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

　　是深夜，夜凉如水，天上星子稀疏，朦胧的月亮藏在云层后边，四下里静籁无声，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鸡鸣。谢陈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靠着天台，衣领高高竖起，黑暗里亮起一朵飘摇的火花，他点燃了一根香烟。谢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一圈烟雾，这烟雾很快就在夜风里飘散。

　　“明天天气恐怕不太好。”他忽然开口，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为什么？”天上的月亮只是短短出现了一瞬就再次消失在云层里，那一瞬已经足够让人看见离他不远处站着的另一个男人的轮廓，那人面目模糊不清，穿着与他的相似的风衣。

　　“我以前还在乡下的时候我爷爷告诉我的，他说要是晚上星星很多的话，第二天一定是个大晴天，今夜星星这么少，月亮也是模糊不清，明天大概会是阴天或者雨天吧。”

　　“你那么怀旧么？”危慎淡淡道，“那你有没有告诉你杀人是一件不太好的事呢”

　　谢陈又抽了一口烟，“他没机会告诉我。因为他与隔壁的女人偷情时，和那个女人一起被那个女人的男人砍死了……那个男人也是我第一个杀死的人。”

　　“是吗？真是愚蠢的死法。”危慎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没有再说话了，天台上的风越吹越大，天台的出口被风吹的呜呜作响。

　　“你可以等我抽完这根烟吗？”谢陈忽然开口，“既然你已经追了那么久，应该也不急于一时吧。”

　　危慎静默片刻才开口道：“可以，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谢陈听到男人回答后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微笑，他说：“你是为什么要追杀我呢？”

　　“你杀了不该杀的人。”

　　“我杀的人之中应该没有人是该死的……你是为谁报仇？”

　　“我妹妹，死的时候只有21岁。”

　　“我想想。”他思忖片刻才做出恍然的样子，“是那个剪短发的小姑娘吗？眼睛大大的,胸虽然不大，但是捏起来很软，身体就像是水做的一样，想把她摆成什么样子就可以把她摆成什么样子。”他的语气流露出夸张的回味，藏在黑暗中的面孔却是毫无表情。

　　“你是在挑衅我吗？那你可就失望了，她只是我继母带来的小妹妹，感情并不深。”危慎也确实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不因事实有分毫的动容。

　　谢陈有些失望，但是这个答案并未在意料之外，他又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追着我不放呢？你既不为逝者悲伤，亦不为逝者感到愤怒，那么你怀着杀意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危慎沉默着凝视黑暗中那一点明灭不定的火星，眼中阴晴不定，似乎是困惑。

　　谢陈见危慎没有回答，笑意就更加猖狂一些：“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复仇不过是借口，你只是缺少一个理由，一个挥刀的理由。”他笑意一收：“你何不加入我们？我们才是你的同路人，一个继妹算什么？你们连血缘关系都没有。你和我一样渴望鲜血，在人群之中不会觉得孤独吗？大家都遵守秩序，不敢违抗权威，你能适应这样的压抑吗？我们和他们不同，我们的规则更加简单。雇主下单，我们就接单，只要你足够狠辣，足够铁石心肠，足够聪明，你就会成为我们中最出色的猎人。”

　　男人听着他长长的一席话，眼神越发的沉郁，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雇主？我早猜到你背后有人买凶，所谓的雇主又是何人？”

　　谢陈避而不答，只是说：“只是你成为我的同伴我就会告诉你一切。成为我的同伴有什么不好呢？你会有大笔大笔的财富进入口袋，会有玩儿不完的女人，会有挥霍不尽的财富。”
　　危慎只是冷淡地回道：“代价是和你们这样的人渣为伍吗？”

　　谢陈冷笑，嘲讽道：“人渣吗？你有这样的资格这样评价我吗？你和我有什么分别呢？你想要杀死我不过是为了满足你暴虐的内心，并非真诚地想要为了谁报仇或是让谁瞑目。你不过是虚伪又自负，自命为上帝。”

　　危慎有些词穷，他本就寡言，自然说不过眼前的人。不过无所谓了，他的心坚若磐石。他不再与谢陈多费唇舌，“随便你怎么说好了……争论游戏到此结束了。”说完，他就向谢陈冲去。
　　谢陈却在黑暗中诡秘一笑，身体向后倒，楼下传来却不是人体掉落到地面的声音，而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危慎奔到栏杆前，只看见一个绳索在风中飘荡。他拽了拽绳子便也立刻顺着绳子下到下一层。这一层四处林立着四四方方的水泥柱子，柱子后面若是想要藏下一个人，那也是绰绰有余。窗口透进的微光远远不够照亮这层楼，深处黑暗的如同是择人而噬的鬼怪的巨口。危慎站在原地，躯体紧绷，手始终按着风衣下的武器，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从窗外传来的虫鸣。

　　许是出现了什么捕猎者，安静的森林里虫儿骤然鼓噪起来，好似要在临死前发出最后的呐喊。天上一朵云飘过，将好不容易出现的月亮再次遮挡在身后，刹那之间，危慎抽出两把漆黑的长匕首做十字挡在身前，身前猝然响起尖锐刺耳的金铁相击之声，他眼前出现一张狰狞的脸，全无最初交谈时的温和。谢陈双臂一沉，那把藏在虫嘶中的斧头就更加迫近他的胸膛，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正是眼前的场景。但是危慎的臂力却也是不容小觑，只见他双手再一抖，手上及双臂上暴起青筋，那柄斧头被格开。

　　谢陈没想到这个追杀者的力气这么大，感受到来自追杀者的威胁后，他的内心却感受到一阵颤栗，接着一阵暴虐的欲望从心中涌上来。他从来都不像是刚才聊天那样无害，他最爱的就是掐死女人，然后侮辱尸体，再用斧头将尸体的骨头敲碎！他从一开始就在想杀死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将这个男人剁成肉酱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大概会让他爽到射不出来吧。这个男人将他的斧头格开后，他一步都没有退就又将斧头向这个追杀者的挥去，那人这次左手一荡，同时右手如闪电一般向他的胁下刺去。他带着狰狞切迷幻的笑容，没有格挡，继续向男人砍去。

　　危慎背后是窗户，避无可避，他没有收回右手的匕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就着这两败俱伤的姿势继续挥刀。

　　空中飘起两朵血花。

　　他受匕首一刺向后退了两步，脸上依然带着疯狂的表情，这追杀者却是不顾身上的伤，步步紧逼，一刀快过一刀地向他刺去，砍得他不有助地后退，直到他的背抵上坚硬的柱子，他才发现他已经退无可退。这时理智才稍微回笼，他渴望杀戮与鲜血，但是肯定不是自己的死亡与鲜血，他不是他的对手。刚才的狂乱有似昙花一现，谢陈冷静下来，对方受的伤不见得比自己轻多少，可是看着那人冷肃的脸他有些胆颤。

　　“你还有空走神么？”危慎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刀口却毫不留情地划过谢陈的大腿。谢陈吃痛低呼一声，却让危慎找到了空子，一刀捅进小腹。谢陈失血已经很多了，这一下犹如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无力再握住斧子，任斧头跌落在地上，他两条腿不住地颤抖，滑坐下去。
　　男人见此情状拎着两把匕首站在他的面前，鲜血滴滴答答地从垂着的两把匕首往下滴，他亦是遍体鳞伤，但是好似感受不到痛。“说吧。”

　　谢陈艰难地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老旧的卡片，这张卡片与银行卡等大，通体漆黑，上面什么也没有。他说：“你要的答案都在这上边，有本事你就顺着这么一张卡片找到黑暗世界的居民。我绝不认为你会成功，你的结局也只会和我一样，你的明天不过是我的今天。你要找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你要杀我，尽管来吧。”说完，谢陈就将卡片扔在地上闭上眼睛。

　　危慎却沉默片刻，“你说的没错。”他皱着眉，“你之前说的我很想反驳，但是我仔细一想，你说的确实没错。我听见我妹妹死讯的那天，我其实是很开心的，虽然这些年来，我对她还不错。如果没有这件事，大概我会一直维持着和平的假象。但是她的存在，真的很碍眼啊。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错了，我早就知道她是我父亲出轨的证据，一个肮脏的证据。我父亲总是要我照顾好妹妹，爱护妹妹……他赢了。”男人低笑“我可以假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答应的总是会做到……但是你杀了她。我很开心，我也很矛盾。那件恶心的东西终于消失了，但是你也让我食言了。”他凝视着这个已经没有抵抗能力、生命垂危的人，他自己的风衣上鲜血还在往下流。“从那时起，我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种亢奋，冥冥之中，我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渴望再苏醒，那种渴望出现在午夜梦回之时，出现在我热血沸腾之时。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也许会一直抑制着这种渴望。”

　　“我要谢谢你。你说的话一点错都没有，我只是缺少一个挥刀的理由。我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个理由。”危慎突然笑了。

　　谢陈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才意识到这个人不是一只小绵羊，而是和他一样的嗜血猛兽。

　　只见他继续说道：“为了感谢你——”他捡起地上的斧子，高高举起——

　　谢陈的尖叫响彻层楼，森林里的乌鸦被惊起，大群群地飞向远方。冷汗涔涔而下，他的手脚已经被切断了。

　　这时危慎低笑一声，“不过你还是说错了一点，虽然我是为了满足自己，但是我还是不愿意与你这样的人为伍。另外，谢谢你的线索。”说完，他捡起地上的卡片，摇摇晃晃地离开。

　　谢陈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在汗水和泪水之中看着这个人往黑暗中走去，越走越远，渐渐地再也看不见身影。窗外再次变得寂静，鸡鸣却越发清晰高亢，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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