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

　　唐朝末年，兵戈扰攘，战火纷飞，唯有东南沿海的吴越国经济繁荣，国力强盛，这得益于钱氏始祖——钱镠王的治理策略“保境安民”。
　　钱镠自幼家贫，曾以贩卖私盐糊口。唐僖宗乾符二年，黄巢起兵造反，在浙东一带烧杀抢掠，无人敢撄其锋，自称“冲天大将军”。杭州刺史董昌为此四处招募良才，以平定叛乱。钱镠与友人钟明、钟亮一道应征入伍，随即被董昌署为裨将，军前听用。
　　不一日，探子报黄巢带兵数万，欲犯临安。董昌封钱镠为兵马使，领兵前往迎敌。钱镠带领三百精兵来到石鉴镇，伏于山谷险要之处，将贼兵先锋杀得丢盔弃甲，死伤无数。黄巢听得前队失利，怒不可遏，统领大军漫山遍野而来。
　　钱镠领着士兵穿过层层荆棘密林，猛可里听到前方有呼喊之声，敌军已然逼近！回身一望，士兵一个都不见，才发觉自己情急之间竟走错了路。幸好树林边有一座小土屋，一个面容清秀的村姑正在屋旁的菜地里摘四季豆，她鬓边斜插一朵金丝菊，虽是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裙，却因这朵鲜艳别致的菊花，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钱镠焦急地对村姑道：“姑娘，我是抗击黄巢叛军的官兵，快救救我！”
　　“请随我来！”村姑见他一身戎装，神情疲惫，忙带他来到厨房，用力挪开一口大水缸。那口水缸怕不有大几十斤，幸得里面只剩得小半缸水，因此她一个人勉强能够拉动。揭起缸底的一块圆形石板，便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窖口，她让钱镠顺着一条绳索编的软梯爬下去。她刚盖好地窖的石板，又将水缸拖回原位，叛军们就吆二喝五地来到门口了。
　　“喂，屋里有人吗？”一个叛军头目高声喝道，身后跟着二三十个兵丁，各带刀枪剑戟。
　　“来了，军爷！”村姑极力收拾起慌乱的心神，脸上挤出些小心翼翼的笑容，“军爷们今日怎么有空来寒舍坐坐？”
　　“刚才有没有一个官兵来过这里？”叛军头目问道，双目在屋里屋外四下扫射，又吩咐随行的士兵仔细搜索。
　　“我在门口摘四季豆，没怎么注意，好像有个人往那边走了。”村姑向西边的一条羊肠小道一指。
　　“唔。”头目用衣袖拭了拭额头的汗珠道，“爷们渴了，快舀碗水来。”早有一个亲随端过一把竹椅来，塞在头目屁股底下。
　　村姑便从厨房舀来一大搪瓷碗水，递到他面前；又把厨柜里的碗全搬出来，给他手下的兵丁人手一碗，由于人太多而碗太少，有的兵丁只得等其他人先喝。
　　“有好吃的，也拿出来孝敬爷们。”一个裨将补充道。
　　“小女子午间蒸了些红薯，本是给爹娘准备的晚饭，就请军爷们尝尝。”村姑将锅里的一大碗红薯端上桌子，心里只盼这些瘟神快快走开。
　　众兵将你一个我一个，很快将红薯吃得罄尽。那头目见村姑容颜秀美，口齿伶俐，早有几分动心，正欲吩咐手下顺便将她掳走，忽听探马来报：“冲天大将军已到前山，就要过来了。”
　　那头目转着一对昏黄的眼珠暗自盘算，冲天大将军向来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自己昨日出师不利，已经折了一阵，若是被他看到今日又劫掠良家妇女，没准会一刀剁过来的。想到此，他再也坐不住了，唰地起身，向众兵丁一挥手：“走！继续追！”一众人随即向西飞奔而去。
　　直到叛军们看不见人影，村姑方才长舒了一口气，腿一软，歪倒在墙边上……
　　钱镠上得地窖，对村姑感激不尽，问及姓名，得知她叫戴芙蓉，祖居在此郎碧村。
　　“姑娘的大恩大德，钱某永世难忘！他日有缘，定当再次相见！”钱镠想给姑娘留下一件信物，却因终日行军打仗，别无值钱的物件。寻思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旧帕子，递给戴芙蓉，帕子一角绣有一缕淡淡的兰草，是他母亲的手工。
　　戴芙蓉面色微红，偷偷瞟一眼这个身形魁伟的男子，低头不语。
　　钱镠不懂女儿家心思，见她没有伸手接，以为她是不愿意，便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钱某平生言而有信，不是那等轻浮浪子，三年之内必有消息带给姑娘。”
　　“我等你就是。”戴芙蓉嘤嘤说道，声音低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她接过帕子，又快步走向自己的闺房，拿来唯一的一支银簪，与他交换了定情信物。
　　傍晚时分，爹娘从山上锄地归来，戴芙蓉只简要地说自己救了个官兵，并不提起与钱镠的婚约之事。
　　转眼戴芙蓉已到二八芳龄，因她容貌出众，早就被媒婆盯上了。她却推说自己年岁还小，想多侍奉双亲几年。直到三年之后，钱镠已是威震一方的青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亲自上门提亲，她方才依允。
　　戴芙蓉从此跟随钱镠南征北战，过上了戎马生涯。钱镠后来虽然阅遍人间无数美女，却从未冷落过这个多年来一直与自己同甘共苦的糟糠之妻，他成为一国之主后，便册封她为戴妃。
　　戴妃虽然年纪轻轻就背井离乡，却依然有着浓郁的乡土情结。每年岁末，她都从杭州回到郎碧故里小住一段时日，祭祖扫墓，侍奉双亲；并将钱王赐予的金银布帛，分发给亲戚邻里；临走还不忘带一些菊花茶回去。
　　从临安到郎碧要翻越一座陡峭的山岭，山下便是水流湍急的苕溪。钱王怕戴妃所乘坐的软轿在崎岖的山间行走不安全，遂专门拨出一笔银子，派人前去铺石修路，临水的一侧道路还加设了结实的护栏，后人便将这座山岭取名为“栏杆岭”。
　　那年春天，戴妃又回娘家，钱王照例在杭州料理政事。一个难得的闲暇日子，钱王信步踱出宫门，温暖的和风吹拂在颊上，令人有些慵懒和迷醉。但见凤凰山脚下，西湖堤岸已是春光浪漫，姹紫嫣红，钱王想到与戴妃已是多日不见，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思念之情。
　　他回到宫中，提笔给戴妃修书一封，其中有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寥寥九字，尽显对爱妃的深情。钱王本是一介赳赳武夫，却如此体贴入微，难怪戴妃读罢，会感动得当即落下两行珠泪呢！
　　此事传为一时佳话，并为后世所称道，清代学者王士祯赞赏不已，说书信中的这两句简直可“艳称千古”。当地人还将其编为《陌上歌》，其音含思宛转，听之令人凄然。
　　这支山歌传唱了一百多年，直到北宋熙宁六年，大文豪苏东坡来到杭州任通判，有一次到临安巡行，听到牧童哼唱着《陌上歌》，觉得它乡土气息浓厚，语言质朴，感情真挚，是歌中上品，可惜文辞俚俗不堪，遂将其词改作《清平调》诗三首：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軿来。
　　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歌缓缓妾回家。
　　此诗很快引起宋太宗的注意，他将戴妃平日所饮的菊花茶封为贡品“金丝皇菊”，戴妃也以其貌美心慈被当地村民奉为菊花仙子。

　　2020年5月16日于临安家中忘忧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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