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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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笔偿不清的债


      内容提要:一个被父母视为珍宝,却因父母遭遇车祸而沦为孤儿;一个被父母视为野草,自幼饱受嫌弃冷落,虽有父母却感到比孤儿还不如。二者谁更不幸?当父母不爱儿女,儿女又该如何对待父母?这也是主人公白菱及作者共同面临的伦理困惑。

      收到来自金陵的江宁大学哲学系硕士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王雨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平生第一次,他可以直起腰杆来告诉恩人,不再需要对方的接济了。
      五年前那摧心折肺的一幕,是他一生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记忆。那天下午,他跟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与班上其他同学在教室里上历史课,一向欣赏他的卢老师将他点起来,让他背诵淝水之战的经过。他正要回答,这时班主任韩老师出现在门口,快速向卢老师走去,神情严肃地向他耳语几句,便招手让王雨含跟他出去一下。
      按照常理,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老师突然叫出去,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之事。是前天因为学习压力过大,与铁哥们到一个小饭馆聊天到深夜的事被告发;还是昨天向隔壁班上女生递情书的事传扬出去了?王雨含心中七上八下的,偷偷观察韩老师,发现他的面色还算和蔼,似乎没有准备大发雷霆的样子。
      韩老师不自觉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王雨含来到一个僻静的拐角,抚着他的肩头,以悲悯的口吻说:“王雨含,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无论听到什么事,你都要坚强。因为,不管多大的狂风暴雨,终究会过去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雨含心中没来由地一惊。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刚才接到医院的电话,你爸爸骑着小电驴带着妈妈,过马路时闯红灯,不慎被一辆小货车撞倒,如今尚在抢救中……”
      “他们现在在哪家医院?我要赶去看他们……要快去!”王雨含感到天塌了,地陷了,眼前模模糊糊的,连韩老现都看不真切了;脑子里也是一团糨糊,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使劲地揪了一下头发,才想起来要往宿舍走,简单地收拾一下东西再回去,不料一头撞在墙角,额头顿时现出一块青肿,他也丝毫不觉得疼痛。
      “小心点儿,宿舍在那边。”韩老师向左前方一指,“他们已经被120送往省人民医院的急救室了。”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韩老师又有些担心地看了一下表,“还有十分钟下课,你要不稍等一会儿,我叫张歆陪你去?”张歆是班上的生活委员,为人比较热心。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马上就走。”王雨含巴不得胁生双翅飞回去,连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愿耽搁。
      他转身向宿舍楼跑去,匆匆地将书本和衣物放进书包里,在楼门口拦了一辆的士,便直奔省人民医院。到医院门口付账时,他才发觉自己在忙乱之间,竟然忘了带钱包!的哥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说他分明是有意讹诈,要打110报警。二人正在争执不休,幸亏碰到王雨含闻讯赶来的姑姑,才掏钱为他解了围。
      当王雨含赶到205急救室,两位重病患者的心电图均已变成一条血红的横线,在屏幕上一动不动,医护人员刚刚放弃了施救,准备为死者盖上白布单。“爸爸!妈妈!……”王雨含只觉全身的血和眼泪一起往上涌,突然急痛攻心,晕倒过去。
      检查死者遗物,除了身份证、公交卡等物品之外,男子身上还带着五千元现金。
      “都是我害了他们呀!”爷爷王心远听到噩耗,痛不欲生地说。
      原来爷爷前不久因中风偏瘫,医院要求家属必须一次交够五千元,才继续为他治疗。儿子王佩仑向亲戚朋友几乎借遍了,才凑足这笔钱,带上老婆骑着小电驴赶赴医院,不料过马路闯红灯时,被一辆小型货车撞成重伤。货车司机并没有法律责任,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他还是向王家送来三千元丧葬费。
      王心远连饭都吃不下,已经略有起色的病势急转直下,淌着老泪哭道:“我王心远一辈子乐善好施,甚至做好事不留名,究竟上辈子欠下了什么孽债,要落得老年丧子的下场?”
      王心远这番话是别有所指:八九年前,他曾经资助过一个女孩一笔学费。可是自大三开始,那个女孩就再也没给他写过一封信、打过一个电话,毕业后更是完全失去联系。令他特别伤心的是,他把自己微薄的退休工资慷慨地捐赠给她,从来不曾指望她还,不料七八年来,她竟然问候一声都没有,这种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资助她有什么用?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把这笔钱留给自己治病,这样或许儿子儿媳就不会四处借债,落如此悲惨的下场了。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王雨含气愤地问道。
      “她叫白菱。算了,反正当年给钱时,她没写欠条,现在又事隔多年,她完全可以不认账。”爷爷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菱!”王雨含咬牙切齿,将这个名字深深地刻进脑海里。
      两天以后,爷爷王心远也因伤心过度,病情恶化而离世。三人的丧事均由姑姑作主办完,这学期就在稀里糊涂中草草落幕,王雨含的学习成绩也从班上的前五名一下子滑到尾巴。他没办法继续读书了,每学期数千元的学费和生活费,他是负担不起的。再也没有人支持他了,因为他已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手头上仅有两三千元,很快就会花得精光,到时就只能等死了!
      死就死吧!他连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那个春节,是他平生过得最凄凉的一次,家里冷锅冷灶,什么年货都没买,而别人却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笑语喧喧,似乎在有意嘲笑他的孤寂。大年三十晚,姑姑特意过来接他,他才勉强过去吃了个团年饭。姑姑想接他跟自己一起去住,也被他回绝了,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一闭眼,那些亲人就向他脑海里层层叠叠地涌来,怎么赶都赶不走:妈妈把他最喜欢吃的清蒸鸦片鱼头往他碗里夹;爸爸跟他脑袋对着脑袋顶牛,看谁力气大,常常是他把爸爸顶得往后退;爷爷弓起身子,任他爬到自己脖子上,他一手拍着爷爷的肩膀,口里叫道:“驾、驾,快点!”爷爷便在地板上飞快地爬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王雨含都像死尸一般,昏昏沉沉地僵卧在床,无穷无尽的孤独将他拥抱,向他伸出狰狞的恶爪,他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直到有一天,姑姑带着韩老师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前来探望,他才得知次日就要开学了。韩老师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学校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决定为他申请特困补助,免收学费;此外,还有一位好心的陌生人,自愿负担他在高中期间的所有生活费。
      姑姑默默地将他的衣物和书本收拾好,大家七手八脚地搬上的士,由姑姑带着他离去。时间是医治伤痛最好的良药,在老师和同学的鼓励下,王雨含终于慢慢振作起来。从此以后,每个月月底,他都会收到一张五百元的汇款单。他每次问起那位捐助者的姓名,韩老师都说不知道。这一张张汇款单上虽然没有确切的地址,但邮戳依然透露出,恩人来自与他相距一千多里之外的金陵。他还收到过两次包裹,尽管包裹单上的地址很模糊,不过他从网上查询,至少能够得知该包裹所在邮局。
      在填报高考志愿时,王雨含本想报考金陵的江宁大学,可惜考场发挥不太好,只勉强考上本地的楚天大学。正由于这个重大失误,整整四年,他都不能原谅自己,几乎在大一就准备考研,直到如今考上硕士。他总是想,对方资助了他近五年,假如他拿不出优异的成绩,他会觉得自己愧对这份恩情。
      如今,是探清这个秘密的时候了!
      王雨含打电话向那个邮局咨询,究竟是谁在每月月底给他汇出一笔钱来?由于这件事已持续五年多,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对此记忆相当深刻。他告诉王雨含,钱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汇出的,大约她家就在邮局附近吧。
      五一的前两天,王雨含带着精武鸭脖、孝感麻糖、蔡甸莲藕等江城的土特产,踏上了前往金陵的火车,为了尽量节省,他买的是普通坐票。十多个小时坐下来,他感觉自己骨头都像散了架一般。他找了家便宜的小旅馆住下,好好地补了一觉,次日一大早便找到那家邮局。
      他走上前去,向一位女同志打听:“您好,请问您是否知道,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每个月底到这儿向江城的楚天大学汇一笔款子?”
      那个女人手头上正忙着,飞速瞟了他一眼,目光又集中到电脑屏幕上:“不知道。这里每天的业务量都很大,谁记得那么多。”
      王雨含有些急了:“我是昨天乘火车专门赶过来找她的,您能不能再仔细想想……”
      “你到底办不办理业务啊?如果没别的事,请往旁边站一站,后面还有那么多人排着队呢!”那个女人面无表情地说。
      “他妈的!又老又丑的更年期女人,就是这么阴阳怪气,准是被她老公甩了,才拿老子出气!”王雨含瞪了那个女人一眼,在心中恶狠狠地骂道。
      旁边还有一位男同志也在办理业务,不过他得经常得离开自己的座位,给客户打包,见他比女同事还要忙,王雨含正犹豫着该不该问他,这时他发现一个比较有利的事实:每次有客户寄快递或包裹,工作人员将姓名地址输入电脑之后,为了防止出错,都要将寄信和收信地址读给客户听一下。他突然灵机一动,只要他整天守在这里,肯定能够守到那个神秘的捐助人。
      为了防止错过捐助人,王雨含一直在邮局蹲点,午餐就以面包和白开水充饥,连出去买一份盒饭的时间都省了。直到下午近四点,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渐渐稀少,王雨含突然感到有些内急,一股激流在体内左冲右突,令他越来越难以忍受。他不得不飞奔出去,寻找离此最近的厕所。
      等他再返回邮局时,二十多分钟已经过去了。“或许那位女士恰恰在这段时间来过,我不会这么霉,与她错过了吧?”王雨含不无沮丧地想。他打算一直等到下午五点邮局关门,如果实在碰不到恩人,也只能就这么回去了。
      无巧不巧的是,王雨含刚踏进邮局,就听那位男同志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说:“哦,又是汇到楚天大学去的,汇款要凭本人的身份证……”
      “我拿户口簿来了。”小男孩踮起脚来,递进一个红色的小本本。
      男同志冲他和蔼地一笑,翻了翻户口簿,又问道:“你妈妈今天怎么没来?”
      “我妈妈今天要加班,我是毛遂自荐来的。”
      男同志听到“毛遂自荐”这个成语,不觉笑了,逗他说:“这么小就学会帮家里做事,真了不起,不过路上得小心坏人哦!”
      “我都快七岁了,可不算小!”小男孩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王雨含一听到“楚天大学”四个字,就警觉地从坐位上弹跳而起,等小男孩拿到回执单和户口簿,便向他问道:“小朋友,你刚才写的收款地址是楚天大学吗?”
      “是的。”小男孩随口答道。
      “是不是整整五百元?”
      “咦,你怎么知道?”小男孩这才一脸惊讶地打量着他。
      王雨含顿时感到热血上涌,一颗心简直快跳出腔子来,他激动地说:“我就是收款人!我在这儿等了一整天,就是想找到你妈妈,亲自登门拜谢她。”
      “放心,我不是坏人。”见小男孩满脸的狐疑,王雨含赶紧拿出身份证给他看,又把这五年多来自己接受捐赠的大致情况告诉他,小男孩才勉强答应,让他先在邮局门口等着,自己回去告诉妈妈再说。
      “我有这里手机,你要不要现在就跟你妈妈通个电话?”王雨含说着将手机递给小男孩。
      “不用了,邮局旁边就是公话亭,我用公话就行。”没想到这小机灵鬼对陌生人的防范还挺严的,王雨含无奈地摇了摇头。
      “妈妈,有个叔叔老远从江城过来,说想到家来看看你。”拨通妈妈的手机后,小男孩问道,“我该不该带他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回答:“其实……这又是何必呢。”王雨含隐约听到了这句话。
      小男孩立刻转脸对王雨含说:“我妈妈好像不想见你。”
      “小朋友,能否让我跟你妈妈说几句话?我跟她讲得会更清楚一些。”王雨含焦急地说。
      征得小男孩同意之后,他拿起话筒,满腹的话到嘴边上,却又变得结结巴巴:“我……我就是您资助了五年的王雨含。我深受您的大恩,却至今连您的姓名都不知道,一直感到很不安。所以这次特地从江城赶来,请求能够见您一面。”
      “你实在是太客气了,我并不想借此扬名。不过既然你来了,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更好。”她思索片刻,又说道,“这样吧,你朝西一直走到马路尽头,再转弯到青岛路,寻找一家名叫半坡村的茶馆,在那门口等着就行。”
      女士又请他把电话给自己的儿子,吩咐说:“小维,你先回家,看看昨天刚买的《儿童文学》,妈妈出去一两个小时,很快就回来。”
      “好的。”小维刚准备跟王雨含说再见,一个大妈走上前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哟,小维又去办什么事儿啦?还带了个客人。”
      “我是帮妈妈寄信来着。”小维答道。
      “这小朋友,真能干!看白记者多会教育孩子!瞧我家龙儿,比你还大一两岁,成天就知道吵着要吃肯德基啊,买坦克啊,去少年宫啊,一点事儿都不懂。”大妈感慨着走开了。
      “你妈妈是记者?”王雨含问道。
      “是啊,在《江宁都市报》上,经常可以见到她写的报道。”
      “请问她的姓名是?”
      “她叫白菱。”
      “白菱?”王雨含不觉心中一惊,脱口说道,“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除了为《江宁都市报》撰写报道,还经常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很可能你以前看到过。”小维不以为然地解释道。
      不对!他不是在报刊杂志上看到这个名字的。王雨含皱起眉头,略加思索,爷爷临终前的话语又回荡在耳边:“我王心远一辈子乐善好施,甚至做好事不留名,究竟上辈子欠下了什么孽债,要落得老年丧子的下场?”
      原来这五年来他用的是她的钱;原来她是以这种方式还的债!可他还是不能释怀,假如爷爷当年不借钱给她,或者她及时还钱,或许爷爷的偏瘫就不会无钱医治,父母也就不会遭遇车祸……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还是她的过错!
      在半坡村门口,王雨含心情复杂地见到了白菱,带着些许戒备和敌意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女士,发现她面色略显灰暗,额头现出忧劳过度的川字纹,敏锐而和蔼的目光中带有几分挥之不去的疲倦。
      “请问你就是白菱女士吧?”王雨含问。
      女士点点头:“难得你大老远过来一趟,让我感到有点意外。”
      临窗一张雅洁的桌子上,两盏刚沏的碧螺春散发出袅袅清香,可谈话的两个人却没有多少闲适的感觉。
      “我真不知是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王雨含在火车上想好的满腹感激的话,都消逝得无影无踪,吐出来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一句。
      “也许你该恨我,因为是我欠你的,而且偿还得这么迟。”白菱目中现出悲凉之色,“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这几年来,我一直没跟你家联系,只是躲在暗中资助你吧?”
      “我爷爷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甚至死不瞑目。他倒并不是想索回这笔钱,而是感到太伤心了。”王雨含直视着白菱,他也的确很想听听对方的解释。
      白菱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之所以不敢跟他联系,是因为另一笔五百元钱的债务。”
      这一切都要从白菱的不幸家庭谈起。白菱的爸爸白卫华有三个女儿,她排行第三。爸爸脾气凶暴,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个儿子,为此,他从不到方圆百里之外干活,一生中最宝贵、精力最旺盛的时间都是守着老婆的肚皮度过的。天可怜见,直到53岁,他才如愿以偿,而白菱却从此陷入灭顶之灾。
      这些年来,白卫华由于没有儿子,生活没有动力。他平时干活总是能偷懒就偷懒,能装病就装病,即使家里没米下锅、没菜下饭,他都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然故我。家中日常开销和白菱的学费全靠大姐白萍、二姐白荷打工来支撑,弟弟的出生平添了许多开销;雪上加霜的是,20岁的姐姐白萍也在这一年年底嫁了人,仅靠二姐一人打工挣钱是不够。
      白菱知道,爸爸对她的厌恶是与生俱来的。从她在摇篮中记事时起,就能感受到爸爸的那份浓烈的恨意。他的目光望着别的任何地方都是平和的,一旦转到她身上,就变得格外凌厉,两颗黄黄的门牙紧咬着下唇,面容扭曲得有些狰狞,仿佛在责怪她天生就是个讨债鬼。多少年过去了,她只要想起爸爸,这副形象便会浮现在她眼前,令她感到莫名的寒冷和恐惧。
      大姐白萍虽然也是个女儿,但她毕竟是爸爸的第一个孩子,况且又那么温驯,每个月都乖乖地把钱交给家里;遇到青黄不接时候,爸爸还预支她的工资,她都从来不敢顶嘴。二姐白荷更是从来不敢多嘴一句。只有白菱,不但不能为家庭作贡献,反倒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掏腰包,怎能不被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爸爸早就巴不得白菱辍学,跟大姐、二姐一样外出挣钱。只是白菱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班主任都上门为她游说过几次,爸爸实在拉不下面子,才勉强让她继续上学。这一次,爸爸更是有了十足的借口,逼令白菱退学。可此时高三已读完一学期,无论如何,白菱都想在考场一搏。
      “我想试试,要是考不上,我这辈子都认命了;假如你不让我考,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白菱目中噙满泪水,紧紧地攥住书包。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就再让你在学校混半年。天生就是种地的命,还想跳过龙门去?”面对如此决绝的目光,爸爸终于妥协了。
      如果考不上,她也会选择自杀的,她暗想。她永远不愿像村里其他女孩子一样,每天三班倒,在暗无天日的车间里干活,直到出嫁为止。
      高考鏊战过后,白菱以优秀的成绩考上江宁大学中文系,可是白卫华说过了,家里是拿不出一分钱的,近四千元的学费全得靠她自筹。那段时间,白菱像疯了一样,四处向亲朋好友借钱,却只借到了一半不到,白菱原本瘦弱的身子,又减少了一圈。
      为了多积攒一点钱,那个暑假,白菱只身来到江城,为一家书店送货打零工。八月初的一个中午,老板叫白菱将一包书送给一位名叫王心远的老先生。
      白菱对那一带人生地不熟的,骑着自行车边走边打听客户所在的街道弄堂,等送到王先生家门口,已是下午两点,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王老先生非常过意不去,从冰箱里拿出一支冰棒来招呼她。这支冰棒周身呈褐色,并镶嵌着许多葵瓜子,与乡下一毛钱一支的白水冰棒很不一样。
      “小姑娘,快进来坐坐,吃完这支冰淇淋再走,解解暑。”
      “谢谢。”白菱这才知道手中拿的是冰淇淋,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哇,味道香甜滑爽,果然比乡下的冰棒好吃多了!
      “小姑娘,看你样子才十四五岁吧,这么小就出外打工,你家里人放心吗?”趁着白菱吃冰淇淋的当儿,老先生问道。大约白菱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没有发育完全,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几岁。
      “我今年十八岁,已经不小了!”白菱认真地纠正道,“我家里不管我了,只能靠我自己挣上大学的学费。”
      “你考上大学是件喜事啊,家里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管?”老先生惊讶地说,随即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小姑娘,说谎话可不是好孩子!”
      “我没有说谎!”白菱愤怒地叫起来,“我爸爸老早就巴不得我辍学,挣钱给弟弟盖房子……”泪水没有任何预兆地夺眶而出,白菱暗暗地恨自己,怎么那么不争气,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起来?
      “好孩子,别急,慢慢说,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老先生递来几张餐巾纸,耐心地等她恢复平静。
      白菱抽抽答答地向老先生说完事情的经过,最后沮丧地低下脑袋:“我向亲戚都借遍了,却只筹到学费的小一半。”
      “剩下的那笔钱,我看能不能帮你想办法解决。”老先生严肃地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对了,这一两天,你把江宁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拿来给我看看?”
      “一定尽快送来!”白菱带泪的颊上云开日见。
      横亘在白菱面前的这座大山,就这么奇迹般地解决了。去学校报到之后,白菱才发现一个要命的事实:她只记得筹学费,生活费一分钱都没有!也就是说,等她交了学费之后,她将一贫如洗,坐以待毙。
      白菱吓坏了,她想再去找王老先生,可是此前她已经向他借过一笔钱了,这次又开口索要,人家会不会说她贪得无厌?就算是饿死,也决不能再找他了。
      白菱将自己的电话簿从头翻到尾,看看还能向谁借一点生活费。碰了几次壁之后,一个作家的名字跳进她的视线:刘永发。
      刘作家擅长校园小说,是白菱读高二时,在某少年刊物组织的一次笔会上认识的。白菱自幼酷爱文学,高中时曾在当地的报纸上发表过几个豆腐块,这在她们那所闭塞的学校里绝对是个奇闻。她的语文老师甚至预言,她以后很可能会成为名满天下的大作家!多年以后她才发现,这个论断是多么可笑,可当时却给她以极大的鼓励,令她热血沸腾。
      那天下午聚餐时,白菱恰巧坐在刘作家身边。刘作家已近不惑之年,天灵盖上的头发稀稀落落,他总是笑眯眯的,说起话来嗓音非常宏亮。他亲切地对白菱说,自己的儿子比她只小一岁,以后她在创作上有什么疑惑,或在生活中有什么困难,都尽管找他。他随即留下自家的通信地址和电话,没有一点儿大作家的架子。
      白菱鼓足勇气,拨通了刘作家的电话,向他开口借一千元。刘作家推说近来因老母身体不适,刚花掉了一大笔医疗费。
      “这下完蛋了!”白菱暗想。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从生活费中挤出五百元来,你先凑合着用,怎么样?”刘作家最后松了点口。
      “那真是太感谢了!”白菱发自内心地对话筒说。
      白菱终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由于此前日日夜夜的焦虑、惊恐和劳累,白菱病倒了,一口饭都吃不下,只觉四肢无力,额头烫得厉害,每日气息奄奄地躺在宿舍里。宿舍还有其他四个室友,只有一个问候了她几句。她怀疑自己快不行了,不过她并不怎么害怕,就这样了结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没打算去校医院,因为她不想把自己磨破嘴皮子借来的钱大把地扔进去,哪怕是赔掉这条命。如果能撑过去,算她运气;实在撑不过去,她也无话可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休息了足足一个星期,她竟然慢慢地好起来。
      此后她并不敢有丝毫懈怠,每一个周末、每学期寒暑假,她都必须在学校内外打零工。她平时的伙食极为节俭,常常是一大碗饭就着一个素菜咽下去;有时候连食堂都懒得去,索性从商店购来一大盒方便面,到了就餐时间,便用开水泡一袋充饥。她何尝知道,她这时一点一滴抠下的几个小钱,数年之后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大三时的一个寒假,白菱照例留在学校,每日白天到一家台式快餐店送外卖。一天中午,白菱将手机放在快餐店收银台处充电,为各大高档写字楼送完一百多份盒饭,累得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她一回快餐店,收银小姐就向她抱怨:“今天你的电话挺多的,一上午都在叫,简直没空过。”
      不会吧?她往常从来没这么多电话呀!她正准备拿过来瞧瞧,手机骤然响起。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白菱赶紧按下接听键,立刻传来刘作家爽朗的笑声:“哈哈,阿菱哪,几年不见,你还好吧?”
      他肯定是来要那五百元钱的——白菱马上想到。
      一阵寒暄过后,刘作家随即道明来意:“我这次到金陵来参加一个笔会,为期三天,下榻在江宁宾馆,你今晚过来一趟,咱们好好地叙叙旧。”刘作家说。
      “真不凑巧,晚上我还要去做家教呢。”刘作家那貌似温和,其实却不容置喙的语气令白菱微有反感;而且如果是聊天,大可去一家咖啡厅,干嘛非要在宾馆?他与她已数年没见面,只简单地通过几封邮件联系,她也从不敢高攀他为朋友,现在突然命令她去宾馆会见他,总让她心里有些发怵,因此她本能地撒了个谎。
      “明晚也可以。”
      “我男友就在学校里,我得先问问他再说,过一会儿再给您答复吧。”白菱的男友阿憨原本是江宁大学历史系硕士,已于半年前考上杭州的临安大学读博,根本不在金陵城内。
      “这件事,不必告诉你男友,你一个人来就行了。”
      这句话引起了白菱的高度警觉,有什么事非得晚上去,还得偷偷摸摸的,不让男友知道?白菱变得稍稍强硬一些:“实在不好意思,我男友不让我随便跑出去。”
      “你看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连一点芝麻小事都做不了主,非得让别人帮着拿主意。”刘作家依然不温不火地劝道。
      “可是,我真的没空啊!”白菱只能明确表态了。
      “那你得把五百元钱送来。”刘作家终于施出那招杀手锏。
      果然他是想用那笔钱放长线钓大鱼!幸亏她借的只是五百,如果是五千,甚至五万……他会怎样威胁恐吓她啊!说不定他会将整个中文系闹翻天,让人以为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令她颜面丧尽。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得知刘作家的真实意图后,白菱索性拒绝道:“反正我这几天都没空,要不您哪天抽空到学校门口来一趟,我当面把钱还给您?”
      “好吧,明天中午十二点,江宁大学校门口见。”刘作家不再客气,啪地挂了电话。
      白菱这才发现,手机上竟然显示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她翻看了一下,原来都是刘作家从宾馆打过来的同一个座机号,不觉暗暗冷笑。这五百元对如今的白菱来说依然不少,万幸的是,两天前快餐店给她结了账,手里恰巧有九百多元。
      这件事该怎样处理才更加稳妥?白菱盘算了半日,突然想到一位热心的陈师兄,求他次日充当自己的男友,陪她一起当面把钱还给刘作家。陈师兄慷慨地答应了,白菱立刻去自动取款机前取钱。
      次日上午才十点多,白菱还躺在宿舍的床上看书,手机就疯了似的闹个不停,没想到刘作家已提前一个多小时抵达江宁大学门口。白菱急忙通知给陈师兄,与他约好后,再去见刘作家。
      寒风中飘着丝丝微雨,陈师兄很“尽职”地撑开一把伞,并尽量歪向白菱这边。“假如挽住陈师兄的胳膊,那就装得更逼真了。”白菱暗想,可惜她没这个勇气。
      足有三四年没见面,刘作家依然声如洪钟,一双弯弯的眼睛看似温和,可白菱却感到那目光中时时透出几许的寒光。白菱把五百元钱交给他,又向他道了谢,便歉疚地一笑:“我们还要去图书馆查点资料,真不好意思。”
      “那你们去忙吧,我也要去会见一位朋友了。”白菱就此与刘作家别过了。
      回到宿舍,白菱立刻翻开通讯簿,把刘作家的姓名、地址、电话什么的用笔狠狠划去,又将他的邮箱拉进黑名单才罢休。刘作家后来又给她发过几封邮件,她理都没理,因为她与他之间的债已经一笔勾销了。
      从那以后,白菱对所有曾给予她恩惠的人都保持相当的警惕,不敢再与他们来往。因为她辨不清,究竟哪些人是真心实意地帮助她,哪些人是向她抛出钓饵。那些债主的钱,她从来没打算赖账,只是想等什么时间凑足之后,一次性偿还,以免再次被威胁。
      在大学期间,白菱依然坚持创作。她早就爱上出版社编辑这个职业,打算毕业之后应聘进去。她盘算着,尽管大多数出版社都要求应聘者是硕士学历,可她毕竟发表过数十万字的作品,难道没一个出版社慧眼识珠?等她毕业之后才发现,本科生连参加出版社面试的资格都没有。一个本科生发表的作品再多,也抵不上一张硕士文凭。
      随后她来到男友所在的杭州找工作,残酷的现实立刻向她迎头痛击:这是一个工业化非常发达的城市,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民营企业,而文学杂志,哪怕是地摊文学杂志都难觅踪影,她充其量只能到一家民营企业编内刊。这些内刊没有刊号,也不对外发行的,阅读对象绝大多数是些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工人;企业老板对文字编辑也不怎么重视,每当企业不景气要裁员时,首先拿她这类吃闲饭的人开刀。拿着仅能勉强糊口的微薄薪水,白菱郁郁不乐地工作了四年多。
      直到阿憨读完博士后,事情才有了转机,白菱终于跳槽进了一家报社,并深受编辑部主任的器重。可另一个灾难接踵而至:由于大学期间生活过于清苦,她的身体衰弱已极,并患上严重的肠胃病,最厉害的时候,她连吃稀饭都不消化。在接下来的两三年间,她几乎把所有的钱都花在医药费上,数目是学费的好几倍,依然不见多少起色。
      有一次,她直截了当地问一个大医院的内科主任:“我的病是不是没救了?告诉我,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漂亮的女主任目无表情地答道:“这个说不好。一切均有可能。”
      她深信自己是得了绝症,只有面对不治的病人,医生才说得这么模棱两可,以防病人的精神一下子垮掉。她有一次看报纸,一个女孩在考研之前连吃两个月的方便面,结果检查出胃癌;而她当年不知道吃了多少方便面,病情肯定比那个女孩的严重得多!
      她悄悄写好一封信遗书,准备留给阿憨。如果说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就是他。阿憨是个宽厚的书呆子,在一家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成天和一群头盖骨打交道。她从来不必担心他会甩掉她,因为他认识她时,她又黄又瘦,像棵豆芽菜。公爹公婆对她的疼爱远远超过她的亲生父母,他奶奶去世前,将箱底的两百元钞票像传家宝似的亲手交给她。她以前从来不曾享受过家庭的温暖,跟他结婚以后,尽管只是粗茶淡饭,她依然感到深深的满足,因为他们全家对她的关心是发自肺腑的。
      她暗自考虑着,到底是坐着等死,被时间这把钝刀子零割碎剐,还是快刀斩乱麻地一了百了?正在这时,有个朋友向她推荐了一位专攻肠胃病的老中医,不知是老中医的医术的确高明,还是她先前过于悲观,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那日夜忧心的肠胃病,竟然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有了较大的转机!
      这时她才试图去联系王心远,打算把当年的欠款一次性还给他,却意外地听到王家的遭遇,而王心远也因伤心过度,刚刚不治身亡,即使她将那笔钱立刻还给王家,似乎也没多大作用,倒不如细水长流……她才突然改变主意,每个月暗中接济王雨含五百元。
      或许,正是由于她曾经为五百元受到那样严重的胁迫,因此后来汇出一个又一个五百元,才不愿以恩人自居吧?王雨含忽然想起一事,又奇怪地问道:“你上大学后,就再没有跟你爸妈联系过吗?”
      王雨含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这个家庭的中心,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他们都尽量满足。十岁那年,在一个天寒地冻的雪夜,他的自动铅笔坏了,他哭闹着非得买支新的,一家人怎么哄都不依。最后爸爸只好骑着小电驴穿过三四条街,去一个日夜超市购买,路上还不小心滑了一跤,左膝盖青肿一大片,接连两个星期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的。此刻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当年是多么任性,多么不懂事啊!他以为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跟他一样,被父母放在心尖尖上。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父母对自己的亲骨肉如此狠心?
      “打过几次电话,我爸爸还来学校找过我一次。”白菱惨淡地一笑。
      从第一学期开始,爸爸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大学生给人做家教50元一小时,白菱完全可以借此来养活自己,并且周济家里;白菱说自己很贫困,拿不出钱来寄回家,可爸爸根本不相信,大骂他白养了她那么大。
      大二即将结束的某一天,极少跟她联系的辅导员杜老师突然打来电话,义正辞严地责斥道:“听说你从来不主动跟家里联系?你现在刚上大学没两年,翅膀还没硬,就眼高于顶,瞧不起自己的泥腿子父母了?简直是个不孝之女!狗还不嫌家贫呢,你父母真是瞎了眼,白养了你这么大!”
      这一串连珠炮从天而降,没有任何预兆地攻向白菱,将她轰得晕头转向,她想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或者放声大哭,喉头却像被牢牢堵住似的,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什么是孝?难道她拿不出钱给家里就是不孝?她对父母言听计从,被他们逼得没有活路就是孝?
      如果她在外面住豪宅、开宝马,吃香喝辣,却从不给家里寄一分钱,那他们无论怎么骂她,她都认了;可实际上,自从弟弟白超凡出生以后,爸爸便一改往日懒散的习性,家境已有很大改变。爸爸在闲暇时常喜欢吟诗作赋,一提起这个世道就满脸的不平之色,说要不是祖父当年作为地主被打倒,如今已经怎样怎样。假如没有弟弟,白菱永远不知道爸爸还有挣钱的巨大潜能,还以为他贫困的大半生真的是怀才不遇所致。
      “你爸爸千里迢迢过来找你,已经到了学校的西门,还不快去见他!”杜老师说罢,便掐断了电话。
      直到这时,委屈的泪水才滚滚而下。白菱双手捂住脸,像呜咽的箫管一样长声哀哭起来,根本顾不上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难道仅仅因为父母生了她,她就永远欠他们的,一辈子都还不清?其实父母仅仅是生了她而已,并没有养她,因为她从小是姐姐白萍一手带大的,后来又是白萍供她读书,她就算该还钱,也是还给姐姐。
      令她感到可笑的是,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赡养过他们,而是被二叔养着,爸爸也从来没有探望过他们一次,为他们送柴送米、送衣送布……可是面对自己的女儿,他却总是巴不得多捞点油水。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无法自主选择身生父母。这一生,她跟谁的账都可以结算得清清楚楚,唯有父精母血,是永远偿不清的。假如能够割断与父母之间的血缘关系,她情愿付出任何代价!她真希望自己像传说中的哪吒一样,用利刃剜出自己的心脏,血淋淋地摔到他们面前,一分一毫都不欠他们的。
      白菱忧忧郁郁地走到西门,会见了爸爸白卫华。白卫华满以为白菱上了名牌大学,就等于发了大财,他不辞劳苦,大老远地从江城赶到金陵,原本打算当面向她索要一笔钱。他看到女儿面色黄中带黑,眼珠子深深地凹进眶里,身形瘦弱不堪;尽管已是深秋,却穿着一件又旧又薄、黑绿相间的毛衣,跟其他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不在一个档次上,简直比自己还寒伧,才发觉自己打错了如意算盘。
      “你妈好久没见你了,很想念你,叫我来看看。”白卫华讪讪地说。
      妈妈想念她?这个借口差点让她笑出声来。她只记得,数年前,邻村有个女孩去广州打工,被一个大款包养,寄回家很多钱,为弟弟盖了一栋相当豪华的楼房,又体体面面地娶了一房媳妇,妈妈每次提起,都是一脸的羡慕。
      “我很好,请她不必惦记。如果以后我的日子好过了,我会回去看望她的。”白菱平静地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连在父母面前都无法改变了。
      白菱后来慢慢地得知,爸爸来金陵之前,还多次打电话给学校和她所在的院系,到处投诉她不孝,从来不寄钱、寄礼物给家里。有些老师接到电话后,大约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就没怎么声张。
      王雨含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真后悔自己冒冒失失地问了对方这个问题。
      “这些年来,人情冷暖,我早就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白菱像是看出王雨含的不安,不无辛酸地冲他淡淡一笑:“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个人最可悲的,或许不是父母双亡,而是明明父母健在,却永远得不到他们的爱。不过上天眷顾,我现在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总算弥补了些生命的缺憾。——总有一天,相信你也会拥有的。”
      是啊!幸福的人家家家相似: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不幸的人家各有各的不同:悲悲切切,冷冷清清。走出半坡村茶馆,王雨含心中恨意全消,只觉双眼涩涩的,有一大滴泪倏地划过脸颊。
      2012年2月7日于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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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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