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塔

　　孟觉明半夜才走。舒格玩手机玩到天亮，脸和心始终滚烫着。

　　早上出门后她给阿群发微信，老实交代了自己和孟觉明的进展。阿群打了电话过来，两人一直聊到舒格进办公室里。

　　隔壁组的领导Aimee坐在舒格的工位上。她给舒格买了咖啡，看着舒格走过来，比往常任何一天见到她都要笑意盎然。

　　舒格同组的同事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走过去手搭在Aimee的肩膀上，“Aimee姐有什么指示？”

　　Aimee示意舒格去到她的办公室里，一进门便挑明她已经跟领导报备，要舒格下个月转来她的组里工作。

　　舒格哈欠打到一半，表情僵在脸上。

　　“Cecilia这个案子的月费才多少，你们给对方的回扣也太多了。高层现在非常不满，Lisa做不久了。”Aimee拍了拍舒格的肩膀，继续说道，“你之前案子写得漂亮，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你也不甘心现在只做SEO这种小case吧，你们组好几个项目都喊停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舒格挑挑眉毛，瞥见Aimee的办公桌上摆放的她一家三口的照片，她指了指上面的小女孩，“你女儿现在还学芭蕾吗？我记得她英语口语也很棒，培养她，你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

　　“有什么想法，不妨你就直说。”Aimee示意舒格坐下来。

　　从Aimee办公室出来后，舒格给Lisa连发了三四条微信，每条内容后面都有一长串感叹号。Lisa很快回复她，学她连发了十几个表情包，都是容嬷嬷扎针紫薇的那张动图。

　　舒格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孟觉明发来的微信她看着也格外烦躁。她莫名觉得自己只适合工作不适合恋爱，工作带给她的满足感要远远超越孟觉明传达给她的爱意。

　　她甚至觉得，她好嫉妒孟觉明。他各项能力都很强，就连对待自己，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讨厌被驾驭。

　　Lisa昨晚跟高层开会被痛批，一大早去外地跑客户，回到霓城已经是深夜。舒格照旧去她家里替她放洗澡水。两人坐在浴室里，Lisa跟舒格交了底，她的确做不久了，如今努力再跑几个客户是不想走得太狼狈。

　　早上舒格已经跟Aimee表面立场，她是Lisa一手培养出来的，如果Lisa走，她也不会留。

　　“Aimee组做的不错的，有你喜欢的几个品牌方。”Lisa笑着对舒格说。

　　舒格对着镜子涂Lisa的口红，微张着嘴，“你也说过的，Aimee这个人讲规矩不讲人情道德。”

　　“你是珍惜时间的人，我走之后会大休一段时间，你怎么想？你好不容易公积金涨上来了唉，应该不舍得断掉吧。”Lisa又相劝。

　　舒格对自己的化妆技术很满意，她拍了自拍发给阿群，坐在浴缸边缘看着Lisa，“耿迪走之前说我活得好累，不如我转个行？再谈场恋爱什么的？”

　　这晚舒格又和Lisa挤在一起睡，两人回忆着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都感叹时光飞逝。初入公司时，舒格不过是个资历平平的行业菜鸟，一个关于初恋的案子让她站稳了脚跟，之后薪资待遇一路往上涨。其实再跳槽，她是有拿得出手的简历的。

　　“要我说，你也该谈恋爱了。”Lisa凝视舒格的脸，“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放松点。”

　　舒格跟Lisa讲了她跟孟觉明最近的进展。Lisa跟阿群反应差不多，“可以可以，你总算迈出这一步了，跟他这样的男人谈场恋爱不亏，一来弥补你心里的小九九，二来时机也算成熟，谈得开心就继续下去，不开心你随时抽身就好。”

　　舒格又想起她跟孟觉明接吻的画面，后来她坐在孟觉明的腿上，孟觉明又纠缠过她一会儿，她竟然无从抵抗。

　　她喜欢这样的亲密吗？她发誓，她从没幻想过她和孟觉明会有这样温存的时刻。哪怕曾构想两人未来会恋爱，十五岁的她脑袋里也都是纯洁思想。

　　临睡前孟觉明打来电话，舒格走到阳台上去接。

　　那边孟觉明正在回酒店的路上，听筒里有风声和车流的声音传来。他有些失落地说：“你今天一共回了我两条消息。”

　　舒格背靠在栏杆上吹风，她扯着自己刘海玩，声音里一丝情绪也无，“我很忙，你也很忙，见不到面，说什么都没意思。我不喜欢网恋。”

　　“我知道。”孟觉明笑了笑，换了个方式叫了她一声。

　　“什么？”舒格确认她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脸颊烧红，“不许这样叫。”

　　“周五晚上去机场接我好吗？”孟觉明又说，“去我姐那里开我的车。”

　　“不要。”舒格拒绝，“我不想开车。”

　　“那你打车去，我给你报销。”孟觉明玩笑道。

　　舒格转过身看着对面高楼里的灯，现在已经十二点，大部分人都已经睡觉。她听见孟觉明下车的声音，对他说：“你也别太拼了，注意身体。”

　　孟觉明心里一暖，说：“那你奖励我一下。”

　　舒格没吱声。

　　孟觉明又轻声道：“想你。”

　　昨夜临走前，孟觉明对舒格说，他并不是非要一个确切的关系，但他十分需要舒格给他一个表达正经感受的身份，因为朋友之间是不合适谈论思念的。

　　舒格说：“想我就直接说，你留了那么多言，我一句也看不出你是在想我。”

　　孟觉明抱着她无奈地说：“你当初不回对我来说就是答案。我说出来又怎么样，让你更烦我吗？那时候我宁可你把我当成一个朋友，起码让我知道你好不好。”

　　……

　　挂了电话，舒格心里涩涩的。她羞耻于对孟觉明表达爱意，甚至开始质疑自己这颗心根本就不够纯粹。如果这就是恋爱，那她总有杂念。

　　*

　　Lisa跟客户的隐私很快在公司内部传开，舒格所到之处都能听到流言蜚语。有人质疑Lisa的手腕不干净，还有出言不逊的，含沙射影地讽刺Lisa和公司某高层以及好几个甲方负责人有染。

　　舒格所在的组被冷落，这天下午她正心烦，林佳发来微信，告知她一个噩耗——姜芮的妈妈去世了。

　　看到“去世”这两个字，舒格握着手机许久未出声。几位同事去天台抽烟，拉她作陪，本意是聊一些Lisa的八卦。她脸色非常不好，兀自去了洗手间，一待就是半个小时。

　　舒格跟阿群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谈到姜芮妈妈去世的事，舒格喃喃说：“我说不出节哀顺变这四个字。”

　　阿群叹了口气，“你这学姐好几年都不回国，跟家里关系不好？”

　　舒格愣一下神，她忽然想，现在孟觉明应该也得到了消息。

　　姜芮的妈妈缠绵病榻已久，孟觉明曾多次劝她回国发展，可她连回国看望父母的心意也无。纵然她想和孟觉明有一个长足的发展，但碍于和家里的关系，她宁愿一个人孤独地留在美国。直到孟觉明答应她结婚的事情，她才松口让孟觉明替她订回国的机票。在这之前，她妈妈刚刚住进医院里。

　　舒格对阿群说：“我也曾经怨恨过我爸，几年都不回去看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能理解她。”

　　舒格拼命劝和舒沛文和何春蓉，除了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更希望他们俩能在一起互相照顾，人年纪大了，心情的好坏会影响身体健康。何春蓉操劳了一辈子，还曾经大病一场，作为女儿，舒格只希望她晚年能过得踏实。

　　舒格总说很害怕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因为她曾亲眼目睹阿群在绝望之中送走她最爱的妈妈，舒格深知如果换做是自己，她不会比阿群坚强。将心比心，舒格觉得此时的姜芮一定很难过，那么陪伴她多年又了解她真心的孟觉明必定比任何人都能给她安慰。

　　这天晚上，孟觉明照常发了晚安过来，但是没给舒格打电话，第二天也是一样。舒格从林佳那里得知，姜芮已经赶回国，严子昂陪她一起回了虹城，而孟觉明也在葬礼前一晚赶到。

　　这一切孟觉明只字未提，舒格也什么都没问。孟觉明跟她说晚安，她就也只道晚安而已。

　　舒格让去参加葬礼的舒沛文替自己表达了哀思，也给姜芮发了几条安慰她的微信。舒沛文在葬礼上见到了孟觉明，小心翼翼地试探舒格跟孟觉明最近的关系，电话里，舒格岔开了话题，“你跟妈妈多注意身体，等我失业了，就回去陪你们。”

　　*

　　周五下午例会，Lisa跟Aimee当场起了争执，场面闹得异常难堪。舒格和Aimee组内的同事暗自交换消息，得知Aimee即将上位，她在会议结束后正式写下辞呈。

　　这几天，舒格俨然被当成了Lisa的狗腿来对待。她是受过白眼的人，倒不怎么在意，而Lisa名声受辱，那些难听的话她却不想再忍。

　　当年阿群成为众矢之的，舒格也甘愿陪她忍受冷落。在准备交接物料的时候，舒格忽然感到一阵心酸，这几天的情绪交织在心里，她觉得生活里竟然一点开心也无。吞下自己的负面情绪，待Lisa黑着脸回到办公室后，她走过去笑着对Lisa说：“领导，我琼城那个小姐妹要来陪我几天，她可有意思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

　　当天晚上，舒格和Lisa在机场接到阿群，三个人开着Lisa的车去到与霓城相邻的一个古城。

　　下午孟觉明发来消息，说他今天有事走不开，明天再回霓城来陪舒格过周末。舒格当时正忙，后来忘了回复。

　　孟觉明很晚才打来一个电话，他终于坦诚地跟舒格交代了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事情。舒格却什么话也不想说，更害怕自己的表达会不准确。

　　孟觉明见舒格没反应，问她是不是不高兴了。舒格说：“别揣测我，总是小心翼翼的，大家都累。我是真的什么想法也没有，你们俩好了一场，又是多年的同学，这是你应该做的。”

　　此时孟觉明已经赶回了霓城，他是临时决定今晚就回来见她，见舒格态度冷淡，现在更加庆幸自己这个决定。他对舒格说：“你在家吗？我半小时后来找你。”

　　舒格一愣，“你不是说今天不来了吗？”

　　“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不在，我跟朋友来外地了。”舒格坦白说，“抱歉，我最近挺不顺的，我可能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咱们就别碰面了。”

　　“盼盼……”孟觉明忍下心中的无力感。

　　“你别多想，跟你没关系，是我工作上的事情。”

　　“你不开心，却什么也不告诉我。”孟觉明排队等出租车，霓城的气温跟上海差了七八度，他走得匆忙，只穿了单衣，身上感到寒意。

　　舒格听见他声音里的冷意，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一直都是这样，你出不出现我都是这样。孟觉明，我忽然觉得你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我难过的时候，竟然都不会想起你。当然，我也没有脆弱到遇到一点不开心就需要你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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