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的短篇堆积

　　01.
　　乱葬岗里栖息着魔女，她们拿着可以飞翔的扫帚，戴着大大的巫女帽，以戴罪之身看管这一片极致混乱的小块土地，蕴含魔力的眼眸呈各种奇异色调，比如浅到发白的金色。
　　黑之魔女在魔女之间算是有地位的高等魔女，她每天在乱葬岗游荡，啧咂着蜥蜴尾巴摆弄一个新死的尸首，可怜的小家伙才十几岁，手脚还未腐烂，肌肤惨白。
　　再过两天他就要要被蛆虫吃尽，然后只剩下一具骨架了，他似乎是营养不良的产物，身体瘦小得可怜，乱蓬蓬的头发大概是红色，只可惜烈焰被泥土覆盖成暗色，头发可以吃吗？——谁知道。
　　黑之魔女随手戳了一下他的脸颊，异常惊讶地发觉他颤动了一下。还活着是不可能的，他绝对断了气，那么只剩下其他几种可能，反正没有一个是他还活着。他就这么慢慢睁开眼，露出漂亮的蓝色，撑着爬起来，断续嗫嚅出话语，当然魔女和人类语言不通，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人类语言在她们眼里还不如风的低吟，她们听得懂野兽的嘶吼、鸟的鸣唱、溪流的抱怨、野鹿蹄子的啪嗒声，但是就是听不懂人的语言。
　　假使不是在千百年前的战争里输给了人类，她们根本不会接近他们，就好像不会接近一只虫子一样。
　　小家伙突然清醒过来，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又猛地爬起来，打算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却遗憾地发觉自己的手呈惨白色。他顿时像卡壳的青蛙，怔在原地，半晌之后哀叫起来。
　　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儿？我怎么了？！
　　好的，现在听得懂了。黑之魔女愈发确定他不再是人类，同活着的人类语言不通的她们可以和尸首对话，这和与人类可以友好交流的她们的同伴魔法使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刚刚小家伙的那些人类话语，大概是最后残存的一丝人类气息。
　　黑之魔女坐在墓碑上，看着他慌乱地摸着自己的全身，不断重复着“我死了吗？我是死去了？”的可笑自言自语，她将蜥蜴骨头吐在地上，咯嘣滚了两圈，使少年惊觉还有一个人在，或者不能称之为人，他抬头看见一双浅到发白的金色眼睛，艳丽的红唇与纵横脸颊的巨大疤痕，使得原本可能算得上漂亮的姑娘格外狰狞恐怖，似乎是黑夜里的恶鬼。少年顿时发出放肆的尖叫声，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后退，石头割在手掌上，掉下一块肉来。有怪物！是魔女！魔女！
　　我知道我是魔女，你不要叫得跟重鸣鹿一样，吵死了。黑之魔女叹了口气。你的手掌有块肉掉了，会黏不回来的，过来我帮你看看。
　　他猛地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发觉真的掉肉了，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执着地向后退却，这使黑之魔女颇为烦躁，长长打了个呵欠跳下墓碑，天色已泛白，该回去睡觉了。她在砂砾与木料寻找到一小处空隙跳下，开始往自家走去——建在乱葬岗上的精致洋房，被泡泡裹在里面，飘在半空中摇晃。
　　而还未亮透的乱葬岗呈灰色与黑色，如天神胡乱泼洒的颜料，这儿的尸体可不会唱一首神之诗。充斥鼻里的尸臭味带着腐烂、肮脏、恐怖的意味，一只乌鸦发出尖叫，悠久得令人发颤，蛇的嘶鸣微弱却清晰，伴随着老鼠的窸窣，野狗的呜咽代表着它们现在极度饥饿。乱葬岗几乎不会有活人，但是却滋养了许多动物的生长。
　　……等一下。
　　黑之魔女拖曳着扫帚，充耳不闻。
　　等一下！
　　少年似乎是被四周的恐怖吓了一跳，刚刚还宁死不屈地后退的他跌跌撞撞冲上来，用哀求的嗓音尖叫：这儿是乱葬岗吗？我死了吗？我的肉可以复原吗？
　　谁知道。黑之魔女往自己房子走去。说了我帮你看看，过来。
　　魔女的洋房里精致到有些诡异，黑色厚羊毛地毯与漆刷的紫色墙壁，挂着会发出鸟鸣的铃铛、不适合乱葬岗的新鲜花朵，精致的白瓷紫罗兰花纹茶杯摆在橱柜里。这使得他有些畏缩不前，少年明显不是从上流社会来的，这种程度的装潢就会让他手足无措。
　　过来过来。黑之魔女说，她有点太无聊了，所以才会这么好心地帮助这个少年，她用药剂黏合少年的手掌，听见他用微弱的声音问询。魔女，我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子？
　　我怎么知道。你说话得有礼貌些，魔女小姐，说一遍。
　　……魔……魔女小姐。
　　乖。我只知道你死了，不然你听不懂我说话，你现在是只尸鬼，跟人相似的尸体，也许是谁给你下了诅咒吧。
　　提及诅咒，少年猛地安分下来，他没有像刚刚那样惊慌失措地乱叫，左手抓着破烂的衣服发怔，黑之魔女将药剂放回原处。说来，你还真是很穷啊。
　　什么？
　　能把衣服留下来的尸体可真是少见，也能看得出你到底有多穷了，连丢弃你的人都不想拿走你的衣服。
　　我是孤儿，家里本身又很穷。
　　那你从一开始就无处可去啊。黑之魔女嗤笑了一句，看着他虽然很不高兴，可因为无从辩驳而低下头，微微点了一下。魔女开始构想自己到底多久没跟他人接触，无论是人类还是同胞还是星辰草原的野山羊。她在这儿孤零零呆了两年，每天看见新鲜的尸首被丢来，然后逐渐腐烂，他们里头有穷到像少年这样的人，也有死于非命的贵族，贵族的肌肤较穷人光滑的多，可百年之后都归于尘土，没有优劣低下之分。
　　那你要住在这儿吗，会做饭吗？打扫呢？黑之魔女说，她想要只宠物，或者能拿来唠嗑的家伙，她毕竟是个女人，比起乱葬岗的蛇更想要个和她相似的宠物，假使会做饭的话会更好，打扫也是。少年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声会，他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你要让我住在这儿？
　　是啊，不愿意就算了，我送你出去。黑之魔女取出那套茶具，看着少年身上的泥土一块块掉在干净的地摊上，挥挥手指召来扫帚将它打扫干净。
　　不…………谢谢您。他第一次主动用了敬称，看来至少读了一点书，漂亮的蓝色眼睛配合着俊秀的面容似王子般动人，虽说这个国家的王子的美已经到了摄人心魄的程度。黑之魔女泡了一壶洋雏菊茶，又丢给他毛巾，用手指了指浴室示意他去洗澡，用随意的语气和他谈天：我以为你会刚正不屈，宁愿跳下去都不会同意留下来。
　　少年抱着毛巾和魔女不知哪儿找来的男式衣袍冲进浴室，尸鬼和人没太大区别，只是没有痛觉，也更脆弱些，稍不注意就会被刀子割断手或脚，需要魔女的药剂才能复原。所以他们当然也需要洗澡，少年在为浴缸放水时顺口回答：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人类厌恶魔女？不……对于平民来说魔女怎么样他们都无所谓，他们只在意自己的生活，会在意这些的只有贵族而已，虽然想法还是根深蒂固在每个人心头……浴盐是哪个？
　　也是。乖乖你的澡去吧，浴盐是薰衣草太阳碎片，发露是白玫瑰水晶颗粒，紫黄色和白色那个，别用太多，每种半匙就好。多了我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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