

　　如今，深山丛林中，只剩下了萧漠和青萝两个人。

　　他们原来带出的三万大军，自发分成了两队，其中有一万余人昨夜踏上归途，去寻找萧崇和杜秀。另外接近两万人不是已经伤残，便是家中还有高堂幼子，娇妻弱弟。今日凌晨，青萝不知从何处又拿出了些干粮和银子，虽然不多，但已够他们盘缠。

　　虽然万般不舍，他们终于还是狠下心，哭着拜别了萧漠和青萝，纷纷散去。

　　两万人的军队虽不多，而且没有多少战力，但是就人数而言，也还是相当可观。在丛林中疏散他们，用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山林已经恢复寂静，夜风满是闷热的潮气。

　　萧漠收拾了一下狼藉，拉过那两匹马。

　　“青萝，你要继续跟随我么？”他站在对面，安静地看着青萝，目光毫无涟漪。

　　青萝微笑，“怎么？你觉得，我也要如他们一般，离你而去？”

　　萧漠道：“你虽是我的妻子，但我们从未有一天相处。我新婚便抛下了你，让你只身留在京城，承受朝堂争斗的烦扰。萧府大难，你在其中颇费心力，也不知承受了多少危难，就连你的父亲，都冤死当场。如今，我的处境可以说已经是朝不保夕，我已不再是萧府的少将军，我父亲穷尽一生效忠的朝廷，已经将我当成了缉捕要犯，今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青萝听着他说完，有些迷惑地锁起眉。

　　“渡漠，你忘记我的身份了？”

　　萧漠听她说出渡漠两个字，怔了一怔，思索片刻道：“是，你不是凡人，你在凡间，就是因为我。可是，对于我而言，你是我的妻子，无论你是仙是妖还是人，我都希望你过幸福的日子，而不是跟着我受苦。”

　　青萝不禁摇头苦笑，“若不是你以凡人的身份站在我面前，我早已将你的话告诉洛廷，让他来笑话你了。”

　　萧漠沉默，他一定听不懂。

　　青萝走近一步，抬起头对着他的脸，“渡漠，请你记着，我与你并非只是刚刚拜堂成亲的夫妻，我们的夫妻情分，早已持续了千万年。等到有一天，你终于记起了前尘往事，你就会知道，你今日说的话，有多么俗不可耐，有多么可笑。”

　　萧漠深深看着她，终于，他转过身，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愿现在告诉我以前根由，我也不会追问。不过，能有你相伴，我很高兴。”

　　青萝抿唇，这个萧漠，这是在试探她？没想到死神重生为凡身，竟然这样平凡，虽然还是那个多少事都埋在心里的个性，可是这种不安全感，简直是太煞风景了。

　　其实，作为一名勇冠三军的武将，他从不知畏惧为何物。可是，在青萝面前，他竟然也会患得患失？

　　看来，他当真不是以死神渡漠的身份在关爱她，而是以凡人萧漠的身份在迷恋她？青萝想到这里，面颊禁不住泛起一点红晕。她抬手抚着腮边的火热，这才发现，就连她自己，竟然也这般俗。而她，并非凡身，依旧是神身啊。

　　她假装咳嗽两声，掩盖下尴尬，负起双手，转身踱开，若无其事道：“那么，下一步，你计划去哪里？”

　　萧漠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下一步，我要潜回去，暗中保护父母亲。”

　　青萝苦笑，“我猜到你也会这样做。不过你忘了，你父亲给你的军令中还有一条，就是让你好好活下去。”

　　萧漠道：“当然，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青萝点头，“好，既然如此，我愿随你前去。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萧漠立即将马缰交到青萝手中，两人一起飞身上马，萧漠正要策马而去，忽然被青萝叫住了。

　　“且慢，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已经不必如此辛苦。虽然我的神识已经一部分被关闭，可是带你一人，还是可以的。”

　　萧漠回头道：“这是何意？”

　　青萝道：“跟随我的两个蝴蝶精灵已经按照我的吩咐，将昨夜出发的那些士兵快速送回去了，他们早已与你的父母在一起。若要早一点知道他们的状况，骑马回去难免耽搁。”

　　萧漠还未开口，身边的青萝轻轻抬起手，浅青色广袖拂过，一片淡淡花香袭来，转瞬间驱散了身边的岚瘴。顿时，迷蒙光雾隐显周围，细小的粉红色花瓣在空中飘散。

　　两个人连同两匹战马渐渐腾空而起，萧漠只感觉身边满是缠绕的青藤和花雨，回首间，身边马上的人头上出现了一个美丽的花环，手中好像握着一个青藤缠绕的神杖。

　　这一切虽然就在眼前，却仿佛全是幻象。

　　青萝手中握着神杖，接住萧漠凝视的目光。她虽然做的分明不是凡间之人做的事情，可是在萧漠眼中，好似并未看到惊愕。也许，在他心里，她原本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身边的空间似乎是隔绝于这个世界之外，就如同多年前在横波糖的水下一般。不同的是，他们可以非常清晰地看着外面的情景，而完全置身世外。

　　眼前浮现出群山古道，旌旗招展的军队正在疾行，盔明甲亮，意气飞扬。最前面的帅旗上，高高书写着一个锦绣辉煌的“谭”字，旁边的将旗，则是一个“冯”字。

　　这正是朝廷派出清剿叛逆的军队，若不是青萝率先赶来，也许当时苦守崆山的萧家军会以为是援兵来到。

　　看那寒光闪闪的刀枪，铿锵作响的马镫，他们如此威风，却全然不是因为要收复失地，不是与敌军决战。他们的刀剑，竟是要对着自己人。

　　青萝看了一眼萧漠茫然的目光，广袖再次拂过，眼前的景象立即变化了。

　　他们看到的是崆山，正是原来萧家军驻军之地。夜色笼罩着大地，那个地方依旧那样潮湿闷热，营帐也依旧林立。这是必然的，就算是撤退，萧崇也不可能全部拔营而去，他要用这些全然不动的营帐来迷惑敌军，以为他们并未撤军。

　　可是，他们忽然发现，这些营帐并非如原想的一般，只是一座空营。

　　因为他们很快发现，飘扬的旗帜下面，紧装束甲的人。

　　仔细看去，迎风飘展的“萧”字大旗下，那两个全装贯带的将军，正是萧崇和杜秀。而围绕在他们身边，虽然已经褴褛劳顿，却依旧精神百倍的士兵，正是昨夜已经回去寻找主帅的那些人。

　　“他们竟……没有离开。”青萝有些茫然。萧崇和杜秀分明说过，他们要暗中返回京城，寻找证据，为谋逆之罪平反。

　　萧漠低低的声音，“果然，他们竟然真的……”

　　青萝愕然道：“什么？你猜到了什么？”

　　萧漠道：“我父亲当然知道，即使他们回到京城，平反也是毫无希望的。他们回去，必定会落到谭承和冯朔的手里。到那时，他们必定会蒙受更大的屈辱。”

　　他忽然低下头，以手抚额，“我错了，我该早一点想到，他们并未对返京抱有希望，我不该离开他们的，绝对不该。”

　　青萝睁大了眼睛，这么久，他看着萧漠从小长大，虽说只是个凡人，他却一直是一个沉静得不能再沉静的人，在任何事情面前，他都冷静得可怕。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措的样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边的军队队形已经起来变化，只有不到一万的军队，在夜色掩映下，摆出鹤翼之阵，以攻守兼备的队形，锐不可当的戾气，向丛源城包抄过去。

　　这种攻击猛烈的队形对主帅的指挥要求极高，尤其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如此进攻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做法。

　　“他要再次进攻丛源。”萧漠茫然看着，忽然转身对着青萝，“青萝，你可否送我过去，我要与他们共同进退。”

　　他的手紧握银枪，目光如灼，犹如深谭上燃烧的火焰。

　　“渡漠，对不起。”青萝叹了一口气，“我虽然可以送你过去，但是你要知道，你看到的，已经是今日一早发生的事情了。”

　　萧漠全身一震，这才仔细看去，果然，那一边的旌旗，还隐藏在昨晚的夜色里。

　　“也就是说，已经来不及了，是么？”他握住银枪的手在发抖。

　　“你应该记得，他们要你活下去，所有的人，都要你活下去。”青萝轻叹，“请你原谅我，我不能改变生命女神的意志，不能改变任何凡人的命格。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萧漠苦笑，“当然，这些都是注定的。可是，为何我就一定要活下去呢？难道我就不能如一位将军一般，马革裹尸，和我的士兵们在一起？他们在浴血奋战，求仁得仁，而我，我却成了一个可耻的逃兵。”

　　青萝立即道：“渡漠，你记住，喻国的百姓将你当作战神，可是你不是。你的身份绝对不是战神，就算你武功盖世，也是丝毫没有作用的。你的未来并不是为了战争，世上有更加重要的事让你去做，还有很多痛苦挣扎的灵魂等着你去引渡。”

　　萧漠无语，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在听。

　　青萝叹气，萧漠还是一个凡人，凡间的一切当然还是他的桎梏，而这样的经历，也许会让他更快成熟。

　　“我们这就过去。”她轻提马缰，“萧漠，你要有心理准备。答应我，你记住了你父亲的军令，要好好活下去。这个责任很严酷，因为很多时候，活下去并不比死更加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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