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丢人

　　楔子

　　我想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左右不过三个，第一个是嘴络腮胡子邋里邋遢满身酒气终日不散，动辄打我手心的齐先生齐酒鬼。第二个是坐在我邻桌，整日闷闷的不爱吭声，我与她说话也从不搭理我，有一次却被我发现她偷偷在齐先生面前告我状，害我的手板心又遭到荼毒的吏部侍郎家千金陈芷。
　　而最后一个我讨厌的人……则是近日新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平民小子林述。
　　我瞥了一眼待在角落里光线最暗处的那个人，他的目光专注而轻缓的落在书本上，腰背笔直，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我心里有什么在疯狂叫嚣，一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那么有谁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齐酒鬼在讲桌上扫视了一下，似乎想点名叫人来回答问题。
　　我连忙低下脑袋，假装专心看书，视线尽量不和齐先生的接触。
　　果然，他没有点我的名，嘿嘿嘿嘿嘿。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齐酒鬼终于不点我的名字了哈哈哈！
　　这一刻，好比那刚刚入狱的犯人，碰上了大赦天下，除死囚免死不放之外，所有犯人一律释放归乡。
　　那欢呼雀跃的心情，几乎开心的要飞起来，啊！阳光好明媚。啊！连齐酒鬼的那张死人脸看上去都友善可亲了许多呢。
　　“张郴……哦不算了，柳深你来回答。”他不知为何又拐了弯，我低垂着的得意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哎，我终究是太天真了，居然忘了。
　　大赦天下的法令早在新帝登基时就被废除，原因是释放了那些犯人后，出了诸多乱子，所以被群臣弹劾废除了这项法令，并对于我朝律法又进行了严改修正。我知晓这事也不过是因为听到父亲在饭桌上提起过，母亲后来补充的那句只可惜如今已然废除，我一时走神没注意听，现在才想起来为时已晚。
　　呜呜呜，侥幸心理不可有啊。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怀着满腔悲壮沉重的心情，开口说道：“先生，我不知道。”
　　顿时有些人便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我想其中一定包括陈芷和林述，我悄悄往那个角落撇去，他神色淡淡，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外界的事于他如同无物般，亦或者是事不关己所以连笑也懒得笑。
　　不过对于他的平静，我心下竟无端生出一丝感激，但看见陈芷依然一次不漏嘲笑着说我，这丝感激马上就消散，紧接着齐酒鬼的教训就劈头盖脸砸下来了，“不知道？”
　　我反正已经习惯了总是被教训，所以脸皮也老的很，任他怎么责骂怎么威胁我都只有一副表情。
　　就是面无表情。
　　齐酒鬼见我还是和往常一样面不改色丝毫不动容的样子，很是无奈与失望，摆摆手没好气的让我坐下。
　　我心里一乐，立马坐了下来，朝旁边看了一眼，陈芷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仿佛齐酒鬼的课讲得十分精彩一般。
　　装腔作势，我冷冷一哼把目光移开。
　　目光触及边上的那个角落，发现林述正专心听讲，隔着纱帐我看得不清楚，但还是隐约可见他紧拧的眉目，我不禁稍稍出了会神。
　　这林述的长相似乎过于清秀了些，脸上白净净的，活脱脱的一个小白脸，若是卖到小倌馆去，那上门的客人岂不是要把门槛都踏破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笑。
　　也许是感受到我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皱着眉转过来看向我，然后没好脸色的瞪了我一下，我也不甘示弱的回敬给他一瞪。
　　随后他再没搭理过我。
　　清风拂过，耳畔是朗朗的读书声，学堂里的孩子们摇晃着脑袋，跟着先生诵读，而我看着他们摇头晃脑的样子只觉得傻透了，不愿跟着读，只是托着腮帮子，看着外面的园林风光怔怔出神。
　　我大遼国民风彪悍开放，女子不必恪守女德女训，可以在外抛头露面，女子地位相比从前的所有朝代，都算是要高出许多，几乎可以说是与男子平等的。
　　女子可以做男人能做的所有事情，比如逛/窑/子。有专门为女子设立的小倌馆，如有那种爱好还可以进青/楼瞧瞧，没人会拦着，因为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就好像男子进小倌馆一样，没人会觉得不对。
　　又比如女子可以自行婚配，若是看上了哪家公子，便可以直接上门带着聘礼提亲，人家若是同意，便可直接入赘进来，还有八抬大轿迎接，直接抬进女家。我爹和我娘就是这样成亲的。
　　再比如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读书学习，参加科考，进入朝堂。这在历史上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只不过皇帝还是只有男人才能当的，满朝文武大多数也都是男子，女子官员的占有数量大约只有三分之一。
　　因为大多数的女人都不愿入朝为官，究其原因也不过两点。
　　1、本朝开国未久，当今皇帝乃是第三任，许多固守旧规的百姓还保留着前朝的习惯，认为女子应该三从四德，无才便是德。历代天子作为仁君，也不愿强迫他们接受我们民族的习俗。
　　2、女子作为拥有生育能力的群体，需要承担繁衍生息传宗接代的责任，而女子一旦入朝为官就等于抛弃了这份责任。为官不易，从六品的官员每日四更之前都要入宫上朝，从六品以下每日也需处理诸多的公务，没有一日可得清闲，找对象成亲的功夫都没有，更别提生儿育女了。况且且宦海浮沉，今日你得意明日我高兴，指不定哪日便失了势，没人愿意拿儿女冒险。
　　女子天生柔弱善良，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谁人愿意走这一条路。
　　不过女子虽然可以进学堂和男子一同读书，但终归男女有别。只有女子和女子可以坐一起，男女中间要拦起一道轻纱，私底下也禁止接触过密。
　　成年之后，从学堂毕业。才可自行婚配，或者参加科考进入仕途。
　　全凭自己意愿。
　　一般来说，十岁或九岁开蒙，满十二岁便可上学念书，从四书五经开始学起，直到十六岁成年，能够自己写出高水准的文章或者取得朝中官员的举荐信，才有参加科举的资格。最不济也应该熟读文理品行端正，如此方可算功成身退，从学堂离开，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而我如今也已经十五了，距离结束学业，也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本打算就这么混着日子，挨到十六岁那天，冠上个“知书达理”的标签，将来嫁给个家世上等的男子。当然要是我看上谁，想要招赘也可以。
　　我一直等着那一天呢，一直等着。
　　可是某一天，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学堂，就是林述。
　　他都十五岁了却刚刚入学，去年十四岁才开的蒙。
　　这便也算了，对于我的目标，他却一句可笑嗤之以鼻，我瞬间就火了，当场发誓永远和他势不两立。
　　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我也一样，谁叫这个混账嘲笑我来着。于是他一来学堂，我就跟着其他学生一起欺负他
　　把他的毛笔扔到臭水沟里，看他弯腰下去捡就用石头砸他；在他的饭菜里加泻药，看他脸色苍白，一节课往茅厕跑了好几趟，从今以后再也不带饭菜来学堂吃；用浓厚的黑墨把他的课本涂得一塌糊涂；我从不亲自动手，只在旁边瞧着好戏，可让我失望的他从来不发火也不跟人打架，惹急了最多便是一言不发的离开，面上从来没有明显的喜怒。
　　他家里不富裕，每次被我们捉弄也只能往肚子里吞，被涂了课本也只是不声不响，过好几日才又新买了一本用，因为这个原因总是被齐酒鬼数落怎么总是忘带书。
　　他就像个闷葫芦，不论任何事，都无悲无喜，只当旁人透明。他可没有身为下等人的自觉，明明身份卑贱却老是一副极其骄傲的样子，我们欺负他也多半是因为他这怪脾气，让人觉得很不爽。
　　而这群欺负他的人当中则以我为首，原因无外乎一个，因为我的家世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他们拥戴我以我为尊，齐酒鬼每次训我也不敢过分，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我非常能够理解，林述的仇富心态，毕竟落差越大他越自卑嘛。不过理解归理解，每日例行的欺负还是不能落下的。
　　他越是沉闷顽固我便越是要撬开他这虚伪的外壳，看看他表里不一的样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虚伪可怜的穷小子罢了，敢嘲笑我，真是自寻死路。
　　我远远看着坐在角落里老老实实的林述，心里有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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