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白云低

作者: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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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三个月后。
      李府。
      朱红色的正门前车马聚集,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七嘴八舌,气氛热闹非凡。每个人都满面笑容,拜帖递进去后,在门口等待无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随意交谈。子珝的马车停在人群外围,她掀开车帘看着门口的人声鼎沸,想起自己当初晋封大司农时人们纷纷上门道贺,也是这番场景,不禁展颜而笑。只不过,这次来给李博道喜的人应该更多吧。
      拜帖递进去后,子珝知道也要等待许久,索性下车找人闲聊。刚走进人群,司农署的一个司农部丞和均输令就一起向她行礼,“上官大人。”
      “这么巧啊。”子珝嫣然笑道,“两位大人也来恭贺李相。”
      “是啊。”平日里和子珝关系较好的司农部丞杜淼赔着笑道:“大人真是心胸宽广,宽宏大量,下官自愧不如。”
      “你也知道誓书的事了?”
      见子珝和颜悦色,杜淼便大胆道:“ 此事朝野皆知啊。”
      子珝轻声一笑道,“这朝堂上的风刮得可真快。”
      “李相公务繁忙,难免一时失误,我这个下属怎可生怨怪之心?若是李相大人有大量,宽恕了我朝堂上出言顶撞的罪过,我便万分感激了。”
      一个小厮从李府侧门走了出来,大声喊道:“各位大人,抱歉打扰了,可否听小的说句话?”
      人群安静下来,小厮行了一礼,道:“李大人谢过各位大人百忙之中前来恭贺之恩。招待不周,让各位久等了,实在抱歉。烦请各位大人先到偏厅等候,李大人自会按照递交拜帖的顺序一一亲自接待。再次谢过各位大人了。”
      人们纷纷移步偏厅,自发按照秩奉地位有序入座。奈何偏厅也坐不下这么多人,品阶低的官员十分识趣,无论如何也不肯入座。李府的小厮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又安置好了其他低阶官员。
      子珝与坐在身边的廷尉秦尹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过去了。人们陆陆续续被请进正厅,随后离开,直到最后三公九卿中只剩子珝和秦尹留在偏厅。
      “秦尹大人,请您移步正厅。”
      “那我就失陪了。”
      “大人请。”子珝笑着目送秦尹离开,默然坐下环视了一圈屋内,已无一人与自己官位相当。她慵懒地笑了笑,递交拜帖的顺序真是神奇,莫不是官位低的官员即使来得早了,也不递交拜帖?众人皆心知肚明,不过无一人对此提出异议,不过都清楚自己的地位罢了。
      子珝缓缓靠到椅背上,低声问道:“秦大人比我来得晚吧?”
      “是。”小五低声回道。
      过了不久,又有家丁传唤秩奉千石的太常丞。三公九卿中只余子珝未被传唤,而子珝似被跳过了一般。小五说:“大人,我要不要去问问?莫不是他们落下了您的拜帖?”
      “去吧。”
      小五走出偏厅,片刻后回来,对子珝低声道:“他说大人的拜帖没有被漏掉,都是按顺序来的。”
      “原来不是无心漏掉的,而是有心为之。”子珝冷冷一哂,“麻烦你去我们路上经过的那家书铺给我买些书来。”
      小五愣了一愣,“要不再等等,若是还没到大人,我再去问问?”
      “不必了。他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我若是这么就走了,也着实不好,就在这里等着好了。”子珝笑道,“刚刚上任就这么嚣张,日后真不知一个政事堂还能否容纳下他。”
      “那大人稍等,我这就去。”

      日头西斜,李府终于渐渐清净了下来,人们陆陆续续被接见,又陆陆续续离开,在最后一个小官离开后,偌大的李府上下,只余了子珝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偏厅读书。
      夕阳的余晖洒进厅内,映照得座椅上,地板上一片橙红色的光彩。太阳越落越低,直到快没入地平线时,阳光直直地射到了子珝的眼睛上,子珝赶忙闭上了双眼。子珝转过头看了看瘫坐在一旁的小五,小五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但突然又一个激灵赶忙站了起来。子珝疑惑地看向小五目光所指,一个李府的小厮正站在门口。
      “上官大人,李大人请您前往正厅一叙。”

      “拜见李博大人。下官恭贺李大人平步青云,继任相位。祝大人日后更加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子珝笑靥如花,恭恭敬敬地躬身下拜道。
      李博方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踱到子珝面前,微微一笑道,“多谢上官大人。”
      果然不出子珝所料,他们的梁子彻底结下了。子珝有些暗暗后悔,早知皇上对李博如此庇护,自己当初的言辞应该再委婉些才是。
      子珝直起身子,十分自然地笑道:“下官的礼单已经交给贵府管事了,不过还是恕下官多言一句,下官献给大人的书法《碟玲花》乃是墨卿公的真迹,下官珍藏了许久。闻得大人颇喜爱书画,且书法造诣极高,惊鸿游龙,不足喻之。下官愚钝,不具慧眼观摩欣赏墨卿公的大作,这等绝世珍品放在下官这里实在是可惜,唯有献给大人方才能不使宝物蒙尘。还请大人千万笑纳,下官感激不尽。”
      李博略略点了点头,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了子珝一番,方才开口道:“真是不巧得很,本官这里偏偏已经珍藏了一幅墨卿公的书法,偏偏也是《碟玲花》,这是为什么呢?”
      子珝抬头看向李博,见他唇角上弯,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心里一颤,低声问道:“大人不会是在说笑吧?”
      李博扑哧一笑,“我今日接待了那么多贵客,乏得很,哪有心思与你说笑?”他转身走了几步,重新坐到了主位上,端起几案上的茶杯小酌一口,又缓缓放下,方才不紧不慢道:“你刚才说,你献给我的是墨卿公的真迹?”
      “大人,千真万确,下官若不确定那是真迹,又怎敢拿来献与大人?”
      李博唤道:“落英。”
      一个貌美如花,衣着鲜艳的姑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敛裾行礼,抬起头时目光与子珝有一瞬的交汇,两人又不约而同各自移开了视线。李博吩咐落英把他的藏品和子珝的贺礼都取来对比,完全没有见到子珝脸上闪过的一丝得意。
      落英走后,李博随手指了指客位,“坐吧。”
      “谢大人。”子珝入座后,李博漫不经心地说道:“上官大人以五十万岁币换来了魏辽两国的和平,着实劳苦功高。可恰逢郭大人驾鹤西去,我朝与徐国的战争打得水深火热,竟拖了三个月还没给你封赏。”
      “辽国愿与我朝维持兄弟之谊,乃是当今圣上品德过人,得以使辽国陛下信服的缘故,下官不敢居功。”
      “也对。不过现在我朝战事已平,诸事皆定,天恩浩荡,陛下定会封赏于你。你说,你会不会接了我曾经御史大夫的位子?”
      李博语气颇为轻浮,子珝却看着他认真答道:“陛下圣意,为臣者怎敢揣测?且下官资历尚浅,品行欠佳,自以为无法胜任御史大夫一职。”
      李博轻蔑地笑了一笑,转头望向门外,不再搭话。
      子珝也不再说话。两人静默许久,落英终于带人拿来了两幅卷轴。从人把卷轴并列展开,李博和子珝便走上前去仔细对比。两幅书法看上去十分相似,细细看来墨色的轻重与撇捺的末梢有些极其细微的区别,但就连印章看上去都一模一样,着实难辨真假。
      两人看了半晌,李博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朋友所赠。”
      “何人所赠?”
      “大人恕罪,那位朋友为人低调,下官答应了他不告知他人。”
      “为人低调?”
      “李大人,”身后的落英突然插话道,“既然你们一时也辨别不出真假,不如先将两幅书法存好,再在京中寻懂行的人来分辨?”
      李博点了点头,“也罢,这样看就算看一天也无用,先收起来吧。”
      府中小厮来报:“大人,晚饭已经备好。”
      “天色已晚,我也不多留你了,慢走不送。”李博撂下这句话,就径自走出了正厅。

      子珝出了正厅,便去了李云逸的院子里。李云逸和青芃正在用晚饭,子珝便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并把晚到的贺礼送上。晚饭过后,李云逸和子珝两人来到了书房。
      “倩倩的模样真是结合了你和青芃的优点,可爱得很。”子珝笑赞道。
      “那是自然,日后她一定是个绝世美人。”
      提及女儿,李云逸双目中满是难以掩饰的爱恋。子珝心下动容,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你都有女儿了。”
      李云逸扑哧一笑,“是啊,我都有女儿了,你还没成婚。你的终身大事,可还要考虑?”
      “随缘吧。我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就没再打算像正常的女子那样生活。”
      “是啊。”李云逸明白她的心意,便不再多说,默然片刻,突然起身道:“我开个窗。”
      “大冷天的,你开什么窗户啊?”子珝抱怨道。
      “只开一条缝。”李云逸走到窗前,将窗户支出了两寸宽的缝隙,冷气登时潜入温暖的屋内。
      “下雪了。”李云逸惊喜道。
      子珝走到窗前,从一条窄窄的缝隙中看过去,只能见丝丝薄薄的细雪缓缓飘落,飘在地上,结了一层浅浅的白。
      李云逸突然转头问道:“对了,你怎么才来?”
      子珝淡淡笑道,“你说呢?”
      “我父亲为难你了?”
      “那倒没有,只不过让我从早上等到了傍晚。”
      李云逸黯然神伤地看着窗外,良久才露出了常挂在脸上的不羁散漫的微笑,叹息道:“这可怎么办才好?你是我的好兄弟,可偏偏又是我父亲记恨的人。按说你也没有有心得罪他,是他有错在先,况且皇上也没怪他,但他却偏偏要记这个仇。”
      “我此次出使有功,且皇上之前就说要给我加官进爵,御史大夫的职位有一半可能是我的。李大人也一定有他的人选,御史大夫之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李云逸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没说,转过了头。子珝离开窗边,坐到了李云逸的椅子上,随意翻了翻李云逸桌上的书,“你看的这是什么书?”
      “不过是些杂书罢了。最近司农署事务繁忙,我能看这些杂书的时间也真是不多。”
      “郭大人病逝后,我太过沮丧,魏辽两国达成协议后又有些后续事宜需要处理。我虽在长安,司农署却一直都是你在领导,真是辛苦你了。”
      “知道就好。”
      “想想真是后悔,我当初竟然为了一个字和李大人在皇上面前争论了许久,使我们之间的矛盾更加加深了。”子珝叹气道。
      李云逸转身走到子珝面前,莞尔笑道:“罢了,不要再想了。虽说只是一个字,却关系到国家的声誉,你并没有错。”
      “不过皇上也说了,面子事小,维系和平事大。若因为一个字使得两国战争爆发,生灵涂炭,再拿出几千万贯钱来打仗……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你现在不如好好想想,如何缓解你和我父亲的关系吧。若是你……”
      子珝抬头看向李云逸,李云逸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若是你晋升御史大夫,那我父亲便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们的关系若还是这样,只怕……”
      “可不是。”子珝点了点头。
      李云逸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专注地看着子珝,说道:“这句话我不是替我的父亲问的,是我作为你的朋友在关心你。你很想做御史大夫吗?”
      子珝愣了一愣,认真地思考后,回答道:“我当然想升官,想做御史大夫,甚至想做丞相。不过,我不是一定要做的。我年纪尚轻,入仕还没有几年,日后的路还很长,我不急。”
      “那你还愿意为此等多少年?”
      子珝偏头想了想,“二十年吧。但也说不准,万一哪天我做官做腻了呢?那时我就辞了官职,去游山玩水,或者像我父亲一样经商。”
      “你真的愿意为此等二十年?”
      “这话就不对了。”子珝笑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踱到李云逸面前,“怎么能说是等二十年呢?这二十年间,我难道不是朝廷官员,没有为朝廷做事吗?我的人生依旧是有意义的啊。就算二十年后我依旧没当上丞相,这二十年我也没有白活,我的人生也很精彩。难道说,”子珝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道,“皇太子在继位之前,他唯一做的事就是等他的父皇驾崩吗?”
      “你,”李云逸吓得后退了两步,怒瞪着她,“这种话你不要说与我听!”
      子珝耸了耸肩,“你说令尊会不会派人向皇上弹劾我”
      “大概会吧。我父亲也知道你和我关系好,几乎从来不对我说有关你的事。”
      “如此也好,免得你左右为难。”

      上官府。
      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屋外寒冬腊月,屋内温暖如春。云姑刚走进屋里,就匆匆忙忙关上门,搓着双手道,“真是冷到极致了。”
      小五接过云姑脱下的斗篷,云姑方才行礼道,“奴家给大人拜个早年了。祝大人在新的一年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功晋封御史大夫。”
      子珝轻声笑道:“你真是会说话。能不能晋封御史大夫,很大程度上还要看你啊。”
      “大人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说到这里,我要告诉大人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就在昨日夜里,李博大人临幸了落英。”
      子珝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便更灿烂地笑道:“落英真是有本事。”
      “可不是嘛,尽管李博夫人对李博看管甚严,落英还是寻到了机会。”云姑巧笑倩兮,“眼下李博的消息应该对大人最为重要吧。我当初让落英去了李博那里,真是对的。”
      “是啊,你总是能准确地识人用人,青芃,悦婉,还有落英,都是这样。你把最好的苗子用在了我最需要的地方,才能让我保持耳目通明,我才得以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云姑,这几年,真的多亏有你了。”子珝发自内心地赞道。
      云姑被夸得有些难为情,低头微笑道:“大人过誉了。”
      “快坐吧。”
      云姑落座后,子珝说:“落英如今身份不同了,每月给她的月例也涨三成吧。”
      “是。”
      “这个月,玉桃坊的生意怎么样?”
      “还算红火。”
      “这个季度的利润的一半都赏给落英吧。”
      “是。那今年年底的……”
      “还是如以往一般分配吧。今年因为徐国使者与裴公子在玉桃坊打架的事,玉桃坊颇受影响,收入大不如前。把与去年相差的银两报给我,我会用私库里的钱补上。”
      “是。”
      子珝唤道,“小五。”
      “大人,有何吩咐?”小五隔门问道。
      “拿过来吧。”
      “是。”
      片刻后,小五走进屋里,将两张银票递给云姑。
      云姑还未接过,看到银票上的数目,大惊道:“大人,这是?”
      “你别那么惊慌。”子珝笑道,“我都说了,这些年多亏了有你。要过年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快收下吧。”
      “今年玉桃坊生意不好,我也知道,您还何必再破费?托您的福,这些年我也攒下了不少银钱,过年总还是够的。再说,玉桃坊生意不好,也是我的过失,我当时若能劝阻住他们二人,也就不会有那些事了,说不定两国战争也不会爆发。您不怪罪我就已是宽宏大量,我岂敢再领您的赏钱?”
      “说来真是神奇,偌大的京城,大小青楼无数,为何那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裴公子和徐国使者偏偏进了我们的歌舞坊?又偏偏看上了同一个姑娘?”子珝笑着摇了摇头,“想必只能是因为我们的歌舞坊在京城名气太大了吧。你已经尽力劝阻了,奈何他们两个脾气相当火爆的人碰到了一起,那裴公子又喝得五迷三道,神志不清。他们两个人打起来,你纤弱之躯,有何力量拦住他们?这根本不是你的过失。就算玉桃坊今年生意不好,我身为大司农,年俸两千石,总不至于拿不出这些钱来。你快安心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云姑起身拜倒,“多谢大人厚爱。”
      子珝忙扶她起来,“不必如此。”
      两人重新坐下后,子珝说:“让落英提防着李博夫人。”
      “是,她心里也会有数的。”
      子珝点点头。
      “还有一事。李博委托了太常丞田孝倾弹劾大人出使无方,损害我国利益太多。且辽国人提出和亲时,您竟然答应了,失了我朝尊严。”
      “果不其然。随他去吧,陛下心中自有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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