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重生

　　第二十五章分离

　　深山。

　　马蹄在山林中发出杂沓之音，疲惫而纷乱。大军五万，如今只余三万。

　　青萝坐在一匹马的鞍桥上，任那马随意前行，也许这匹战马根本感受不到她的骑乘，只是因为久经沙场跟随着大军而行进。

　　战旗压低，马蹄包裹着杂草，尽量避免行进的动静。军队进发得并不快，前面的马队在等待着后面的步兵，以及相互扶掖而行的伤兵。

　　青萝抬头看向自己左前方，那匹白马上，萧漠全副戎装，走在队伍最前面。

　　铠甲经过多时的大战，已经残破，战袍也失去了原来的完整，就连他心爱的战马，也早已疲惫不堪。想起当初的潘陵大捷，萧漠身为先锋官，血战沙场归来之时从没有如此狼狈。如今他还是与以前一样连战连胜，无奈毫无后援的崆山，在饥饿和绝望中坚持，不仅是他，就是整个军队，都已经被拖垮了。

　　然而，他依然与当初从沙场上战胜归来一样，沉静而优雅，一手轻提马缰，一手倒提着他那杆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银枪。

　　那杆长矛就在他的手中，矛长一丈二尺，精钢镶银，寒光闪闪。枪尖锋芒毕露，枪杆修长灵动。就只是提在手中，跟随着马的动作轻轻颤动，都能让人感觉到它凛然难犯的气息。

　　这是一把好枪，只是，到了这样的时刻，已无法发挥它的作用。

　　此地已远远离开了丛源城，深入崆山腹地，也远远离开了多时坚持驻守的营寨。

　　被酒神所迷，萧漠不知不觉间离开了那间大帐，等他意识恢复时，他已经站在了几个传令兵面前，手中拿着调动全军的令箭，身边只有青萝一个人。

　　他并没有感觉到奇怪，因为青萝在，就算发生再怪异的事，似乎都不是怪事。

　　他也没有再犹豫。父母亲的决定，已经是最后的决定，就算他再阻拦也无济于事。若是再耽搁下去，也许会失去所剩无几的机会。毕竟，上万军队的调动是需要时间的，若是在这个过程中，惊动了丛源城上的敌军，突然出城掩杀，那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

　　青萝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一度被酒神控制的萧漠恢复了神志，双眸只是有一瞬的迷乱，便立即变得无比深邃。

　　这一刻，他的眸子竟然比死亡的宁静还要深，还要黑暗。

　　青萝看着他熟练地调动军队，率领着大军向崆山腹地进发，远远离去。他依旧那样沉静，就算对着她，也没有只言片语。于是，她也只是默默跟着他，也没有说话。军队在他们一向敬仰的将军带领下行进，却不知道，这一次的调兵并非奇袭，而是逃离。

　　数天行军。

　　对于士兵而言，如此数天毫无缘由的调动并非稀罕事。兵权掌握在将军手中，全局也只有将军可以掌握。对于下属而言，绝对服从是最基本的素质。也只有对将帅的绝对服从和信任，才能让将帅做到完美无缺的布局和攻守。

　　可是，这一次的调动，终究还是逐渐引起了属下的怀疑。

　　从一开始的偷偷议论，终于演变成了争吵。

　　萧漠当然注意到了士兵们的异动，却并不干涉。原本，面对大家的质疑，他也会无话可说。现在可以做的，只能是继续加快行军速度，更远的离开危险。

　　终于，这一日夜静更深，军队驻扎下来，也安静下来之后，萧漠属下的几名偏将一起来到他面前。

　　萧漠看着他们，没有探问他们来的理由，因为他早已明了。

　　“少将军……”一名偏将终于开口。

　　“我们要去哪里？”萧漠开口，脸上却丝毫没有表情。这些天，他除了发出指令，几乎没有说过话。而在他身边的青萝，也一样默默无语。

　　“少将军，你当然知道我们为何会来问。以往军队调动，你至少会将计划告诉我们几个，让我们做到心中有数，可是这次……不知将军是否可以透露些许，也不知萧将军和杜将军未随军一处，究竟现在如何。”

　　萧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漆黑的夜空，听着山林深处的风声。

　　青萝叹道：“该来的终归要来，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力。”

　　萧漠并未回头，“既然我接受了将令，就要完成这个责任。”

　　几个偏将面面相觑，再次恳求道：“少将军，因为时间太长，距离丛源已远，军中颇多疑问，若是一直如此，恐怕军心涣散。”

　　“当然。”萧漠终于回头，“五万大军，现在只剩三万，还有若干伤残。但是，即使如此，若有足够的粮草后援，我们拼死一战，也是有可能拿下丛源的。可是如今，已是毫无胜算。”

　　几个偏将互相对视，脸色铁青。

　　“难道，我们当真要从丛源撤兵？”他们按着腰间的佩剑，目光如电，“少将军，大家虽然万般艰苦，没有粮草，也没有后援，可是，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们仍然要与奚军决一死战，收复丛源。”

　　“我知道，你们有这样的决心，也有这样的实力。”萧漠点头，“只是，即将到来的并非是援军。不错，大喻的军队就要来了，这军队兵精粮足，战力非凡，只是，他们是受国君之名，前来剿灭我们这些叛军。”

　　“叛军？”大家失声喊道，引得附近的军士都围拢过来，“我们是叛军？我们何时叛逆了？这么久，我们拼死征战，收复了大部分失地，不求邀功，如何说我们叛逆？”

　　树林里顿时起了一片愤愤之声，士兵的眼里如同着了火，身上捆扎着绷带的伤兵，目光好似困顿多时的野兽。

　　萧漠立即站起来。

　　青萝也跟着他站起，站在他身后，与他一起俯视着这些暴怒的人。

　　萧漠的白袍残破脏污，夜风中他的背影黯然萧索，却有种毅然决然的意味。

　　面前比夜风还要喧闹的愤怒的海洋竟然就在他的身影之下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他宣布现在的决定。

　　“国君陛下，已经驾崩了……”萧漠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迹，“萧府和云府的谋逆之罪乃是新君定下的，无论我们有没有做过，证据是真是假，这罪名确已定下，我们已百口莫辩。如今我们拥兵在外，朝廷势必派军剿灭，继续面对，等待我们的，就只有毁灭这一条路。”

　　下面再次涌起了喧然的浪潮，但是与方才不同的是，这声音平静了很多，更像是理智的讨论。

　　一名偏将道：“那么，萧将军与杜将军，如今在哪里？”

　　萧漠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他们要回京面见新君，据理力争，为大家洗雪冤屈。”

　　“怎么可能！”军中再次爆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将军与杜将军如此，岂不是自取其辱？若要据理力争，我们势必与他们共同进退，他们如此前去，岂不正中那起奸贼的下怀？”

　　就算是再没有判断力的人，都知道萧崇和杜秀的决定毫无意义。可是，他们似乎还没有想到将军为他们设想的那一层。

　　青萝看到萧漠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依旧静静的，静得令人心惊。

　　忽然，一名偏将举起双手，高声断喝，止住了纷乱。接着，他站起来，转身面对着众人，如梦初醒般大叫道：“弟兄们，我明白了，萧将军与杜将军运筹帷幄，如何会不明白此番道理？他们分明是想让我们免于朝廷的缉拿，今后可以安静度日，才会让少将军与少夫人带我们远离。可是，我们跟随着他们出生入死，时至今日，如何可以抛下他们不管？”

　　军中再次大乱，所有人都站起来，高举火把，泪光满眶。

　　“我们誓死追随萧将军！”

　　“我们誓与萧将军同生共死！”

　　呼和之声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静。在青萝和萧漠的注视下，军队竟自发地分开了，形成了两队。他们并非随意分开，而是经过了商议和争论。其中一队的人，无家无业，了无牵挂，另外一队，家中有父母或娇妻幼子。

　　他们分得并不平静，其中一队面无惧色，壮怀激烈，另外一队的人，却是在哭泣。

　　他们因为分离在哭，因为无法继续跟随将军在哭，也因为今后的艰难生计，忍辱负重在哭。

　　一名偏将快步走到萧漠面前，对萧漠和青萝行礼道：“少将军，少夫人，我等决心已定，立即就要赶回去支援萧将军和杜将军。少将军是萧府的希望，一定要带着我们的弟兄们离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萧漠愕然看着他，他竟然说着与父母亲一样的话。

　　“既然已经受了军令，我一定会做到……”终于，他低声说出这句话。

　　几名偏将率领着整装待发的军队，向萧漠和青萝跪拜告别，而后上马提缰，沿原路而去。

　　夜已深，马蹄声渐远，虽然一直陷在饥饿和伤病之中，而且面对绝境，军队的行进依旧井然有序，仍然如此雄壮。

　　青萝挥了挥衣袖，黑暗中好似有些蝴蝶的翅膀在闪动。他们的粮袋，已经尽可能装满了。

　　留在原地的士兵终于无力地坐下，许多人仍然在哭，低低的哭泣声混在夜风里。

　　萧漠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叹气，“其实，我与你们一样无奈……”

　　他抬眼看着茫茫山地，寂静丛林，“明日再行军一日，便可以到达安全地带了。大家自行散开，分头离开崆山。若要接应家人，一定要隐姓埋名，暗中返回京城。此后，也许江湖不见，也许有缘，我们还会再次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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