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生,你的名

作者:徐悦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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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四章


      “还记得我们从前去过的画展吗?”车子停在楼下时,她突然问。
      “记得。”我说。
      “当时我们连是谁举办的画展都不知道对吧?”她浅笑一下,点了根烟。
      “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忽然瞥见她眉宇间流露着一丝得意,没等她说便猜测问:“是王凯文?”
      “嗯,很巧合对不对?”她说。
      我含笑地点了点头,心头一阵诧异。问:“那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在公园散步,碰巧瞧见他画画。还可笑的走过去问他这幅画卖不卖——”她笑着,脸上的泪痕在幽光下像是道道皱纹,显得苍老。
      “卖给你了?”我问。
      “送给我了。”她摇了摇头,浅笑说。
      “不早了,回吧,我也上楼了。”我觉得心头一阵沉闷,无话可说。便推开车门,欲走。
      “嘿——”她打开车窗,一双泪光隐隐的眼睛凝注了我片刻。
      “唔?”
      “如果我以后很少回来,帮我常去看看他。带一份酸菜饺子,他最爱吃——”她声音异样的说。
      “好,什么时候走言语一声,我送你。”我点了点头,说。
      她将头缩回去,一句话也没说,开车离开了。进了屋,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边喝着边琢磨着,方哲离开她后究竟去了哪?打开DV,里面仅有的那一个视频里根本找不到丝毫的线索。唯一能让我确切的是,当时拿着DV拍摄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慕雪!
      看了一下钟表,九点钟,还不算晚。原本要打一个电话给慕雪,但转念又想,她既然早就说过要告诉我的,若是苦苦相逼倒会让她腻烦。所以犹豫再三,电话始终没有打过去。
      上班的时候,自己亦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关于方哲离世前究竟去了哪的问题一直萦绕心头,久散不去。一日,正在写一份婚礼的策划。同事走来与我讲,有一个新娘点名要我来主持她的婚礼,现在想和我谈谈。
      “人在哪?”我问。
      “前台。”
      “看她的样子,像不像回头客?”
      嘴上虽在玩笑,心里却也不敢怠慢,起身便向前台走去。她当时背对着我,眼神一直望着厅外,似乎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你好。”我上前一步说。
      “你好呀。”她转过头来,粲然一笑。
      我愣住了,来的竟是慕雪!呆若木鸡的望着她,激动与诧异一时间涌上心头。我们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时,我说:
      “你要结婚吗?”
      “你信吗?”她反倒问起我来。
      “不信。”我摇头一笑说。
      “不信就对啦,这只是一个幌子,千万不能让你老板知道。”她附在我耳边,一脸神秘的说。
      “你若说是我朋友,他们也不会阻拦。为何要找个幌子呢?”我忍俊不禁,问。
      “见你容易,带你走可就难了。如果我说是让你来当主持婚礼,是不是可以带你去我相中的婚礼现场看看,谈一谈细节呢?”水灵的眼睛闪动一丝狡黠,嘴角翘起得意的笑。
      “理论上可以,但你为什么要带我走呢?”我颇为意外的问。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段时间,他去了哪吗?”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的神情。
      “好,等我去和老板打声招呼。”我果断的说。
      关于方哲离世前去哪的问题,我想它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毫无意义。但却像是自己心口的一根倒刺,加上自己爱钻牛角尖的性子,有一种拔之而后快的冲动。从公司出来后,她用手机订了两张机票。
      “这么远吗?”我拿到机票,说。
      “远吗?”她望了我一眼,别有意味的说。
      我哑然失声。的确,距离不是遥远,遥远的是无论如何也再难重逢。飞机在天上飞了八个小时,起初我们沉默着一副各有心事的样子。
      后来,空姐送来饮品时,话题才如杯中淡水一样源源不断的展开。
      “你们从没有见过方哲的父亲吧?”她喝了一口水,说。
      “嗯,听林晓婉说,他父亲已经过世了。”我说。
      她听后,摇了摇头。说:“他的父亲安好,只是在他十一岁时与他母亲离异。他心里恨他父亲,不愿再与之见面。”
      “为什么会离异呢?”我更为诧异,想不到她连这个都知晓。
      “他父亲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觉得那个女人才是他的夏天、是他的爱情。但对于前妻和儿子的愧疚,他一直用物质弥补,可母子两个人从不接受。直到现在,他儿子唯一接受过的礼物,就是十岁那年,他送的DV。”慕雪脸色异样地说。
      我彻底震住了,舌尖像长满了青苔般说不出话来。她见我这副样子,淡淡一笑。说:“你以为我喜欢方哲,对吗?”
      “难道这也是假的吗?”我两颊僵硬,嘴角苦笑问。
      “你仔细看看。”她把机票递给我,说。
      我瞪大眼睛瞧着机票上的每一个字,最终视线在乘机人的那一栏停下了。方夏?她叫方夏!
      “你、你是方哲的妹妹?”若不是系着安全带,我真要从椅子上跌下去了。
      飞机在穿过云层时引发微微地波动,我的心也在随着这阵波动飞速的下坠又浮起。膛目结舌的望着她的眼睛,怪不得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时会觉得熟悉。
      心想,原来她喜欢一个人十年只是接近我的引子而已。她真正地目的是了解方哲在高中时候的事,她对此感兴趣,原来是因为她是方哲的妹妹!可心里还是有一点想不通,却让她反问起我来。
      “很意外吧?更意外的是为什么不直接以方哲妹妹的身份来找你们,对吧?”
      “刚好想到这一点,为什么呢?”我问。
      “如果是那样,难免会夹杂着个人情绪。虽然情绪还是会有,但一个陌生的名字却能让自己抑制住。所以,你的故事才能顺利的听下去。”她眼神里略带哀伤地说。
      我似懂非懂,但却能勉强接受。
      “一个离世的人像这世间的风儿,所有的一切都已无形无影。我们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现在又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听来更为奇怪。对吧?”她清澈的眼神凝注着我,认真地说。
      “的确很奇怪,但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自己追溯下去。尽管不确定这样做意义何在,但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我怅然若失的说。
      她微微颔首,似乎是在向我传达她内心也有这样的情感。奇怪的是,凝注那双眼时竟捕捉到一丝满足之色,嘴角也翘起奇异的微笑。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淡淡的忧伤又凝聚在浓眉间,与我缓缓讲起方哲的事。
      很早前,他们的父亲为了化解父子间紧张的关系。便先使她与哥哥取得联系,建立起兄妹关系。尽管方哲对这个妹妹的态度不像对父亲那般冷淡,可也从未主动联系过她。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接到哥哥主动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喂,你是方哲的妹妹吗?”对面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嗯、对,我是啊。你哪位?”过度的激动也让她变得异常紧张。
      “我是某某医院的脑科医生,你的哥哥患了脑癌。我们建议他即日住院接受治疗,但他却很犹豫。而且通过一些谈话,他好像还有抑郁症的征兆。所以我介意你们作为家属的能悉心开导他接受治疗,手术成功的机率还是有的。”
      医生的话虽说的平静,却似乎带有一股翻江倒海的力量。她像遭受了晴天霹雳,愣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
      “方夏,你旁边有人吗?”电话回到方哲的手里,他犹豫、疑心地问。
      “我、我在自己房里——哥——”她心里隐隐作痛,眼泪不由控制地落下来。哽咽说。
      “别哭。我这个当哥的从没有好好照顾过你,理当这个时候也不该让你难受。但我实在找不到陪伴的人了,你在年后时能过来几天吗?算、算是我这当哥的最后的弥补。”他的声音颤栗,能听出来是强作镇定。
      “好——好——我过去。”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苍白,心好似麻花般拧成了一团。那种裂痛,让她紧紧咬合的嘴唇只挤出了这么简短的话。
      “你一个来就好,别告诉任何人。”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冰冷,倒像是士官在下达某种命令。
      挂断电话一直到见他之前,心里一直由痛楚和愧疚紧紧包围,压抑的她喘不过气来。与父母在餐桌前,她是一副闷闷不乐、虚弱无力像大病一场的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又像发了疯似的,变得慌张、焦灼。
      “夏儿,能开下门吗?”父亲突然敲她的房门。
      她慌忙地拭去眼泪,起身去开门。见到父亲时,心里的愧疚感更加沉重。给方哲生命的人是他,偏偏为他的离世埋下伏笔的人也是他!父亲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最近是生病了吗?”
      “唔,好、好像有点感冒。”她把一只小熊抱在怀里,像是怕他会听见自己因紧张而急剧的心跳。
      “晚饭也没吃多少,不饿吗?要不要让珍姨给你下碗馄饨?”父亲说。
      “不想吃。”她思索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朋、朋友约我去旅游,就这两天。”
      “男朋友吗?”父亲笑问。
      “不是,舍友。”她说。
      “你这生病呢,先别去了。”父亲说。
      “只是没胃口而已,过两天也就好了。”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小鬼用棒槌在我胸口敲了一下。这梦太不吉利了,你就在家老实待着吧,别让爸爸担心。”父亲微皱眉头,好像还在琢磨着他做的梦。
      她心里感到一阵惊讶,又更加地难过。感觉眼眶里有泪水打转时,佯装地打了一个哈欠。
      “她过两天出国留学,可能日后就见不到她了,我必须要去。”
      “只有两个人吗?”
      “结团去,所以你不用担心。”她说。
      “那你去问问你妈妈吧,毕竟——我做不了主。”父亲起身,微笑说。正要离开时,忽然脚步又停下。回身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如晚霞般柔和。
      “最近有和你哥联系吗?”
      她心头猛地一颤,手紧紧抓着怀中的熊。
      “没有。”
      “哦——”父亲深长地叹了口气,神情黯然。
      “要去的话——去之前找你哥吃顿饭。正月十六,是他生日。”
      “嗯。”
      去之前,她把装有生活物品和一些衣物的行李箱寄存在了机场。所携带的只有一份蛋糕和一个手提包,但这点分量也使她举步维艰。飞机降落后,忐忑不安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了一些。
      天空昏沉,飘着细如毛发的雨点。朦胧中,他撑着一把雨伞向出站口这边缓缓走来。衣装整洁、修长的身子挺得笔直,毫无颓废之色。只是走近时才瞧见,他没有刮胡子。颔下那一撮像杂草般的胡须和那涣散的眼神显出了几分憔悴。
      “哥——”真切的在他眼前轻唤时,声如裂帛,肝肠寸断。
      “哎,你有没有吃过饭?”他含笑地看着她,将伞的空间多一半倾斜到她这边。
      “飞机上吃了汉堡,还不饿。”她简单的回应,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心神不定的碎步往前走,竟不觉地走出了伞外。淋了雨,那双眼睛更加明亮、眸子里的水份更多。
      “你去哪啊?”他叫住她。
      “不要坐车过去吗?”她的脖颈僵硬,头也不回。声音异样的说。
      “我住在前面的酒店,不用坐车的。”他说。
      到了酒店,他取来一条浴巾递给她。说:“舟车劳顿,先去洗个澡吧。我去下面叫些吃的,顺便再为你开个房间。”
      他转身要出门时,她激动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身体一软,揽住他了的腰。泣声说:“哥你别走,你住院好不好?我来照顾你。爸爸会去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你别走,别走——”
      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痉挛,身体猛然一颤。良久,发出一声冷笑。沉声说:“我有钱,不劳他费心。”
      “我听你的话没有告诉他,但你若坚持不住院我没办法不告诉他呀。哥你就住院吧,医生不是说手术成功的机率很大嘛。”她的手紧紧抓他的手臂,声音颤颤说。
      “他知道又怎么样?决定了我的生也要决定我的死吗?没错,我身体里是有他的血,但那血早他妈凉了。还鲜活的那一部分是我母亲的血,它每流进心脏时我的心就疼一下,告诉我他当初是怎么离开我母亲的。他的确给了我的命,却也毁了我的家。”方哲回身凝视她的时候,双眼充血,咬牙切齿的喊道。
      他的样子让她感到即惶恐又心痛,但较之失去他,一切都已不再那么重要。缩回一只手擦了擦模糊视线的眼泪,说:“为了阿姨你也要住院,你怎么忍心她为此发疯呢?”
      这话像用刀斧敲凿到他的心脏,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在眉头紧蹙间,痛苦的眼泪也纷纷落下。
      语气无力地说:“已经晚了,靠一些药物尚且能维持两年。若是手术不顺利,损了阳气倒会缩短了时间。”
      他的那双迷离的眼神像极了夜里的星火,飘忽不定。是害怕、是担心、是脆弱——又像浩瀚的小宇宙般,复杂神秘。
      她一直紧紧抱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肌肉酸痛、汗珠和泪水融为一体却也不肯松开。如被雨水淋湿的蝴蝶,胆怯的躲在他怀里,冰冷的身体颤抖个不停。
      “怎么办?怎么办?”呜呜声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他抬手将其黏在脸上的发丝拨走,调匀粗气。说:“能怎么办呢?生死本如昼夜,都是不由己的。与其心生畏惧、提心吊胆的计算着时间,不如大大方方、潇潇洒洒的将没有去过的地方走一遍,未完的心事尽快了结。我要让你来,是想和你开开心心的游玩几日。也算不辜负了我们今生有缘做一场兄妹吧——”
      听到他这么说,方夏更是心痛不已。但随着一阵头晕目眩,眼眶里的泪一滴也流不出来了。
      明明是自己要来照顾他的,劝他住院接受治疗。现在反倒成了他搀扶自己坐到床边,安慰自己别太伤心。
      “现在我要下去,你有什么需要买的吗?”他说。
      “没有。”她摇了摇头,无力的回答。
      在他下楼之际,她抬眼环视了一下四周。房间的东西都摆放的井然有序,好像从来没有碰过。除了台灯旁有一堆药物外,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病者居住的房间。天色渐晚,房间里的光线昏暗下来。她就近去开那盏台灯,灯光亮起的一瞬忽然瞧见桌子上放着一张七寸大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扎着马尾辫子的女孩依偎在他肩膀上。两颊发红,似桃花般的娇笑。两个人的面容都较为青涩,似是高中时期照的!
      他回来时,她还在盯着这张照片。问他:“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吗?”他的目光当即直射在那张照片上,阴沉的脸忽然泛起柔和的微笑。
      “嗯,她叫林晓婉,漂亮吗?”
      “漂亮——”她只硬巴巴的挤出了这两个字,至于别的什么话。心知这既然是高中时期的照片,那么现在她应该早已离他而去了。
      他瞧了一眼她遮遮掩掩的眼神,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很令她意外的说了一句:“想不想见见她,她还在这个城市。”
      “现在吗?”
      “你若累了就歇息,反正见不见她的也没什么关系了。”他说。
      “我想见见她。”
      注意到他提起林晓婉的名字时,眉宇间流露着一丝骄傲之色。心想,这个女孩应该是他的希望,便坚决地说。
      下楼时,她忍不住好奇。问:“那你们现在还算在一起吗?”他轻微的摇了摇头,嘴角僵硬的一笑掩盖着内心的沮丧。
      “前不久分了,我提出来的。”他极为痛苦的说。
      分手这个字眼并不让方夏觉得意外,她意外的是他为什么要强调是自己提出的分手呢?
      “为什么啊?”
      “她是个极好的姑娘,正值青春年华,实在不应该承受这种考验。”他说。
      “她知道你的病情吗?”她问。
      “不知道,目前知道的人只有你,还请你帮我隐瞒下去。”他说。
      她没有吭声,这个任务实在太沉重了,简直压的她无法喘气。两个人上了出租车,行驶了二十分钟左右,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了。
      他故意避开明亮的灯光走,好像担心随时会与她碰面。而看到哥哥这副模样,她心里感到不解。问:
      “你还爱她吗?”
      “当然爱。”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抬眼望着楼上亮着的窗口时,眼睛如珍珠般闪烁。方夏注意着他的神情,眸子流露着那股镌刻在心头,永不消逝的骄傲。
      “都说爱是一种希望,为什么不住院接受治疗好好与她活下去。反而离开她呢?”她伤心地问。
      “我的病情我自己知道,不应该拖累她那么长时间。他低下头,说。
      从他一字一言中,方夏感受到哥哥对她是深爱的。但究竟深到什么程度,却是无法想象的。唯一可以想象出的,是他决意离开时的痛苦。但那终归也只是想象,不能体会。
      “我们要上去吗?”她问。
      “不,就在这儿。”他说。
      “在这儿怎么能算见她一面呢?”她狐疑说。
      “我是不能见她了,但你可以喊她。她会探出头来看的,好像只眨眼的猫。”他微笑说。
      “你一直都是在这儿喊她吗?”她问。
      “见都不敢见,又怎么敢喊呢?我的声音她听得出来。”他的眼睛因自信而明亮,可越是自信那深邃眸子里难过越是显而易见。
      “我该怎么喊呢?”她知道,哥哥有多迫切的想偷偷瞧她一眼。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成全这一点。
      “喊她的名字即可,喊完后便躲开。万不可让她瞧见你,她聪明着呢,定会起疑心。”
      说完,自己像躲猫猫的孩子一样活泼地躲到花坛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那窗口。样子实在可笑。但方夏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心疼。
      她想,一个越是处处为别人着想、责任感越重的人,越是像一个孩子吧?他所做的种种只是为了保护那颗纯净、脆弱的心灵不受到伤害罢了。
      她只喊了一声,像贵妇在漆黑的森林里寻找她丢失的猫咪。声音怯怯,连自己都不确定她是否能听到。但在她转身也跑到花坛后面的工夫,有个女人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向底下张望着。
      “是她吗?”她蹲下身,问哥哥。
      方哲没有吭声,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窗口的女人。幽暗的灯光里,能看到他嘴角上扬的一丝微笑。直到突然看见那女人轻咳了两声,嘴里吐出一团浓烟时。他的笑意随即消失了,取之而来的是明亮的眸子在收缩,咬合的嘴唇在发颤。
      她闪身回到屋子后,方哲的目光还是没有从窗口移开。闪动着泪光的眼睛表现出一副极度紧张、痛苦的状态。笃定了她是不会再出现后,才疲倦、失落地说了一句:“走吧。”
      出了小区,他忽然定住脚步。回身询问她:“拦辆车还是走一段路?”说是询问,听语气更像是恳求。
      “走走吧。”她说。
      她原本以为方哲是要在散步的空隙与她说说他们以前的事,或者是倾诉一下自己沉重的心事。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似乎只是纯粹的想走一遭夜路。
      明晃晃的灯光下,她不时地瞥他两眼。他的步伐凌乱,像是一位醉汉。虽然不是那种酩酊大醉,却还是不免让人担心他随时会跌倒。他的眼神也是涣散的,眸子里唯一的光亮凝注在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儿上。
      冷风中,它在垂死挣扎,但终究还是落了——蜷缩的叶片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将其握在手心,忽然弯下身又将其埋在土壤里。
      “春天时,这棵树又长出茂密的叶儿。可有人记得树下这片烂土里还埋着一位呢?你说它知道自己有生命吗?知不知道有很多比它大的生命体妒忌它呢?”他皱眉思忖着,问。
      方夏怔在一旁不知怎么回答,只能用痛苦的神情看着他。他也侧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淡淡的微笑着,说:“我知道,它只是一片叶子。即便是最慈悲的人也不会把精力放在它的身上,可我的确很嫉妒它。来生就愿化为它的模样呢,只活四季轮回,不问人间冷暖。”
      她实在不愿再看到他触景伤情的样子,便说自己脚疼拦辆车直接回酒店吧。到了酒店以后,方哲点了两份快餐,外加一瓶酒。
      “你不能喝酒。”方夏伸手夺过酒,一脸坚决地说。
      “不会多饮,只喝一点点。你会饮酒吗?”方哲问。
      她没有吭声,手紧紧攥着酒瓶,不肯松开。
      “谢谢你能关心我的健康,但我已经是个不健康的人了。喝一点酒不会要了我的命,不喝更不会延长我的寿命。与其如此,倒不如陪我喝点酒,让我心里痛快些。”他说。
      她心软了,坐下来为他倒了一小杯。倒酒时她的手不停发抖,好像是自己在扼杀一条生命。
      他却很平静,无意间瞧见了桌子上的蛋糕。问她:“你买的蛋糕吗?”
      “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爸爸订的——”她低声说。
      他的脸忽然沉下去,定定地看着那蛋糕。冷峻的目光渐渐地柔和起来,又把头转过来看向她。
      “他、他还好吗?”他的声音同样很低。
      “嗯。”她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温暖。
      “要不要打开吃一点?”她问。
      “嗯,但生日快乐歌就不必了。”他脸上苦涩一笑,说。
      这句话将那丝温暖又打入了冰川里。在她强忍眼泪打开蛋糕盒时,他的目光已凝注在那张照片上。
      他一手托着酒杯,清澈的眼眸随着照片上的笑容好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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