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相见，皆是相欠

　　“我应该再将你保护的好一些，或者应该提早告诉你这世间的险恶，再或者，我不该这么沉默和懦弱，一心只想脱离纷争，但是在被卷入风波之后仍然只想袖手旁观，静观其变，都是这样被动的性子，才使得一切的事到头来终于变得不可收拾起来......可我如今懊恼又有什么用呢？”
　　白泽一脸的苦笑，把弄着手里的茶盏，“我真的怪我自己，为什么那天没有陪着你，所以只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所有的事都变了......”
　　我将脑袋别到一边抿嘴不言。人们总在哀叹和懊恼，总想着“如果当初”，想着“只如初见”，想着“若有机缘”......可是当缘分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又有几人能够好好把握呢？
　　他不是也对我说过，若有机缘再重来，我一定好好爱你......可结果呢？如今重头来过，却只能道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保护你，你还是要小心一些，不管遇到什么事，先把自己保护好才是关键，晓得了吗？”白泽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
　　“嗯，晓得了。”我乖巧的点了头，低头给自己续了杯水，将眼里的泪意隐在了飘零的发丝之中。
　　像以前那样，白泽把手掌又放在我脑袋上揉了揉，有些宠溺，有些心疼，还有一丝留恋......只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眨着天真的眼睛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只是默不作声的低头饮茶不语。
　　“我走了......你好生保重......”
　　白泽走的时候，我竟是都没能站起来送一送。我感受到他恋恋不舍的眼神一直黏在我的身上，可我却心里一直怯怯的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除了相爱，其他所有的爱意，越是沉重，就越是负担。这种亏欠的负罪感，总是会有种压得自己抬不起头的感觉，这种爱意越是浓重，反而越发的让人想要躲闪。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泽对我的爱意，已然成了我的一种压力。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是觉得亏欠，越是想要逃离......尤其是知道他为了我竟然耗费了一千年的道行，我除了感激之情，心里的亏欠之感也是一天天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那么聪慧的人，怕是早已看出了我的逃意，所以今日里，与我只念从来，不论以后......
　　对不起，白泽......
　　就这样足不出户的将养了几日，我也该是被逐下界的时候了。想着以后再也不能回来这九重天之上，我竟对这往日里嫌东嫌西的地方分外的依恋起来。于是，索性挑着一些往日里比较僻静的路，想着把这以往留有回忆的地方，好好的封存在自己的记忆里。
　　我抚过一寸寸冰凉的围栏，踏过一条条宽广却僻静的长路，绕过一幢幢清冷无音的仙宫......这往日里就清冷的没有半分烟火气的九重天上，此刻的静谧倒是尤其符合我现在的心境，原本最爱凑热闹的我，现在竟然也习惯这寂静，也好，毕竟下界之后，终究还是要习惯这每日每夜的寂寞，只是与之前的我不同的是，少了一些对未来的期待，多了一些对现下的坦然。
　　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却没料到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来到了这锁仙台处。
　　想起那日自除仙骨的痛不欲生，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便是苦笑。我竟然也想不起来，那个时候，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自己跑来此处，忍下那不能想象的痛。就因为他的一句“我爱你”，我就这般的满腔英勇，义无反顾，可最后，确实落了个下界为妖，孤身一人流浪人世的结局。
　　爱情这个东西，我是决计不敢再沾染了......
　　“小唯姑娘......”
　　我身子蓦地一僵。这个声音......是他？
　　有些僵直的转过身去，看见他就站在那锁仙台的台阶下，向我躬身行了个礼。我努力忍下了眼里的泪意，控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故作平静的回问道：“顺济王唤我，是有何事？”
　　他抬起头来，那双深邃的眼瞳还是我熟悉的模样，但是却少了往日的温情脉脉和笑眼盈盈，“我一直在想，该如何感谢小唯姑娘......”
　　“你不必谢我，我也只是奉了天帝的旨意，受命尽责而已......”我努力的把声音放的平稳，眼睛不去看他，也把这所有的纠葛过往都说的波澜不惊。既然一切已经成为定局，又何必徒添悲痛，还要论什么对错，谈什么往昔？
　　“听闻你为了救我，几次三番以身涉险，最后还为我自断狐尾，抽去仙骨，屈身为妖，我总觉得，对你亏欠至极......”他的声音很是恳切，可我却听不出一丝的暖意。
　　“我很想知道，我与你之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他抬起头来，黝黑的眼瞳对上我的目光，真诚而清澈，只是这份清澈，却刺痛了我的倔强。
　　我起身站起，背手将后背对给他，做出一副释然而毫不在意的样子：“顺济王无需纠结于往事，这一切都是宿命而已，是我欠了你一条命，所以，我无论做了什么，顺济王都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耿耿于怀，说什么亏欠。一切都是我自愿，于其他任何无关。”
　　“可是你明明......”
　　“顺济王既然口口声声说您对我亏欠，试问你又要怎么弥补我呢？是抛开仙职，与我下界流浪，还是要娶我回府，保我衣食无忧，后世安稳？”或许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我居然转过头来，句句逼问，步步逼近。
　　拳头在宽大的衣袖下攥得生疼，而内心深处居然还有一丝不死心的期盼。
　　他的眼神在我的逼问下开始躲闪，后退的步子也有些踉跄。
　　这些天，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也听瀖瀖愤愤的跟我说过，因着他平叛有功，官复原职之后，受到扶桑大帝的青睐，有意将其招为佳婿。他现在是历经苦难之后，终于苦尽甘来，前程坦荡，仕途无忧。可我呢？如今连仙兽灵宠的身份都失去了，我只是只妖啊，我还能怎么办？
　　他口口声声说的亏欠，言之凿凿说的愧疚，又能如何？他的愧疚，只能在唇齿之间，并不会有丝毫改变。
　　更何况，我总不能阻止，他奔向比我更好的人吧......
　　更何况，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给他了。
　　虽然我给他的，并不是最好的，可却是我仅有的了......所有的结局，我都认了，往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往昔，君已陌路。或许一开始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就像那把随我一同下界的“轻痕剑”所寓意的那般，落花流水轻逝去，只恨春风了无痕......
　　我想的如此通透，却想的心都痛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却被他扯住了衣袖。
　　“对不起，小唯......”他的目光有些有些游离，语气也是带着一丝缥缈的虚无感，“若你愿意，我还是可以保你后世安稳的，只是，要委屈你做妾室......”
　　我咧了下唇角，嗤笑了一声，将衣袖从他手里抽出，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从今以后，再无丁晟。
　　回去之后，我便逃一样的离开了这九重天，并未告知任何人。我本就是这九重天上无关痛痒的一个人，现如今，我走了，更不会又什么影响，或许，等我那便宜师父陆压道君哪日回还，都已经想不起来有我这个一个六尾之身的小狐狸，曾经受他恩惠，逃过了一场天劫，却终究没能逃过这场情劫。
　　我没有再回去青丘的狐狸洞，而是漫无目的的在人间闲逛，往日里最贪热闹，总是往市集的方向去钻，可如今竟也成了这无欲无求的模样，待在一片不知道是哪里的山林里，将自己隐藏起来，不与旁人有任何交流。偶尔也会走出这片林子，坐在月下发呆，想起原来在人间的种种，或哭，或笑，但终究还是会变成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日复一日的就这么过着。居然有些羡慕着世间的凡人，生老病死，总有个循环往复，每一段的终结也都意味着会有新的开始，而我，却要忍受这几千几万年的孤寂，连清除回忆的机会都没有。
　　怪不得，这世间的妖，一心想着要修炼成人，可这凡间的种种，却又想着要得道成仙......可他们并不知道，即使是仙，也依然要承受了许许多多的烦恼，更可悲的，是这几千年的漫长岁月里，耗尽了所有的热情和欲望，所以才一个个的，变成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的模样。
　　也不知道自己将自己封闭在这林子里有多久了，这一天，却忽然抬头瞧见了一个熟人。
　　是莫离。
　　这家伙一向对我没什么好脾气，这回也是一样，气鼓鼓的上来扯了我的手臂，念了个口诀就把我带到了酆都宝殿。
　　“喏——我把这个没心没肺的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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