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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王
凌晨两点，硬座车厢熄了一半灯。
隔两个座位有位金色卷发姑娘在小声打电话；更远一点有个小孩在抽抽噎噎地哭泣；不时有人穿过过道去上厕所……
更多的人则或歪着头躺在椅背上，或埋首睡在怀里抱着的行李上，而个别‘特立独行’的，譬如过道对面的那位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大叔，脱了鞋将脚搁在对面的椅子上，仰着脑袋发出了雷鸣般的鼾声。
这段时间并不是出行高峰期，车厢里有很多空位置，因为大叔双脚散发的‘毒气’，相邻座位的人纷纷避开挪去了别的座位，可即便这样，周围几排位置仍旧似有似无地飘荡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林溪最近有些感冒，鼻子已经塞了好几天，倒是阴差阳错避过了臭味荼毒。
“旅客朋友们你们好，列车前方即将到达青榆车站，有在青榆车站下车的旅客朋友们，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这时候，伴随着列车广播甜美的女声，那个金发姑娘挂了电话，收起手机垂着头朝着过道另一边走过去，看模样是想要赶在列车停车前上厕所。
走过那大叔的时候，金发姑娘似乎被大叔脱下来的鞋子绊了一跤，身子晃动了一下，一头朝着那鼾声震天的大叔身上栽了过去……
一只手从旁伸出扶住了她的胳膊。
这只手白皙如玉，指节纤长，可以清晰地看到手背下青色的血管，力度却出乎意料地大，稳稳地拖拽住了金发姑娘的半个身子。
——是一只女人的手。
金发姑娘轻舒了口气，朝着这只手看了几秒，垂头道了一声谢，“谢谢你啊！”
许是因为害怕惊醒了打鼾的大叔，金发姑娘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怪异的沙哑。
“不谢！”那人声音悦耳，声音中含了几分笑意。
下一刻，金发姑娘的另一只手也被制住——而这只手中，正夹着那个还在打鼾的大叔的钱包！
“少管闲事！”金发姑娘转头恶狠狠道。
眼前站着一位身形纤长的姑娘，白T恤牛仔裤，笔直的长腿，齐耳短发，一张古典的鹅蛋脸，樱唇琼鼻，瞳仁清而亮，眼尾微微挑起，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
是一位极漂亮的姑娘。
“如果我执意要管这桩闲事，你想怎样？”漂亮姑娘笑容未变，带着几分好奇一般问道，却稍稍放松了手中的力道。
趁着这一刹那，金发姑娘挣脱了桎梏飞快地后退了两步，一手将钱包塞进了口袋里，另一只手却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压低声音冷声笑道，“识相的话就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那漂亮姑娘挑了挑眉，眼神在金发姑娘手腕处的一个纹身上停留了片刻，这纹身很怪：一根光秃秃的黑色杆子，两点黑色的米粒状的墨点，幼儿园的小孩估计都能画出这样的作品。
一秒之后漂亮姑娘移开了视线，似是被这金发姑娘给吓到了一般，配合地缩回了手坐回到了座位上。
金发姑娘趁机朝车门跑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看到金发姑娘即将抵达车门，林溪方打了个呵欠重新站了起来，她从桌上慢悠悠地拿起一个空易拉罐往地上一放，望着金发姑娘的背影眯了眯眼，随即往前一踹——
‘嘭’地一声，金发姑娘栽倒在地！因为惯性，偷来的钱包也从口袋里摔了出来！
金发姑娘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她的双脚却像石头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金发姑娘惊恐地瞪大了眼！
易拉罐口有些可乐的余渍，林溪的手有些黏，她垂头用两根干净的手指从口袋里扒拉出一包湿纸巾擦完了手，又掏出一副眼镜慢悠悠地戴上，之后才背起行李，不慌不忙地朝着车门方向走过去。
这番动静下，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被吵醒了过来。
被偷了钱包的大叔怒气冲冲地睁开了眼，一眼就看到了掉落在金发姑娘附近的钱包！
“小娘皮敢偷到你大爷身上来！”大叔很快反应了过来，勃然变色，‘腾’地一下站起，趿拉着鞋子就朝着车门方向走去……
金发姑娘也意识到了危险，双手撑地往车门爬，然而她的双脚无法动弹，就像是一头原地扑腾的鱼根本爬不了多远。
林溪很快就赶了上去。
金发姑娘回头，看到林溪似乎想过来抓她的肩膀，连忙惊恐地往旁边一扭，然而林溪的手顺势一转扯住金发姑娘的长发，往上一掀——
假发脱落！
‘金发姑娘’原来是个身形矮小消瘦的男人！
“果然是个男人么？”看着‘金发姑娘’瞬间苍白的脸色，林溪扶了扶眼镜，似是毫不意外一般点评了一句，“倒也是别出心裁！”
到站了衣服一脱，假发藏起来下车，哪有人能再找到他？
下一次行窃，便只需要换套衣服和假发。
而这时候怒发冲冠的大叔也走了过来，撸起袖子，抡着硕大的拳头就往下揍——
小偷尖叫着闪躲。
林溪皱眉挡在了小偷前方。
“这是我抓的犯人！”林溪轻飘飘看了大叔一眼，“怎么着，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想要截胡？”
“识相的话就给老子滚！”大叔双眼瞪出，弯起胳膊，手臂上头肌肉虬结。
林溪眼波不动，甚至还有闲暇腾一只手在尖叫的小偷颈上敲了一记！
小偷软绵绵地倒在了一旁，林溪的耳旁终于清净了下来。
“臭娘们！”一旁被林溪忽视的大叔脸色铁青，一边骂着脏话，一边伸手打算将林溪推开来！
大叔一身蛮力，这用力一推连成年男性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小姑娘？
林溪叹了口气，身体宛若一根弹簧往后一仰错过了大叔伸过来的手，足跟借力一蹬，从大叔胳膊张开的空隙顺势滑到了他的身后，胳膊端起，长腿往后一踹——
‘嘭’的一声，大叔倒在了金发姑娘的旁边！
“大家都看到了。是他先动手推我这个弱女子的，我应该算自卫吧？”林溪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摊开手回头朝着观望的乘客道。
乘客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声，毕竟这个‘弱女子’刚刚打倒了一个两百斤的大汉！
林溪倒是很满意乘客们此时的表情。当然，她也没指望乘客们会回答她的问题。
林溪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响了三声正准备挂断——那端接了电话！
“完了！”林溪眉头一跳，飞快地按下了挂断，看着手机上那个“通话时间1秒”的通知，皱起了眉。
“我的手断了——”这时候倒在地上的大叔眼珠一转，握着手臂就开始嚎，“说是抓小偷，指不定是黑吃黑！你等着，我等会一定会告诉警察……”
“您可真熊！欺负别人时理直气壮，别人一反抗就想告诉警察——”
林溪慢悠悠地叹了一声，暴躁的心情被这大叔难听的干嚎声刺激得更甚。
“说起熊啊——”林溪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凑近地上的大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倒是突然想起来，道上有一门绝技叫做‘钢丝勾熊’：两根细细的钢丝往人脚下一放，钢丝上抹了足以药倒一头大象的迷药，尤其是那种睡死脱了鞋的，迷迷瞪瞪放下脚就会中招一路睡死过去！醒来之后要么就是套上了锁卖进了煤窑，要么就是瘦成了皮包骨斩断手脚割了舌头被放在路边……”
“听起来真的很可怕呢，你说呢？”林溪微微勾了勾唇，镜片后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折射着镜片冰冷的光，像是某种野兽捕猎时蓄力的瞳孔——
大叔看着林溪的眼神，只觉得脚腕处倏地一凉，背后猛然间生出了一股凉意！
“你……”
大叔咽了咽口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青白交加，悄无声息地捡起钱包缩到了一边不敢再说话。
而这时候列车员和车长跑了过来，一边将小偷绑了起来，一边向车厢里的乘客们解释事情的始末：原来这趟火车最近经常出现失窃事件，这位姑娘是列车长特意请来抓贼的！
而这时候火车也开始减速进站，伴随着火车停稳，车门一打开，几个警察就从车门处挤了进来。
在列车长来了之后，林溪便背着行李朝着窗外百无聊赖地坐了下来。没人敢上前打扰她，她抱着胳膊坐在那里，纵然脸上带着笑意，身旁却仿若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明明处在万丈红尘之中，却仿佛游离到了尘世外头，如若一匹独行的孤狼。
“是谁报警的？”领头的警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量不高，生着小肚腩，皮肤较一般人略白一些，脸上蒙了一层油光，双眼布满红血丝也不知有多久没有睡过了，一开口倒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听到这个声音，一旁像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林溪倏地抬起了头，与此同时，那个警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同样朝着林溪望了过来——
双方的视线一对上，林溪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林溪缓缓倚着侧壁站起来，伸手扶了下眼镜，随即抱着胳膊，冲着那警察微微勾起了半边唇，“好久不见，孟师兄！”
***
“徐壮指控你是小偷同伙——”孟升走进审讯室，一边拿帽子扇着汗，一边递给林溪一瓶饮料，“青柠味的！”
林溪最喜欢的口味。
林溪下意识接过了饮料，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徐壮’是列车上那位大叔。
“我吓唬他的。”
“怎么，你信他的话？”林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眉头一挑，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孟升身上。
“哪能呢，”孟升摸了摸脑袋，避开林溪的视线，讪笑了一声，“我又不是瞎子！”
“年头的时候你不是在群里发了吗？这是你在万川的时候遇到的事情，还多亏那个老警察提前给你打了预防针，不然你可就着了那伙人的道了……”孟升低声絮叨道，一脸心有余悸。
“原来孟师兄还在看群消息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屏蔽了我们这个群——”说话间，林溪放下饮料猝然上前一步，拳头从旁拍击过去，孟升白胖的脸颊上眉毛一跳，身体飞快地往后退去！然而动作太快，孟升重心不稳、左脚绊着右脚，差点栽到了地上！
——林溪扶住了孟升的胳膊。
这一瞬两人似乎回到了上学时候。新入学的菜鸟师妹为了显摆学到的本领找师兄们切磋，只有孟升会每次配合林溪，甚至会装作落败的样子来照顾小师妹高燃的战斗热情。
这点小小的‘照顾’，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然而此时是不同的：孟升并不是在照顾林溪，他是真的反应不及时——体态的笨拙骗不了人。
当年瘦竹竿一般自称‘B大梁上燕’、爱好吊在情人林的树梢上观察小情侣八卦、敢去珠峰死亡点探测灵力波动的孟升，估计打死也想不到他会有如同今天这般连后退都差点绊倒的一天。
“得罪了！”林溪收回手，又拧开了饮料瓶盖，上下打量了孟升一眼，笑吟吟道，“看样子孟师兄这两年过得很不错！”
孟升的脸色却有些白，脸上的笑容像是一个浮夸的面具，轻飘飘一撕就能撕下来。
***
‘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凝滞。
“老孟！嫂子又托人给你送汤来啦！”有人在虚掩的房门上敲了一下。
孟升似是如梦初醒，望了一眼门外，眼睛里燃起了一点光。
“我马上来拿！”孟升朝着外头喊道。
孟升拿进来一个保温盒。
“我大前年年底结婚了！”再进来时孟升的神情已经恢复了过来，朝着林溪解释道。
“恭喜！”林溪弯了弯唇，这恰好是孟升开始逐渐脱离他们这个圈子的时候。
“别这样笑了！”孟升看着林溪的样子只觉得脑仁发疼，“我知道你怪我，我也一直不敢见你们……”
说话间孟升打开了保温盒，找来一个碗分了一碗汤给林溪。
林溪伸手接过了孟升递来的汤。
“我老婆怀了孩子，”孟升却不急着喝汤，掏出一根烟点燃，又顺手递了一根给林溪，“她既然跟了我，我给不了她富贵日子，至少要保她平安……”
“我不吸。”林溪将烟在桌上敲了敲，没有接孟升的话，简短地解释道，“有瘾！”
“不要碰任何有瘾的东西！”这是他们的班主任王大仁教授的口头禅。
“没想到你还记着老王的话，”孟升干笑了一声，“我也是这两年染的烟瘾。没办法，所里压力也大。你别看青榆这地方不大，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大堆，今天这人打架，明天那里丢东西……”
这一点孟升似乎还是跟之前一样，有他在的场合从来不担心会冷场，不同的是，以前孟升谈的是江湖辽阔，四海奇闻；现在的孟升聊的是鸡鸣狗盗、市井纠纷。
林溪看着孟升侃侃而谈的样子，拿起了汤碗，垂下了眼。
孟升有了瘾。这瘾生成了温柔乡，拉下了曾经潇洒如风的梁上燕。
可他，还是自己的师兄。
“嫂子手艺真好！”林溪喝完汤放下碗，“我回来得仓促，没有准备礼物，改日再上门拜访！”
孟升一愣，明白了林溪话里头的意思，一时间又惊又喜。“说什么客气话，黄倩就是你亲嫂子，还要什么礼物！”
“不过，你这次回青榆……”
“不用套我的话，”林溪似笑非笑地望了欲言又止的孟升一眼，“我这次不是因为接了任务。”
“青榆是我老家，我估计会在这边待久一些。”
“你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孟升暗自松了口气，掏出了手机，“你现在的电话是多少？咱们多联系……”
林溪报了一串数字，孟升拨了过去，却听到了听筒里“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的声音。
“我也没办法！”林溪迎着对面孟升惊异的眼神，摊了摊手，“我再三嘱托列车长不要接电话，可他还是接起来用掉了我最后一毛钱话费！佣金还要三天后才到账。”
“毕竟是甲方爸爸，我也不能找他讨这一毛钱……”
孟升愣了愣。林溪说的每个字他能听懂，可组合起来他突然间有些不明白林溪的意思。
孟升的眼神落在了林溪很快喝完的汤上，试探着问，“你多久没吃饭了？”
他还以为林溪是为了不让他尴尬所以才喝完了这略显油腻的补汤，看如今这情况……
林溪揉了下肚子，摆了摆手，“两三天吧？不过我在火车站参加活动收了一罐可乐补充了糖分……”
“你——”
“女侠铁胃！”孟升瞪大双眼，一股脑将剩下的汤都倒给了林溪，艰难地消化着眼前的事实，“你这几年就这么过来的？”饿成这样还跟人打架？
林溪在群里常年说着她惩奸除恶的事迹，他偷偷窥屏，悄悄羡慕着林溪潇洒惊险的日子，是真的没有发现自己这个师妹有这般‘逼王’的潜质。
林溪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位‘从良’的师兄内心对她的腹诽，眼神暗了暗。“也不是！只是这段日子格外落魄……”
“以前其实曲师兄一直有资助我，他说想让我替他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林溪垂下了头，“两个月前曲师兄去世了。”
“曲师兄死后我就没什么心情接活，一不小心就落魄到了这种境地！”林溪耸了耸肩。
“……”孟升想要劝说林溪的话哽在了喉头。
“我都不知道曲师兄已经故去了！”孟升想起记忆中慈祥可亲的老人，轻叹了口气，认命地给林溪充了两百话费，又给她包里塞了几百块钱。“你孟师兄虽然只是一个底层苦逼的劳动人民不像曲师兄那么财大气粗。不过你可别硬撑，饿的时候尽管来找我，一口饭我还是给得起……”
这时候话费充了进来，林溪的手机‘叮咚’进来好几条短信，林溪垂头看了下短信的内容，微微勾起了唇。
“师兄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真的不需要，这钱算我借你的。”林溪抬头望了欲言又止的孟升一眼，翘了翘嘴角，“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这次回来的目的？”
“我很快就要有钱了！”林溪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愉悦。
“我外婆在这里有一栋楼。我是她唯一的继承人，而这栋楼两年后即将拆迁……”
“刚刚估值出来了！”林溪云淡风轻地将手机递给孟升看，微微抬高下巴。
孟升凑过去，便听到他心中的‘逼王’努力装成轻描淡写的声音。
“八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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