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杀了我[伪乙女游戏]

　　赤乌季第五十五天，祭司殿西偏殿。

　　殿内肃穆，五十个药师学徒端坐在五十张黑色矮桌前，五十张矮桌上放着五十只青瓷细口长瓶。

　　右祭司站在最前方，手里拿着第五十一只青瓷瓶，嘴上的两撇白胡子随着唇部动作有趣地抖动着。

　　“你们桌子上的这个啊，叫暑气瓶。”

　　学徒们纷纷把瓶子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青瓷色泽明润，做工精致，放在阳光下时，隐隐可见釉底丝丝裂纹。

　　右祭司继续道：“你们来到祭司殿的第一个任务啊，就是为八天后的赤乌神大祭收集暑气。有人能告诉我啊，暑气要如何收集吗？”

　　兴奋的学员们纷纷举起了手。

　　右祭司眯着眼睛看着，目光锁定在一张最稚嫩的脸上。他指着面带郁色的男童，道：“你说。”

　　看上去不太高兴的男童答道：“连续八个赤乌季晚上，在金赤乌星座与小雪座会合时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倒放暑气瓶并施放暑气咒。”

　　右祭司满意地点点头，当众表扬了这个年纪最小的学徒。

　　但该学徒仍有足够的理由不高兴。

　　他根本不是自愿举手的。

　　他不喜欢回答问题，更不喜欢出风头，但在神医馆的长期压迫下，他已经养成了一听见老师问问题就举手的破习惯。

　　他的邻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豆蔻少女，正双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暑气瓶。

　　“有什么问题吗？”被表扬的楚向低声问。

　　商祈九压低了声音，严肃道：“这个瓶子很贵。以及，祭司殿现在很穷。”

　　“为什么？”楚向伸出食指，弹了弹自己的青瓷瓶。声音清脆好听。

　　商祈九道：“你看见你弹瓶子的时候右祭司脸上的表情了吗？”

　　楚向抬眼看向右祭司。老人家脸上那表情，肉痛得跟楚向在山北十三斋点菜的时候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

　　在祭司殿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祭司殿由三大祭司掌管，共有祭司三十六人，药师十九人，小祭司七十四人，每年择五十学徒中表现优异者五人成为正员。

　　新来的学徒们住在歇云宫，五人共享一间书房，每人有一间单独的卧房，每间卧房的屋檐下都挂着鸟笼，笼子里住着画眉鸟。

　　每日上午由左右祭司轮流授课，课程在大钟响起后结束。下午则在西偏殿药房自行练习。

　　从神医馆来的楚向表示这些炼药作业简直是小儿科，他一个人能在一个时辰内做完双人份的作业，于是两人就有了大把时间到处晃悠。

　　可惜也只能是有限制的晃悠。

　　从来没自己做过作业的商祈九摇着偷来的扇子，恼怒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去百物宫？”

　　百物宫是祭司殿存放药材的地方，也就是失窃案发生的地方。共十九层，地上三层，地下十六层。

　　楚向好脾气地背诵守门药师的说法：“未经三祭司许可，学徒不能进入百物宫。”

　　其实这项规定也很正常，毕竟百物宫里存放的某些东西具有一定危险性，手无搏鸡之力的学徒进去，很容易出事。

　　而且，说到三祭司，“原来左祭司要管这么多事这么忙，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抽出时间天天去太子寝宫跟我们见面的？”楚向叹服不已。

　　大祭司大权在握，但几乎从来不见人影。右祭司是个虔诚严肃的小老头，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年纪大了管不了什么事。

　　祁望之一个人，几乎要负责祭司殿里所有的事。尤其这几日赤乌神大祭将近，祭司殿上下都忙碌不已，采购仪式用具、布置祭典间、制定邀请函、训练小祭司的人都在不停地找他，商祈九很怀疑祁望之这几天是不是真的有时间睡觉。

　　可即使这么忙，他还是隔日到西偏殿给新来的药师学徒授课。

　　他本来不必如此。右祭司虽然年老体弱，但每日上半天课还是不成问题的，不需要已经分身乏术的左祭司来分担任务。

　　祁望之在课上很少看向商祈九，也从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

　　但她知道，他是为她来的。

　　商祈九心里一直暖暖的。

　　“对了，你这把扇子哪来的？”楚向一边享受着扇子扇来的凉风，一边随口问道。

　　“老师身上偷来的。”她抿嘴道。

　　楚向停下了脚步，默了一下，道：“他已经够惨的了，你怎么还偷他东西？”

　　商祈九忍不住微笑出来。

　　其实也不真是偷的。

　　赤乌季炎热，她上课的时候就总忍不住用手扇风。今天早上祁望之布置了三个问题让学徒们在纸上作答，他在矮桌间走动着看学生的作答情况时，貌似无意地在商祈九身边停了一下。她一抬眼，就看到了他袖袋里的一把扇子。

　　祁望之从来不用扇子，那只能是给她的。她小心环视了一圈周围，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它从他袖袋里拿了出来。

　　他又漠然着走向讲台，她手里却多了一把扇子，还带着他手臂的温度。

　　楚向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商祈九脸上的笑意，还是闭了嘴。

　　毕竟最近难得看她高兴。

　　——

　　赤乌季第六十二天，深夜，祭司殿大花园。

　　小周城花园里最多的，一般是槐树，但这里是个例外。满园凤凰树，别无其他，就像太子的花园。

　　商祈九站在树下，努力压下脑海中哥哥那张向她微笑的脸。她现在不能想他，她必须集中精力，找到祭司殿的线索，找出那个凶手为他报仇。

　　楚向把地上的两个青瓷瓶小心翼翼地拿起，塞上了瓶塞。他长呼了一口气，八天的暑气收集，终于结束了。

　　右祭司没有明确规定收集暑气的地方，但大多数人会选择在歇云宫内自己的房间外面进行。他们俩是个例外，每晚都在祭司殿内一切可以进入的地方转换着阵地，试图以收集暑气为由，寻找失窃案的线索与祭司殿可能的可疑之处。

　　可惜一无所获。

　　商祈九接过楚向递来的暑气，月光下七岁孩童的大眼睛格外明亮。她忍不住柔声道：“谢谢你。”

　　没有楚向在的话，她一个人很难走到这一步。不说右祭司繁重的炼药作业，没有“唤新颜”这种药，她可能至今还躲在相府小书房，或者已经被影卫发现，没命了。

　　楚向被她突如其来的道谢吓了一跳。“你偷偷喝了暑气？”他慌张地问。

　　据任不害认为，喝暑气容易变傻。

　　商祈九翻了一个白眼，有些后悔刚才突如其来的感性，道：“我们回去吧。”

　　楚向点点头，把暑气瓶小心地拿在手里，紧紧跟上了商祈九。他真的怕鬼。

　　祭司殿大花园被石制围墙围起，其实不大，只是因为是不属于任何一宫的外花园才这样被称呼。走了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无灯的花园入口处。

　　那是一面形状怪异的镂空石门，远远看着像一个神秘符咒，月光透过石门，在地面投下怪异的光影。

　　这光影还罩着两个人影。

　　一个一身灰绿祭司正服，长发束起，垂手而立，阖着眼面向他们站着。

　　另一个侧身而立，华服在身，却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塑像，脸上带着一个纯白面具。

　　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两个拿着暑气瓶的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脚下的步子也更谨慎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到两个祭司面前，问了声好。

　　两个祭司都微微点了点头。

　　一小片乌云从升落月面上飘过，月光在地面投下的光影扭曲了一下。那一瞬间，商祈九确信，那人看向了她。她忍住莫名而来的恶心不适的感觉，拉着楚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歇云宫。

　　确信走出了两个祭司的视线范围后，商祈九与脸色煞白的楚向相视一眼，飞也似的跑回了各自的房间。

　　商祈九抱着扇子，翻来覆去大半夜才睡着。梦里全是一张张不祥的纯白面具。

　　那面具一张张被拿下。

　　那后面，有时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的脸，有时是一张满是疤痕的年轻女子的脸，有时是一张剔透无暇的幼童的脸，有时是野兽的脸，有时是另一张面具，有时空无一物。但那眼睛和双眼处黑洞里传来的，都是森然恶意。

　　楚向惊恐得一夜未眠。一闭眼睛，他就看见了镂空石门前，那具死物一般的身体。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也希望是最后一次见到——

　　祭司殿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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