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一栋楼之后

　　一行人跟在唐榆身后进了虞镇。

　　虞镇里头的建筑十分有特色，一排排石头房子，石头间用石灰黏合起来，缝隙间长了各种细小植株。木质门板因为时间长了有些发黑，透过高高的门槛和大开的房门望进去，各家各户屋子里的家具也非常陈旧朴素，乍一看上去似乎回到了百年前。

　　每户门中都有人在琢玉。男人们甩开膀子，莹润的玉石在粗糙黢黑的手掌中一点点雕琢出精美绝伦的玉器，强烈的对比感教人不由得想要屏息赞叹。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些人呆在阴影里窸窸窣窣地动作着，偶尔可以看到一两张素白的脸庞。

　　似是不习惯见到生人，这些女人很快就缩回了头，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藏在暗处，直愣愣地看着外来的一行人。

　　“我们这里的规矩比较旧，”唐榆介绍道，“镇子的先祖虞期喜静，皇城里头不能喧哗，这个规矩也一直保持了下来……”

　　林溪看着虞镇的布置，这里的石头房子都十分矮小，只有中间一间房是用青砖砌的，分了两层。

　　唐榆带着四人走到了那栋最高的青砖房子门口，那里已经等了几个老人站在那里。

　　那些老人年纪最小的大约六十岁，年纪最大的一位看上去已经接近耄耋，这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褶皱，一双眼睛看起来却十分矍铄。

　　“这就是你请来帮忙的人？”年纪最大的那位老人拄着拐杖戳了戳居中的看起来年纪最轻的那一位，苍老的声线宛若破漏的风箱，“两个女人？还带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你是不是存心的？想要气死我们几个老家伙！从此虞镇就是你的一言堂？”老者的唾沫星子溅到了那人的脸上，“虞吉庆，你果然好样的！咬人的狗不叫……”
　　“我告诉你！只要我们几个老的活一天，你就别想将虞镇推到外人面前去！我绝对不让外头肮脏的血液流到我们虞镇里面来……”

　　几个‘肮脏的血液’在旁边听着，脸色不由得都沉了下来。

　　这下不用唐榆介绍，几人就明白了虞镇里头的派系划分。

　　“这位老先生，”叶天行在外头也是个受人追捧的人物，即便有个别存疑的也不敢这般当面打脸，此时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耍脸子。他也不是个能受窝囊气的，当下便将剑抱在怀里冷下了脸。“这可是你们求着我办事！不然我才懒得管你们镇子里的闲事！”

　　“你们既然这么有本事，那你们就自己来找你们村长的头骨……”

　　说罢叶天行转过身作势要走。

　　唐榆连忙拉住叶天行的胳膊赔着笑，“叶天师您别介意，我们族老也是心中焦急，并不是有意针对您……”

　　那老者阴沉沉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冷哼了一声，沉下脸没有再说话了。

　　唐榆赔着笑带着几个人往屋子里走去，因为刚刚这一出气氛比较僵持，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见唐榆一个人的说话声。“大家跟我往这边来，我们老村长的尸骨就在这里……”

　　几人跟着唐榆转过一个画着奇怪图腾的老式影壁，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堂屋。堂屋正中间摆着一具厚重的石头棺材，棺材盖推在一旁并未盖上。
　　明明是七月的天，这堂屋里却无比阴冷，林溪一走进去只觉得背后发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几个一路上横眉冷眼的族老到了这里就变幻了面色，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村长在上，我们无意冒犯，今日也是实在无法，才带着外人出来这里见您……”

　　林溪微微挑高了半边眉，她不说见过世面，却也见过了很多人。她见过敢怒不敢言的，也见过阳奉阴违的，毕竟世上没几件事不涉及事从权宜，和气生财的道理大部分人都懂，却是头一次见到这般似是将奴性给贯彻到了骨子里头的！

　　镇子里的人都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朝着尸骨三跪九叩，然而族老们毕竟年纪大了，有几个拜完了之后跪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村长虞吉庆和唐榆连忙上去扶，然而族老们并不领情，在被扶起之后就甩开了他们搀扶的手，脸色不善地望向周围站着的一行人。

　　林溪不说话，大妈巫女拨弄着自己的卷发，钱小峰小朋友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叶天行显然看族老们的做派很不顺眼，笑嘻嘻地摸了摸钱小峰的头，意有所指。“小峰啊，去年过年见着你的时候忘记给你压岁钱了，赶明儿我补给你。你放心，我明事理，像咱们这样有本事的人一向只跪天地父母和君亲，我才不会让你跪着来接钱……”

　　林溪敬畏地看了叶天行一眼。虽然不清楚这位‘天师门正统’的本领如何，但是在嘴皮子上估计他打遍世间无敌手。

　　对面的族老们听了叶天行的话几乎气得背过了气，年纪最大的那位更是一阵猛咳。“你们最好有真本事将村长的尸骨给我们找回来，不然……”

　　“咳咳，”眼见着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的气氛似是要再次僵持下去，唐榆心中叫苦不迭，却只能再次挤出一脸笑打着圆场，“几位要不要看看我们村长的尸骨？”

　　叶天行此时俨然成了四人的暂时首领，毕竟也不能太得罪‘甲方爸爸’，适可而止没再说话，点了点头。

　　几人走到棺材的两旁向里看去。
　　传闻中棺材头属北，北方主冥，阴气重，道上的人见棺都会自觉避开这个方位。

　　棺材里头有一具尸骨，骨头整齐地排列着拼凑出一个人的模样。这尸骨的四肢在男性骨头里面算短的了，说明前村长虞蜀生前的身高并不高。

　　而在这些森森白骨的上方，血色的茎从骨头上蜿蜒着生长出来，绽放出一朵朵血红色的花。花瓣颜色深得偏黑，像是结痂的血块，仔细闻上去空气之中似乎还有着淡淡的腥味。
　　这些花绚烂得让人不适。

　　“村长原本是用楠木棺材安葬的，”唐榆微微叹了口气，“盗墓贼不仅盗走了颅骨，还砸碎了棺材将村长的尸骸撒得遍地都是！我们虞镇是个世外桃源，一向不问世事，大伙心中都十分尊崇我们的村长，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挖了村长的坟……”

　　听到唐榆的话，一旁几位族老的脸上都露出了愤恨的神色。

　　林溪笑着眨了眨眼，这里头的信息量可就大了：依照这村子重峦叠嶂难以走进来也很难走出去的状况，估计外头的人很难在未经允许的条件下进来，而依照这些族老故步自封的做派，虞蜀很可能一生都呆在村子里……由此进一步推断，这下手的极大可能是村子里的人。

　　“你们村长生前在村子里有没有什么仇敌？”叶天行应该也同林溪想到了一处，开口问道。

　　“并没有！”一旁传来一道沙哑的声线。唐榆毕竟是外来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视线便望向了村长虞吉庆。

　　虞吉庆之前一直一声不吭，就算被族老责怪的时候也只是垂着头，此时这位现任村长头一次开了口。“村长德高望重，他生前就是村子里的王，村子里的人都敬仰并爱戴我们的村长，没有人敢仇视村长……”虞吉庆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似是不常开口说话一般。

　　林溪抿了抿唇：虞吉庆说的是没有人‘敢’。而‘敢’和‘想’之间是存在区别的。

　　一旁的几位族老均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

　　林溪心里头隐隐约约有了谱。

　　“村长生前的脾性如何？”一旁的巫女Adela显然不满风头都被叶天行抢光，拔下头上的一根羽毛把玩着，边开口问道。

　　“村长、村长生前极具威仪，”虞吉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吉庆因村长所赐才有了今天的位置，不敢随意讨论村长。”

　　一旁的几位族老脸色一沉，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说话。

　　一般人存活在世都能数出几个优点，虞吉庆却只说了一个‘极具威仪’，那几个前任村长的‘脑残粉’族老们也没有出声补充……

　　结合虞蜀之前在镇子里至高无上的地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虞蜀生前是个坏胚！

　　叶天行又问了一下虞蜀的生辰八字、住所和生前的一些习惯，还有亲戚配偶等社会关系。

　　虞吉庆一一恭敬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虞蜀生前有五任妻子，但是如今五任妻子都不在人世了，最后一任妻子在知道虞蜀死亡之后，悲痛欲绝自尽而亡。

　　“最后一个问题，”林溪觉得自己不应太置身事外，在叶天行背着剑在周围迈着八字踱步的间隙开口问道，“头颅被盗的那天晚上，村子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一瞬间的沉寂。

　　族老们眼神游移，虞吉庆望了这些族老们一眼，冲着林溪摇了摇头。

　　林溪玩味地勾起了半边唇。

　　“这可不妙，”这时候叶天行也停下了踱步皱紧了眉，“照你们所说村长本应是光风霁月之人，然而他偏偏娶了五任妻子。五朵桃花成煞，因为这女子之事，所以才会滋生祸端……”

　　叶天行怼了那些族老几次，却同样给他们留下了‘本领强才有恃无恐’的印象，此时听着叶天行侃侃而谈，那几个族老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林溪同样好奇地望了过去——这是要施展他的本事了吗？

　　而一旁的中年巫女Adela此时也不慌不忙地从随身的口袋之中掏出了几张牌。

　　这几张牌上绘制着诡谲的图案，似是塔罗牌又不像，她将这几张牌灵活地摊在了地上盘腿坐了下来，大红的嘴唇念念有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位杂学巫女的身子忽然间剧烈地抖动起来，头上的羽毛晃动如同一只扑腾的鸟……

　　这是神婆混合西方玄学的新型门派作风？

　　而这时候，一旁的钱小峰对着林溪笑了笑，似是安慰一般拍了拍林溪的手。

　　“漂亮姐姐别担心，说了由我来找这个头颅！”

　　钱小峰从袖子里掏出一双金丝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望向一旁的唐榆，“我可以碰一下这些骨头吧？”

　　虞吉庆没有说话，一旁几位族老的额间皱起了褶皱，唐榆连忙开口解释道，“这位是通灵童子！他的特长在于通感预测，说不定他碰了村长的尸骨，就能立即发现村长的头颅究竟在哪里，帮我们找到那个杀千刀的盗墓贼……”

　　族老们对视了一眼，此时才不情愿一般点了点头。

　　钱小峰朝着棺材又靠近了一些，弯腰去触摸棺材中的尸骨。

　　林溪觑着骨头上花朵妖异的色泽，不知怎的心头有些发凉，下意识跟在了钱小峰的身后。

　　棺材太深了，钱小峰个子又矮，他弯下腰根本触碰不到里头的骨头，远远看上去，似是整个人都掉进了石头棺材里头一般。

　　钱小峰退而求其次，触碰到骨头上面的花朵，抿唇闭上了眼。

　　林溪紧盯着钱小峰的神情。

　　而这时候地上的巫女猛然间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声，引得所有人朝着她看了过去。

　　巫女肥硕的身体瘫倒在地上，颤巍巍睁开了眼，声音里哆哆嗦嗦，“黑色的邪灵悬浮在村子上空，她们冤魂难安……”

　　“她们——”又是一声高亢的惊叫，女巫白了脸颊，头上插着的羽毛落了下来，脸上流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是来复仇的啊！”

　　一旁几位族老似乎没见过这种路数，纷纷皱紧了眉，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似是山风吹落了一颗石子，掉落在林溪的胳膊上方，林溪眉头一皱，下意识望了屋顶一下，猛然间察觉到了异样，转头朝着钱小峰身上望去。

　　钱小峰双唇发白，眼睛紧闭，额上留下大颗大颗的汗珠，似是要往棺材里头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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