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

　　南柯子按：数年前，江城媒体盛传某变态男专杀长发披肩、身著红衣红裙的年轻女子，该男系从某外省逃蹿而来，先后在江城紫阳路、东湖路博物馆等地相继杀害十余人，也不知后来是否归案。在那个盛夏里，许多女子竟连裙子都不敢穿，其时敝人蜗居江城一隅，遂将谣传编撰成文。

　　妈妈被河水冲走的那一年，阿涵年方十七岁，整天只知游手好闲、拿老婆孩子出气的爸爸不到半年便娶了后妈，阿涵别无选择地辍学了。在江城打工的四个年头里，阿涵顽强地啃着书本，攻读大专、本科。
　　阿涵最近上的是英语补习班。学校与宿舍相隔并不远，绕东湖行走一段石子小路，再踏上一截水泥路，二十五分钟即到。夜校晚上九点才下课，走到湖边是九点一刻。东湖白天看来尽管风景秀丽，幽静宜人，但因地处偏僻，尚未完全开发，一到夜间行人极少。西南角的大门前一排小卖店早早打烊了，只有远处某高级宾馆从水面传来伴有音乐的粗野狂吼。好在阿涵早已养成胆大心细的习惯，只是暗自捏了一把汗。
　　但阿涵近几天经过东湖时，总觉得有个影子尾随在身后七八米处，直到省博物馆处才神秘消失。阿涵不能不联想到一个多月前，这里发生的一件奸杀案：一位身著一袭红裙，长发披肩少女下班回来，被歹徒污辱后杀害。听说那个歹徒有些变态，专门跟踪红衣红裙的长发少女，在荒僻之处伺机下手，已在江城残害少女十一位……阿涵的学习一向抓得很紧，不忍心掉课。
　　一个阴云笼罩的秋夜，由于学校拖课半小时，走到东湖已是晚上十点多。四周黑如酽墨，道旁高大的梧桐枝上吊着几盏睡眼迷离的路灯，斜风挟裹着梧桐叶子不时飞扬到阿涵的身上，似一群小小的黑色幽灵围着她跳舞。水面黑浪起伏，细雨降到湖中，挑起千万道银灰的丝。阿涵连走带跑，不时地望望四周，右手插进包里，紧紧握住一把新买的水果刀。刚过那个拐角处，阿涵竟碰到一块石碑上，狠狠地绊了一跤，手中的伞甩出老远。这时，那个黑影又窜了出来。
　　“完了！”阿涵倒吸一口冷气，顾不得捡起伞，拼命地向前逃去。跑了几步，又跌倒了。黑影越逼越近，向她直扑过来。“救命啊……”阿涵还没来得及喊出第二声，便因惊吓过度，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涵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席梦思单人床上。房间里布置得精致雅洁，墙壁上贴着梁朝伟、古天乐、章子怡、林心如之类的明星画。床对面墙上有个大相框，里面是一个花季少女含羞微笑的的艺术照。她乌发齐肩，额前一抹轻云似的留海跟阿涵的差不多，大约是少女的闺房了。窗外的阳光从厚厚的红绒布帘子筛进来，一声温馨。阿涵蓦然想起夜里在东湖途中的事，忙惊觉地查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外衣外裤都不见了！她尖叫起来：“杀人狂、杀人狂来了！”
　　一个老头应声推门进来，和蔼地问：“宁儿，你醒了？”并向她走来。
　　阿涵断喝道：“不要过来！你把我劫持到这儿来，到底想干什么？”她顺手操起床角的哈巴狗布娃娃，做出投掷的姿势。
　　“宁儿，你听我说……”
　　“我不是什么宁儿！”阿涵毫不容情地纠正。
　　“哦，我总是把你当作我的宁儿。”老头不自觉抬头望了望照片，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为她解释起来。由于情绪过于激动，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而且语无伦次，阿涵听了半天才大致明白是这么回事：
　　这老头姓姜，老伴多年前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姜宁。姜宁在一家电子厂上班，每逢加班都由姜老头接送。可是一个多月前的某一天，姜老头到外地办事，迟回来一小时，姜宁竟在东湖路上惨遭不幸。姜老头非常自责，他发誓一定要亲手逮住凶手，为女儿报仇！从此他经常晚上在东湖黑暗处转悠，留心可疑人物。当他碰到阿涵时，发现她和女儿太相似了！那娇怯的身形，那总习惯于挎在左臂的小坤包，尤其是那不经意间用右手掠一下留海的动作，令他激动不已，他简直怀疑她就是宁儿。他几次想走上前来喊她，却又惟恐把她惊跑了。他只有每天晚上悄悄护送她走出这最黑的一截路，像做贼一样远远地望着那模糊的背影。
　　姜老头想起什么似的说：“昨晚回来时，见你的衣服上满是泥水，就脱下来搓了一把，晾在阳台上，恐怕还没干呢。”他指指放在枕边的一件黄风衣和一条灰色牛仔裤，“这都是宁儿留下的，你的身材跟她差不多，应该可以穿上。”说着走出房门回避了一会。
　　待阿涵穿戴整齐再进来时，姜老头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喃喃地说：“宁儿，爸爸那天只去迟了一小时，你就生气了躲着爸爸是不是？你好狠心，走了一个多月都不打个电话回来，就不惦记家里吗？现在总算回来了，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老让爸爸提心吊胆啊！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几下折腾了！”
　　阿涵的泪水零落如雨，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永远板着一张冷漠、僵硬的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细细打量着姜老头，他并不怎样的伟岸，相反有些猥琐，脊背佝偻，面色显得几分憔悴。可谁知道，就是这瘦小身躯里，竟藏着一颗如此炽热的心！阿涵脑中蓦然跳出一个念头：她要帮姜老头抓住凶手！姜老头起先死活不愿让她去冒险，经阿涵反复劝解才勉强同意。
　　从此，阿涵常身着醒目的红衣红裙，在东湖一带招摇过市，晚上则在阴暗处闲逛。尽管心里依然很害怕，但由于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加上姜老汉的跟踪，她变得沉稳多了。
　　一个月明星稀之夜，鸟语林里不时传出声声怪叫，枯黄的梧桐叶子在凉风中“哗啦啦”地翻飞着，恍如祭奠亡灵的招魂幡，阿涵照例沿着东湖山庄向东湖大门缓步踱去。大约走了一半，阿涵突然看到围墙边倒着一个女人，身子缓缓地挣扎着，浓密的长发将面容遮住大半，一身长裙想必又是红色，气息微弱地呼着：“救命……救命……”阿涵恨恨地想：“又有一个少女遭殃了！”她半抱起女人，拂开面容的长发，露出的却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一双豹眼凶光四射！阿涵来不及反应，对方已十指怒张，狠狠地钳住她的身子，迅速向丛林深处拖去。阿涵惊恐得失去了呼救的本能。
　　姜老头听到阿涵的皮鞋有节奏的“笃笃”声，忙赶过来冲假女人喝道：“你干什么？快放开她！”他本想挥起手中的铁棒劈向对方，却又投鼠忌器，怕误伤了阿涵，只好向那人背部捅去。假女人痛得一个趔趄，冷不丁回过头来飞起一脚，直踹姜老头心窝……
　　“砰！”正在此刻，一声清脆的枪响震彻山林，几个夜巡的民警包抄过来，一起制服了这个凶悍无比的假女人。
　　原来这假女人正是杀人狂！他不仅凶残成性，而且狡猾之极。他自知害了不少人命，已引起警方的高度注意，却又心生邪念，于是铤而走险地男扮女装，见到男人便装作赶路的样子，见到女人便躺在地上蠕动装病，等她上钩。
　　警方奖励阿涵和姜老头一万元，对他们的行为大加赞赏：“要不是你们父女俩大胆诱敌，这家伙可能还要行凶作恶一段日子！”又严肃地责备道，“可你们不通知警方私自行动，也太危险了！”
　　阿涵和姜老头相视一笑，眼里却分明闪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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