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音，忘川叙

　　“我们一直都被不断出现的意外牵着鼻子跑，但是这些意外看起来又那么的合情合理。”瘫坐在座椅上，静子咬着笔，自言自语。
　　方警官又续了一杯咖啡，他喝惯了关爷爷家的特苦茶，偶尔喝点新鲜还觉得香甜，与窗外的萧瑟夜景形成对立感。“丫头，你不是找到了很重要的报纸么？到底是啥玩意儿？我天天对着它们，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静子点了点头，她不慌不乱地从怀里取出报纸，递给了小白，“你看，这两张报纸。”
　　小白放下画笔，萌叔也凑过来，立即戴上他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眯着眼瞧着。
　　一篇是G县新闻，一篇是本县趣闻。
　　小白慢吞吞地读着，眼孔的焦急开始慢慢凝聚。
　　“我说，到底有啥秘密？”紧张气氛让方警官都有点好奇了。
　　萌叔也一脸的迷惘。
　　只有小白镇静的将报纸放在茶几上，撇了一眼静子的笔记本，“第一个疑问可以解决了，只是，你为何那么敏锐扑捉这个新闻的重要性？”
　　“你忘记了唐微微说的那个让人毛骨悚人的故事吗？现在想起来，这个女人，其实一直在给我们提示。我猜测，唐微微是通过小余知道的，因为细细想起来，那天晚上，唐微微在讲那个故事的时候，老板娘一直神色不安，而小余却一直在照顾老板娘的情绪，不停给她倒热牛奶。”
　　除了方警官，众人都在努力回想当日种种细节，萌叔自然就不用说了，小白还是能记起其中的片段，那天晚上好像所有人都很不自然，那是一个完全可以感受到尴尬气氛的夜晚。
　　其实静子还没有说完，方警官在资料室好几次提到1993年，他是那年回小镇当小巡警，老田也是那年办了旅馆，并娶了老婆。
　　总之，1993这个数字，不自觉地侵入了静子的脑袋。
　　所以当她看到1993年的报纸时，会反射性的多看几眼。
　　“你一向都喜欢观察别人。”小白颔首默认。
　　实在受不了两个人的哑谜，方警官一把抓过萌叔手中的报纸，细细读了起来。
　　都是G县的普通新闻，首版都是在讲G县的领导多么睿智，带领G县脱贫致富，第二版也都是积极向上的新闻，到了本县资讯那一版，才看到一个小方框，上面赫然写着：
　　本县首富李某某之家昨夜发生一场大火，家破人亡。
　　语言没有什么真情实感，不过是叙述事件。首富家里发生意外，一家人都在熟睡中遇难，双胞胎女儿下落不明。
　　除了这个只有只言片语的简讯，没有任何消息。
　　“啥意思？”方警官感觉这则新闻应该是关键，但是也只能不断摩擦着自己的下巴，脸都拧巴在一起了。
　　“我问你，方警官，你可真正和田夫人交流过？”
　　“未曾。”
　　“你可看见她与旁人交流过？”
　　“没有啊，她都是站在收银台那边，冷冰冰的，不说话。”
　　“那如果，今天的田夫人调包了，你能认出来吗？”
　　“可以啊，她那么美，看一眼都难忘，除非……”
　　话到此，方警官猛拍一下自己的额头，他指着那报纸，提高了几个分贝，“你说的是双胞胎？对了对了，刚才这个大爷不是说徐妈说了‘她们’嘛，好你个老田，一个美娇娘还不够，竟然藏了两个！”
　　方警官气愤不已，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但是做警官的经验突然让他感觉不对，“不对啊，双胞胎就双胞胎呗，老田为啥要藏着掖着啊？”
　　或许跟这场大火有关吧！静子觉得，肯定有什么原因让老田不得不藏着双胞胎妻子这件事。
　　小白递给方警官第二张报纸，“这个新闻，方警官你应该不陌生吧？或许有些细节，你可以告知我们。”
　　嘴中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哎，这，这件事……这件事竟然都登报了？”方警官指着报纸，一脸的无奈和摇头晃脑。
　　这是风雪镇的一桩丑闻了，虽然过去那么多年，方警官也是记忆犹新。
　　毕竟在这样的一个小镇里，有这样的案子，当时可闹的满城风雨。
　　当时的方警官还是一个小巡警，因为从小就是被放养习惯了，又是在自己家乡当差，他自然做得十分清闲和不以为然。万事都需要对比，很不巧的，当时和他同时调到这个地方的还有一个外县的小巡警叫小周。
　　直到现在，方警官都还对小周记忆深刻。小周是个热血青年，不是工作就是看书，连王阿婆家的羊走丢了，他也要一本正经去追查。局里没有几个人，大家都觉得这个小伙子傻，有意的疏远他。方警官也是排挤的一员，他心理很清楚，他们只是妒忌。他们深知小周这样才是真正的上进和努力，但是他们做不到，用否定来做自己的遮羞布。
　　那是93年的那年关，雪大得出奇，方警官只能蜷缩着在炕上，虽然今天该他巡逻。
　　“小周，今晚也麻烦你了，你看我这风湿又犯了……”方警官恬不知耻地笑着。
　　小周还是那个咧着牙齿笑的大男孩，“没事，你休息，多喝喝生姜水。”
　　他就这么掸了一下大外套，就出去了。打开门的那一下，雪粒子裹挟着狂风灌了进来，方警官打了个哆嗦。
　　好几个小时后，门再次打开时动静很大，方警官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来。小周脸上挂了彩，衣服也是撕碎了一大块，很明显是和别人打架来着。一同被拽进来的还有四个村民。
　　都狼狈的蹲在地上，低着头，满头的雪花，看不清模样。
　　“这是咋回事啊？”方警官一个翻身跳下来，都顾不得披军大衣。
　　“你问他们！一个个臭不要脸！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从未看见小周如此的愤怒，眼睛和脖子上全是通红，他的语气中充斥着怨气还带着哭腔，“他们就这样，四个大男人，在破庙里，把人家姑娘給……你不知道那个姑娘有多惨……”小周毕竟年轻，实在说不下去了，一直抹眼泪。
　　方警官起初还没有缓过劲儿，突然意识到小周说的事情后，抬起腿就猛踢离得最近的一个犯人：“呸！你们他妈的还是人吗？畜生！”
　　倒下的那个壮汉也不啃声，顺势倒在同伴怀中，任由方警官踢。
　　“那姑娘呢？是村里哪家的姑娘？”一想到这个小镇一直都相安无事，这下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方警官就开始焦虑不安。
　　小周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颓废地坐在了冰冰的木椅子上，“半路上被田一鸣接走了，他家老板娘也来了。说是投宿他们店的客人，要送回去洗漱换衣服。我想着咱们局里也不方便，那姑娘确实精神很不安，所以……”
　　完了完了。
　　当时方警官心里一阵乱麻，手足无措。今天是他当值，又是外来客人，不知道上头会怎样处罚他。
　　“你放心，人既然是我抓的，我是亲眼所见，这件事我负责，跟你没关系！”小周如透视一般猜中了方警官的思虑。
　　小周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带着四个人去了看守所，又连夜去上头领导的家，亲自去做汇报。
　　但是方警官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始终悬挂着，这种事情，能闹多大呢？他在一日又一日的不安中等待和煎熬中。
　　第三日，当他看见四名犯人正大光明地从局里走出去，当听见小周和领导在办公室起争执的时候，方警官有点搞不清状况了。
　　“谁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总是认定了自己的所见所知，总是需要碰一鼻子灰，才知道大人们的世界里不仅仅非白即黑。”方警官如一位老者慢吞吞说起沉年旧时，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叹叹气。“报纸上说的没错，警察误抓了善良村民。那个女孩亲自写下了情况说明书，那四个人不过是帮助迷路姑娘回旅店，没有做出伤害她的事情，警察误会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又怎能描写出当时的激烈斗争。
　　“你也相信？”静子挑挑眉，直勾勾地盯着方警官，仿佛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最不愿被触及的部分。
　　怎么可能相信？
　　小周声泪俱下的述说着，他发誓他没有冤枉任何一个人，用他的生命他年迈的老娘起誓。不知道是出于不忍还是道义，一向明哲保身的方警官竟然愿意陪着小周去了破庙——案发事场。
　　但是很明显寺庙被人刻意打扫过了，“在这里，那群畜生就是在这里做出那龌蹉事情！我还记得，那个姑娘白色的衣服被撕的到处都是，这里之前还有血，桌子上的木条还挂断了姑娘的头发！”最后小周跪了下来，无力地捶打着地面，“我不在乎局里的处分，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想要个真相，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姑娘要原谅那群人渣？”
　　方警官拍拍他的肩膀，“那四个混蛋是村里有名的游手好闲，他们家也都是一般猎户，不存在所谓的……或许，或许姑娘家，不想把事情搞大。”
　　“不想把事情搞大？如此这般还不算大吗？她当时那么的无助，你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她都快要疯了……那样的恨意，怎么可能……”
　　很显然小周没有听进去任何的话语，喃喃自语后，突然他站起身来，“小方，这件事透出不对劲，对，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有一点很奇怪！”小周的眼瞳在放大，眼睛里突然出现了光亮。
　　“什么不对劲？”
　　“我要去调查清楚，这件事不简单，你相信我，我会给大家一个明白！你等我！”当时小周的状态像足了癫狂的小孩，他那急促的呼吸在冷风中有规律的起伏。刚走到破庙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方警官说道：“你快回去，你关节不好，多喝点生姜水。”
　　他那单薄的身体就这样给了方警官一个最薄弱的背影，他那身肥大的不合身的军大衣还是方警官忽悠小周换的，他的背影充满了战士的悲壮。
　　他再次向雪中走去，从未回来。
　　“你们局里失踪了一位警员都不重视吗？”萌叔听得动容，或许被感染了，替小周不值。
　　“大爷，我们也是公家人。一个月后，我们收到了小周的警棍衣物和辞职信，他说他犯了错误，没脸呆在咱们镇，离开了。”
　　方警官将烟头掐灭，眼神迷离。曾经那个不会拒绝别人帮忙的少年，在雪中走来，到底又去了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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