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生,你的名

作者:徐悦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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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一章


      叶欢和方哲回来时,宿舍的灯已经全熄了。待宿管和值班的老师检查了一下人数之后,我把酒从床下的纸壳箱里掏出来。我们并不经常干这种事,但偶尔干那么一次还是蛮有趣的。酒是罐装的,像这种酒我总有千百万种办法搞到。让走读的学生买好后在操场的后门交接;或者像叶欢那样翻墙而出,三步两脚后你就能看见一家小卖部——天底下有的是人发这种财,你懂得。
      我们将台灯蒙上了一层枕巾,将灯光照向窗外。纸壳箱当作桌子,柜子里去年的书本搬出来摞在一起就是椅子了。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但这会儿寝室几乎没什么动静了,说什么谁都听得见。叶欢说,那孔明灯不是他买来给高三祈福的。
      我和方哲默契地笑了,说,我们都知道你没那么热心肠管别人的事。叶欢喝了口酒,跟老爷子似的咂巴了一下嘴儿。美滋滋地说,但也确实是我骑车跑南市场买的,为的就是让周佳瑜看见孔明灯升起来的时候有多漂亮。
      我们愣了,南市场离我们学校有二十公里远。来回四十公里他一个多小时就跑回来了,这孙子够卖命的。
      后来我们喝多了,连站都站不稳。我还是由他们俩一起用力推上床的,他们随后也倒在了叶欢的那张床上。
      “如果她再坚持会儿,也毕业了哈。”叶欢突然说。
      我们虽然醉了,但头脑里也清楚他说的是谁。我没吭声,方哲却忍不住说:“怎么还想她呢?看来你真是一点悔意也没有,过分了啊。”
      叶欢打了一个酒嗝,笑了。舌头打结说:“我、我对周佳瑜很、很后悔——但、但是对她真没啥后悔的。如果是今儿她要走,老、老子还、还他妈跳墙,你、你俩懂吗?”
      方哲朝他脸上喷着酒气,不屑地说:“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是想脚踩两只船。”
      叶欢好一阵没说话,后来声音有点异样的说:“那、那次晚自习在他们画室,她跟我说她爸妈总是喜欢在半夜吵架。有一次她跑出去了,喝多了给那个叫黄轩的打电话。黄轩把她背回去了,告诉她下回别喝酒了。心里觉得不踏实就往爷们肩膀上靠,爷们扛着。她感动了。后来在省会,他们闹别扭,她又跑回去喝酒,还是喝多了给黄轩打电话,这孙子把电话关机了。”
      “这是黄轩欠她的,用不着你来偿。你就是喜欢她,搞不懂你喜欢她什么呀?”我问。
      “比我二皮脸、比我傻、比我痛快。”叶欢说。
      “那这种人可多了去了,你怎么不都喜欢呢?”方哲冷笑。
      “可谁叫我偏偏遇见她了呢?”叶欢大声说。
      争吵的时候,两个人总习惯用声音压制住对方。但方哲却不,他等叶欢气息逐渐平稳了,才说:“遇见了又怎么样呢,别忘了当初那么一大群人中,你第一眼看见的是谁。”
      方哲说完这句话,气氛一下子安静了。在叶欢的这件事上,他似乎一直站在周佳瑜的立场上。反复跟叶欢强调初心有多重要,我不明白他为何有如此执念。心想,也许他就是那么一个人吧?
      约莫五六分钟的时间,我们不再交谈,之后,也在这沉静之中进入了梦乡。
      无论这孔明灯在无意中是否为高三起到了祈福作用,也无论叶欢对五月有多痛恨,对六月的到来有多热情,这始终是小众化的,鲜有人留意。
      在六月十一号,学校来了一个大众化的,举行了一场告别会。一方面,算是为高三鼓舞士气。另一方面也算是告诫我们低年级的要珍惜时光。
      在大会进行到一半时,高三的某个女代表穿着一身校服上台演讲。其内容无非是感谢老师的栽培、奋力决战高考以及对学弟的诸多奉告等等。
      尽管大会很无聊,但在场的人都保持着沉默,一片肃静。那一刻,我们才在心里承认被我们谩骂的这些混蛋也是学校的一部分、身上浓缩着我们的影子。与之不久,我们也就成了别人口中谩骂的混蛋。打那次大会结束后,我们竟学会了孔融让梨。即便不认识这是高三的某某人,也会主动的打声招呼说:学长好之类的,说来真是有趣。
      这现象一直持续到六月二十号,他们要离开这里的前一天晚上。那晚,我正躺在床上看小说。忽然听见楼道里传来一阵阵喧哗,我本想出去看看热闹的,可身体黏在床上时动也不想动。
      “同志们,拿上脸盆跟我冲出去。”叶欢猛地推开房门,喊。
      我瞧了他一眼,他只穿了一件小裤衩,且上面还在往下淌水。当即别过脸去,不愿再看他丢人现眼的样子。
      “别躺着了,拿上脸盆爷们带你快活去。”他用湿漉漉的手拽我,说。
      我怕他一时高兴跳上来,就跟着他下去了。刚走到门口,突然一道水光向我们泼来,我吓得差点倒在地上。
      “我操——嘛呢。”我盯着自己也已经淋湿的裤衩。
      “欢送会、泼水节啊。”叶欢哈哈大笑地说。接着就不再管我转头冲进了水房,接了一盆凉水就朝泼我们的那群人杀过去。
      楼道里没听见宿管和值班老师的声音,或许有,但已经被震天动地的呐喊声盖过去了。一时间,我看见一条条□□的汉子端着脸盆在水房与楼梯间穿梭。他们脸上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兴奋的荷尔蒙在体力燃烧着。我看见方哲紧紧抱着一个高三的学长,叶欢端起脸盆从他天灵盖上往下浇。后来,又见一群高三的从楼上冲下来解救他们的队友。一盆盆的凉水泼过去、每个人都发出得意忘形的叫声。
      一霎时,仿佛这个狭隘的楼道里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他们在用特别的方式向我们提醒,他们要离开这了。而清凉的水成了与友人分离时掩盖悲伤、掩盖眼泪的最好方式。
      熄灯后,一切又回到了寂静之中,所有的情绪像地上流淌的水珠一样等待着明日的朝阳——慢慢将其蒸发、消逝。
      第二天清晨,在食堂二楼吃早饭的时候。我们从窗户看见高三的楼层里飞出各种书本和试卷,像白鸽一样在空中盘旋之后下落。
      他们的教学主任拿着麦克风在漫天坠落的书本中高喊:“别再扔了,知识无罪、知识无罪——”可那些书本照样从窗户里被抛出来。
      门卫三叔的爹,一个七十多旬的老人弯下腰,把书本依次装到麻袋里。也学着教学主任的声音,向楼上高呼:
      “知识无价、知识无价——”
      这惹得我们哄堂大笑,咬了一半的馒头掉在了地上。
      “我们毕业时恐怕也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吧?”我们站在窗口眺望时,方哲说。
      “这哪能够,我激动地能把桌子扔出来。”叶欢说。听语气他的确有点激动。
      林晓婉看了他一眼,笑说:“未必,只要班主任还是柳铭心他妈,你连纸屑都扔不出来。”
      叶欢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是真的,我在初中毕业的时候把数学扔出去了,之后就举着椅子在后排站了半天。”我说。
      “我妈与他妈相比,还是略逊一筹的。”林晓婉说。
      我们俩这一唱一和的,听得方哲和叶欢都有些呆了。
      总而言之,在桃树即将□□的时节,那些高三的离开了。我们搬进了高三楼,开始了长达半年之久的美术课。由于换个地方,一开始谁都觉得新鲜,收拾画室时乐得不可开交。后来,有人慢慢怀念起上文化课的日子了。觉得那会儿的时间充足,早上女生可以吹头发,精心打扮一下。男生也可以在宿舍多聊一会儿NBA的赛事。但自打美术培训之后,我们每天都要五点起床去画室画画,然后吃饭跑操——继续画画,一直到晚上十点钟。
      所有的人像被用一根绳子栓在了一起,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我是个例外,依旧能抽出闲暇的时间跑到教室偷偷写会儿诗什么的,但再也不向杂志社投稿了。林晓婉和方哲的关系越来越粘,常常坐在一起临摹一幅画。早操结束后一起拎着暖水壶打水,下午的作业没有画出来时俩人就相约不去食堂吃饭。在超市买两桶泡面端到教室去吃,方哲在这个时候会唱歌、讲笑话给她听。对于他们,那段时间是最苦的、也是最快乐的。叶欢和周佳瑜呢,在周佳瑜主动向叶欢提出帮她作一幅范画后,关系也缓和了一些。叶欢拎着她的水粉桶和画笔去洗涮时,周佳瑜也默默接受了。对于他们,那段时间是最平淡的、最温和的。
      之后的日子里,还能值得一提的就是我们在暑假时,一起去东山浴场游泳。只不过照荧光海的那天,少了夏晓静。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她的,但只要一想到她也正和那个男孩在一中过快乐日子,想念就会突然打住了。
      去游泳的那天,对于穿着泳衣、大部分肌肤都裸露在外面的周佳瑜和林晓婉,我没表示好奇。似乎在我的脑海里,她俩无论穿什么衣服都还是那么的漂亮。但我看到方哲的身体时,我有点惊讶。他脖子以下的躯体是黝黑的、结实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雄健的肌肉还焕发着亮光。可这样的一副身体与他那张白皙的脸蛋毫不相称。
      “兄弟,你这脸是用八四洗的吧?显的太白了。”叶欢拍了拍他的肌肉说。
      “在家喜欢光膀子,晒得。就是脸晒不黑,我也奇怪。”方哲讪讪发笑说。
      惊讶,也只是一时的。后来,坐在游泳圈里正跟方哲胡闹的林晓婉看见不远处的摩天轮转起来了。像孩子一样指着它,高兴地说:“我也想去。”
      我们望着它,表示也想去。但碍于囊中羞涩,谁也没吭声。
      “走,换衣服,我有钱。”方哲拉着林晓婉上了岸。
      那会我们当中公认的公子哥当叶欢莫属。可即便是他,零花钱与方哲相比也是九牛一毛。我们都好奇方哲的爹是不是某个有钱的地产商。可每每追问时,方哲都是敷衍地一笑,说他爸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厂技术工人。对于他的零花钱,只字不提。反正在我们那群熊孩子的眼里,有奶便是娘,谁管这娘是谁的呢?也不过多追问。
      那天我们疯狂地玩了一下午,几乎把海上的娱乐项目都玩了,方哲兜里的钱也花的一干二净了。黄昏时分,我们坐在海边上看着慢慢西下的落日,别提有多惬意了。
      “晓婉,等我们毕业了,我们就上同一所大学。然后我们就在世纪公园举行婚礼,给你铺上满地的玫瑰花瓣——中间还有一个大荧幕,用DV放着我们的照片——好不好?”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方哲主动去说这么浪漫的话。
      “嗯嗯——”林晓婉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没命似的点头。
      “那时候,他、他就是孩子的干爹,佳瑜当干妈。”方哲笑着指向我们说。
      “两个干爹、一个干妈,不、不好吧?”我坏笑着说。
      叶欢当即跳起来,把我按在了地上。掐着我的脖子说:“一到海边上你咋这么浪呢?老子才不当干爹,老子要当亲爹。”
      所有人都瞪眼看着他,他也发觉这话有点毛病。改口说:“我、我——你、你们懂我意思。”他松开了我又坐回了周佳瑜的旁边。
      我们被他逗笑了,只有周佳瑜把身子挪的远离了他一点,闷不吭声地坐在那。她心里对叶欢还是存在着隔阂,我以及方哲、林晓婉知趣的起身离开。
      “我们去观望台看看,你们俩在那欣赏一下日出吧。”
      周佳瑜起身也要跟着我们,叶欢一把拽住她。
      “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吗?”叶欢说。
      “聊什么——聊你和她怎么开始的,又怎么结束的?”周佳瑜没回头看他,声音异样地说。
      “对不起——我、我——佳瑜,我是真的喜欢你,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叶欢死死的抓着她的手,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周佳瑜冷笑一声,回头冰冷的看着他。说:“你把这话咽回去,放到嘴里嚼嚼——不觉得恶心吗?”
      叶欢慢慢放了她的手,低声说:“恶心,是恶心——可、可我从一开始那么追你,到现在每天除了想你就是想那方程式怎么解,我做这些就不能得到一个挽救的机会吗?”
      “别拿当初对我的好当条件,不然当初的感情也变得一文不值了。我从没要求过你多出众、多优秀。只是觉得你会在我最委屈的时候站出来让我觉得心里踏实——可我跑一千五累成那样,你为什么不在场?”周佳瑜蹲在地上,声音哽咽地说。
      “那、那我们真的没机会了?”叶欢想搂住她的肩膀,手迟疑了一会儿突然颤巍巍的缩回来。掏出一根烟,点燃。
      “我不知道——过去晓婉跟我说,在溜冰场那天有个傻男孩绕着那跑了好几圈找我,我听了,特感动。后来我又亲眼看到他翻墙去找另一个人,我发觉,原来他对谁都是如此,只凭着一时热爱。”周佳瑜擦了擦眼泪,说。
      听了这话,叶欢心如刀绞。他牙关咬得紧紧,直到咬肌有点发疼才松齿。他也没吭声,心知再多的解释都已经苍白无力。
      浪花卷到他们脚边还没退下去时,叶欢突然跑进了海水里,一头扎了进去。天暗了,海水冰凉刺骨。他把头伸出来时,周佳瑜站起来朝他喊: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她歇斯底里的喊声就连站在观望台上的我们都听见了,但叶欢却宁愿听不见这句话,又猛地扎进了海水里。
      当回去时,我和方哲看见叶欢垂头丧气在后面一个劲的抽烟,都以为他是死心了。谁知道开学的时候他仍是会拎着周佳瑜的水粉桶去洗涮,回来时还会在水桶里放点零食,跟喂养宠物似的。
      “别给我买吃的了,不然,我这水桶也不好意思让你给我洗了。”周佳瑜接过水桶说。
      “朋友给朋友买点吃的,应该的。再者也不多,别不好意思。”叶欢憨笑说。
      即便是朋友,周佳瑜也很清楚他固执起来比驴很倔,阻止不了他。所以她最后也笑了,说:“那你买回来的零食可以不放在桶里,乡下喂猪就这么喂。”
      叶欢看见她笑,心里舒坦。说:“没那意思,觉得方便,就放那里了。”
      心情这东西真的可以传染,那天所有人的心情貌似都挺不错。特别是我们那位美丽的李老师,上课时没拿着她那根状元棒在我们后面晃悠。反而眉开眼笑的让我们聚在一起,她要给我们展示什么东西。
      她把一幅画挂在黑板上,对我们说:“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画上的是一株紫红色的花儿,花瓣微卷——一副少女般害羞的样子。
      “牵牛花。”叶欢脱口而出。
      这险些把李老师给气哭,她叹了口气,说:“这是香根鸢尾,法国的国花——象征着光明与自由。这幅画呢,是我大学写生时画的,你们仔细看看,待会也要画花卉的。”
      等众人散去的时候,我还跟个晒太阳的老大爷似的悠闲的坐在那。李老师直直的瞪着我说:“你怎么还不去画啊?”
      “我在瞧您这用色与构图,真是栩栩如生、妙笔生花。让我有种——”我话没说完,她就一棒子打在了我的大腿上。
      “就你最会偷懒,赶紧滚回去画。”
      等我滚回去的时候,我瞥见叶欢已经画了一半。他的用色几乎和李老师的那幅一模一样,顿时让我心生佩服。
      周佳瑜也在画香根鸢尾,但只有形体塑造的还算不错,颜色并不怎么漂亮。远远看去,那花瓣皱巴巴的跟团废纸一样。
      “你的笔颜色太杂了,用这根吧——我还没用过呢。”叶欢递给她一根笔。
      “不是,我颜色用的不对,可怎么调也调不出来。”周佳瑜盯着她的画,皱眉说。
      “要不要我先画一幅给你看?”叶欢问。
      “好。”周佳瑜回答的很干脆。
      叶欢换了一张崭新的纸,又把水粉笔涮了那么百八十遍,毛都快掉光了。他的手还不停发抖,仿佛手里握着的是一杆枪,稍不留神就会走火了似的。
      等画了一会儿,他也稳定了。回头对周佳瑜说:“其实你也没必要这么仔细,考题出现花卉的几率很小。”
      他这话让李老师听见了,扔过来一根粉笔正中他的后脑勺。“来来来,你说说什么考题出现的几率大啊。”
      “您这命中率——”叶欢揉了揉脑袋说。
      “画就画,别废话。”
      周佳瑜扑哧一笑,悄声说:“我就是挺喜欢这花的,漂亮。”
      她不曾想,自己的随口一说被叶欢暗暗记在了心里。而那株香根鸢尾竟也机缘巧合的充当了红线,把他们又重新牵到了一起。
      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对吧?那就我让仔细讲讲这段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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