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一栋楼之后

　　林溪到了和虞村约好的地方。

　　路上林溪给孟升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孟升有点神魂不属。黄倩的预产期就在最近，七月天热，黄倩又苦夏吃不下东西，孟升这几天守着黄倩瘦了一大圈，嘴角长了一圈燎泡。

　　林溪安慰了孟升几句后挂了电话。

　　虞村这次请的‘道上的人’不止林溪一个。林溪到的时候那地点已经站了三个人：一个穿着破破烂烂道袍的白胖男子，手握长剑，桃木剑上一个火红的渡火图腾，闪亮得扎人眼；一个头上插着五色羽毛、穿着五颜六色的大妈，涂着鲜艳的口红；还有一个一看就是未成年的小孩子，穿着雪白的袍子，闭着眼睛坐在一旁，一脸看破凡尘的矜持冷淡……

　　这年头压力大，孩子都出来和大人抢饭碗了！

　　听着这些人‘天师正统’、‘鬼妹巫女’、‘通灵童子’的自我介绍，林溪陷入了沉思。

　　面对三双望过来的期待她自报家门的眼睛，林溪一时间想不出拉风的‘艺名’，只好学着‘通灵童子’的派头深沉地出了口气，缓缓开口，“我姓林。”

　　一旁三人显然有些诧异，不知道啥时候道上出了这号人物。那个自称为‘天师正统’的叫做叶天行的男人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又望了林溪一眼，忽然间似是恍然大悟一般瞪大了眼。

　　“你是天阴县林家人？传闻林家女子各个貌美如花，我今儿个可算是见着了真人！”
　　“真没想到，林家竟然真的有后人在世！”

　　林溪不懂他话里头的‘林家’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这‘林家’在道上有名，林溪也省得给自己安一个耸人听闻的外号，继续矜持地微笑着，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号。

　　在叶天行开口之后，一旁的‘鬼妹巫女’发出一声短促的‘哦’之后堆了满脸笑，热切地看了林溪一眼，“原来是林家人啊！”

　　林家人在道上这么著名？
　　林溪有些好奇，但是为了不崩掉自己的人设，林溪面上仍是‘谦逊’地笑了笑，心中却暗自想着回去查询一下林家的来历。

　　倒是那‘天灵童子’还没有染上这些成年人猪鼻子上插葱的德性，望了三位成年人一眼，“我没听过这个林家，很有名吗？”

　　巫女大妈望起了天，林溪继续矜持微笑，叶天行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神态，摸着剑笑了起来，“你年纪小当然不知道林家，我也是小时候听家里的前辈们提过一嘴——”

　　虽然不知道叶天行‘降妖除魔’的功力如何，但他嘴皮子功夫显然十分利索。

　　“大家都知道我们的法祖便是传闻之中的仙人虞期。法祖老来穷举国之力修仙，自此民间也生出了各类修仙流派，我们天师门便是在这时候以‘匡正道，除邪祟’为根本开始立足于世间……”

　　说到这里，叶天行眼神微妙地看了林溪一眼，“当时所说‘邪祟’，其实指的就是林家的先祖，若要论起来处，林家才是世上最先存在的门派……”

　　林溪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
　　叶天行虽然描补得好看，但是却无法掩饰他话里的意思：感情林家是个传闻中的反派？

　　“修行无分别，万般皆由心，”叶天行觑着林溪的脸色连忙补了一句，“修行本是大道，说是‘邪祟’，不过是因着世人私欲，和门派无关——”

　　“咳，这说起法祖便要便要说起法祖一战成名的‘春迟之战’。大家都知道，因为这一场战争，法祖的声誉一直以来毁誉参半，有人尊称他为法祖，也有人说他是杀将……”

　　这段历史其实林溪极为了解。
　　远古时期部落混战，最为血腥残忍的是传闻之中的春迟之战。

　　那一战鲜血染红了整片山林，到了初冬的时候远远望去山上似乎还漫山遍野开着红花，像是春日被推迟了一般。
　　这是文学家关于这场战争的浪漫。事实上，这场战争中死亡了四十余万人，人类在这场战争之中死亡了大半。
　　而虞期，便是这场战争胜利方的主帅。

　　虞期晚年在民间大肆发展修行门派，在虞期因为亡国失去行踪后就出现了他已经‘成仙’的传说。

　　传闻中虞期威逼术士用春迟战争死亡的四十万人的尸骨练成了一个大阵，虞期在阵中直接羽化成了仙，而那个能够颠倒山河时空的阵法仍旧埋藏在世间某一处，等待着有缘人再次开启。

　　夜穗门便是为了开启那个阵建立的门派。他们利用人性的弱点操控教徒，不择手段想要重开阵法。

　　“当年的林家先祖便是虞期身旁的那个术士。他虽是奸佞，却也明白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知道虞期成仙之后必定不会放过他。为了不连累全族，林家术士悄悄将全族迁到了山里。许是死到临头幡然醒悟，为了防止族人重蹈覆辙，又怕断了传承，那位术士留下了术法修行的要诀，却在族中留下了‘传女不传男’的传承规矩，想来是觉得女子野心没有那般大，必不会像他一样将世道搅成一团乱麻……”

　　叶天行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知道的‘传说’，“从此啊！林家人就偏安于一隅，但是史上很多事情都出现了林家女人的身影，她们行事亦正亦邪，每隔几代都会出现一个继承祖上能力的‘圣女’，谁也不敢小瞧了这群女人……”

　　“我还以为林家早就断了传承……”叶天行说到最后有些口干，猛灌了一口水，又笑眯眯望了林溪一眼，“毕竟七十多年前那场大战之中听闻林家出了大力，几近灭族……”

　　“老狐狸！”林溪心中冷哼。

　　而这时候来接他们的车也来了。

　　许是为了在虞村人面前保留住自己高深莫测的形象，叶天行猛然住了嘴，昂起头，掀起眼皮子望了对方一眼，抱起手中的剑，剑柄上的那一簇业火正在最中间。

　　来接他们的并不是虞镇人。

　　这人西装革履，笑容可掬，边殷勤地迎着四人上了车边自我介绍道，“我是虞镇的代理人唐榆，虞镇的对外事务一向是我来负责的，今天有幸来接各位高人，唐某心中深感荣幸……”

　　因为虞镇的人极其顽固守旧厌倦同外界打交道，偏偏他们要凭着玉石吃饭，于是便催生了‘代理人’这一行业，专门负责虞村的对外交际。

　　唐榆是个典型的生意人，信奉‘和气生财’，脸上时常带着笑，说话做事都恰到好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连一直板着脸装大人的‘通灵童子’钱小峰最后交谈下来都露出了几分笑意。

　　唐榆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车内众人的神情，见到气氛缓和了下来，唐榆方对着众人道，“大伙都知道这一趟的目的吧？”

　　“咱们村里的人比较传统，有些事情我得事先通知到各位。我们村子里没有电，手机信号也不好，大伙到了那里晚上八点后尽量不要出门……”

　　在说了一堆村子里的禁忌之后，唐榆才将话题拐回到这趟差使上。

　　“可能大伙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找一个颅骨，这与这具颅骨的身世有关……”

　　“我们虽然说是镇，其实就是玉石矿周围几个村子合在一起，我们所有村落其实加起来就一个公认的村长。”唐榆一顿，似是在斟酌着词藻，半晌才继续开口道，“大家也知道，我们镇子处在深山之中，代代与世隔绝，所以流传的还是古代的规矩，颅骨是前任村长的骸骨，而前任村长是直系血脉……他就相当于我们镇子的王。”

　　“前任村长虞蜀六十年前薨了，”唐榆叹了口气，“镇子里的人认传统，虞蜀没有留下任何子嗣，直系血脉到了这里也就断了。虞蜀故去之后镇子里接连几十年没有村长，前几年才从旁支血脉里选了一个血统比较接近的人当了村长，但是现在村里的一些老人家心里头还是不服……”

　　“现在村长也是心里慌得很，前任村长是暴毙的，也没留下遗嘱，如今他残缺的骸骨上长出了花，有心人就造谣说是村长在天之灵不满意现在的村长，除非现在的村长将丢失的头骨找回来，否则就要撸掉村长的位置……”

　　“这些年新村长好不容易让虞镇的人没那么守旧古板，一部分人也开始走出了山林，我是真的不愿意虞镇再回去以前的样子……”说到这里，唐榆的视线在在场的人身上掠过，意有所指，“大家都是高人，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大家的手段了！只要能找到颅骨，钱不是问题……”

　　林溪此时已经大致上明白了唐榆的意思。村子里现在分了派系，这位唐榆应该是新村长这边的人。

　　其他两位大人也明白唐榆话里头的意思，知道这是唐榆事先透底也是拉拢。

　　“你放心，我们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叶天行冷下了脸。似是对唐榆的行径极为不满，几乎是从鼻子里出声。

　　唐榆堆了满脸笑连声道歉，又给几人塞了几个红包，叶天行才逐渐缓和了面色。

　　林溪颠了颠红包的分量，心中暗叹虞镇真是财大气粗。

　　而这时候小车开出了城区走上盘旋往复的山路。

　　道路两旁的人烟开始逐渐稀少，在开始的寒暄之后，车内也安静下来。叶天行和那位不肯透露中文名、要大家称呼她为Adela的巫女开始闭目养神，钱小峰掏出一套数学试卷在那里做，林溪无聊瞥了一眼：好家伙，十道选择题这‘通灵童子’错了八道！

　　林溪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学着另外两人闭目养神。

　　可不知为何，林溪总觉得心里头有些异样，下意识地往车后看去，然而后方除了不断往后掠的树木，其余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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