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生,你的名

作者:徐悦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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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章


      叶欢返校的前一天 ,我去文化宫参加演讲比赛了。在参加比赛之前,我将单车骑的飞快来到了一中的校门口。你猜的没错,我是来找夏晓静的。我想告诉她,我即刻便要出发了。我并没有把演讲比赛这件事看的太重,但却有种对她非说不可的意念,貌似这是我唯一能在她面前值得一提的。
      那是午后,学生们都吃过了午饭,七零八落的待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我在门口向里凝望着,与我一同的还有几个前来探望学生的家长。那些学生们被广播叫到门口,听着母亲对他们的嘘寒问暖。我没有看到夏晓静的影子,也没有人向我这边打量。包括那位讨厌我的门卫也没瞧我一眼,仿佛我是个隐身人一样。
      我有点着急了,摆出笑脸对门卫说:“叔,麻烦您帮我喊个人呗。”
      他向我这边白了一眼,也只是那么一眼。就又把头扭过去了,他端起茶杯,还没有喝上一口嘴里就传来‘吧唧吧唧’的声响。
      那声音真叫人腻烦,我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朝铁门里大喊:“夏晓静——夏晓静——夏晓静——”听我这么一喊,里面的学生都转头看着我。守卫大叔好像被茶叶噎到了,杂乱的眉毛拧成一团,沉声:“别喊了,我给你叫一下。”他放下茶杯,就要往传达室走。
      恰在此时,我看见了夏晓静悠然地从操场那边走过来了。我欣喜地叫住守卫大叔,说:“叔,别喊了,来了。”
      那一刻,我高兴极了。好像蜜蜂采到了甜丝丝的蜜、乌云揽住了白花花的月、清风卷起了绿油油的叶;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彼时的心情。我燥热的眼神看着她走来,她的头发又剪短了一些,两边的头发刚好遮住了耳垂,细长的眉毛露在刘海下——更加凸显了她那挺翘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她似乎没有看到我,快到了门口这边的时候突然从操场的小门进去了,优雅地坐在了绿茵上。
      我心底顿时一阵失落,刚想喊她。却看见有一个消瘦的男生拿着两本书跑过去,坐在了她的旁边。那个男生戴着一副眼镜,眼镜后面的那双肉鼓鼓的眼睛流露着殷勤。
      夏晓静接过书,嘴角含笑地对他说了一段话。那个男生笑得合不拢,大张着的嘴巴都能吞掉一只篮球了。男生将书摊放在大腿上,眼睛却不时地瞟向夏晓静。微风吹动着她的发梢,露出小巧、赤红的耳朵。我不知道他们都在聊些什么,但夏晓静笑起来的眼睛是弯弯的、亮晶晶的,美极了。他们之间的举止是那么的自然、亲昵——她与他说话的时候再不用仰着脖、抬着眼了。他似乎也不用琢磨怎样打破缄默的气氛,因为他们是那么的无话不谈。
      我再也看不下去,骑上单车灰溜溜地离开了。那一路上,我差点撞倒了十来根电线杆,被七八辆汽车碾压在轮胎下。
      我心里很是难过,但并不沮丧。你若认为人在难过时就一定会沮丧,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叫我难过的——我不知道还能将要去参加演讲比赛的事郑重其事的告诉谁,那个爱听我讲话的笨姑娘现在正聪明地捧着一本书和另一个男生谈笑呢。她也许并不喜欢听我讲话,她喜欢的可能是我讲话时的神态。还有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尽管我看他的时候很不顺眼,可越是这样越能说明他们谈得来,我明白这一点。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很难受,那感觉快要作呕。
      我就以这样的状态去了文化宫,感觉自己即将要搞砸一切。可等我到了那,看到门口聚集的那么一大群学生家长时,我突然感觉不到难过了,甚至还有点好笑。听我跟你描述一下那群来参加比赛的学生们的样子你就明白了,我为什么想笑。拿站在排头的那个肥胖的学生来说,他的个头很大。但却穿了一身修长的西装。肥大的肚子眼看就要将那两枚扣子崩开了,好像怀揣着一个西瓜来的。无论是高矮的还是胖瘦的,他们都穿着这么一身庄重的西装,好像一群国会议员来参加一场严肃会议似的。
      我穿的就很随意,也没有他们那么拘谨,进场时我还吹着轻松的口哨哩。我觉得,他们穿着那么一件紧绷的衣服,精神也一定很紧张。果不其然,比赛进行时总有那么一两个选手因为忘词而灰头土脸地离开。轮到我时,我也有点紧张。
      尤其是坐在评委席中间的那个老头不时地看我一眼。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花白。满脸都是沧桑的皱纹,但是那双镶嵌在皱纹里的眼睛却很亮。
      那双眼睛就像一对亮晃晃的银钩,在我身上刮掉了一层皮。被这样一双眼睛紧盯着,我浑身的每一处关节不免战栗。
      我终于勉强地结束了这场演讲,迈开还在发抖的双腿要退场时,那个老头忽然叫住我。他慈祥的一笑,问了我一句:“你还会别的吗?”
      我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揣摩到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也不会——”我毫无底气地说完之后,就快步跑了出去。
      我跑到一根无人的大石柱后面,一屁股坐到了地方。颤抖的背紧紧地贴在石柱上,我点了根烟。我可能出糗了,演讲的太平淡无味,所以他才会问我还会不会别的。我心情一阵低落,仿佛自己失去了一切。在林晓婉或者夏晓静面前,我再没有值得一提的地方,我是个窝囊废。一霎时,我又忽然想到在每次放月假的时候,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会不会骑着单车载夏晓静到小广场去?他会不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亲了她一口,她害羞地低下头去,却也没拒绝他伸过来的手——我没办法让自己停止想象这种画面,那似乎比把吸进肺的烟再吐出来还难。
      “你跑的还真够快的。”我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而且声音很像那个评委老头。
      我扭头去看,果然是他,他正信步向我走来。我手里还夹着没有抽完的半截烟,看到他走来,神情一下子更加紧张。他突然坐在了我的旁边,他瞥眼看着我,似乎对我正在抽烟感到一点诧异,但他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您刚才是在跟我讲话吗?有什么事吗?”我掐掉烟,故作镇定地问。
      “你的演讲稿很精彩、很独特、是你自己写的吗?”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很好听。
      “是的,老师。”我受宠若惊的站起来,说。
      他转过目光,神往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嘴角上还带着那股慈爱的笑容,他感叹说:“金灿灿的麦田,多好的颜色、多好的年纪啊——”
      面对他如此神情,我心里感到高兴,但也想不出什么话与之附和,只能装出一副谦卑的样子站在旁边看着他。
      “除了演讲,你还会不会其他的才艺?”他问我。
      “呃——”我本想说自己还略会舞蹈的,但又害怕他突然要我即兴跳一段,我可没这心思。
      “没关系,我看你——很有艺术天赋。喏,这个名片你拿着,今年院校有一次面试的机会。你想来,我可以帮你引荐。”他说着,将一张名片递到我手里。紧接着他作出的一个举动,差点让我的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把那双浑厚沧桑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他轻轻拍了几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才转身离开。
      我很意外,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清楚这张名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它更像是一张船票,让我这只不知去路的归鸟可以从这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尽管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是热闹的还是冷清的,但至少一个陌生的环境可以让我暂时想不起一些烦心的事。所以,我去意已决。
      回家后,我将这张名片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她开始有点犹豫,但后来在父亲的劝说下还是同意了。而且还给我报了一个短期的舞蹈培训班。那是一所专门为艺术生作考试培训的学校,除了舞蹈生之外也有音乐生和美术生——还有文化课的老师在一部分时间为你辅导功课,除了规模小一点,将学习美术的时间改为学习舞蹈以外,这简直和二中的学校生活一模一样。我很痛心,痛心自己一时脑热的决定、痛心母亲花掉的那一大笔钱。
      在这所培训学习的日子更加枯燥、无聊。深夜里,慢慢熟悉的学员叫我一起打纸牌。我拒绝了,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在那些吵闹的夜里,我时常会想起林晓婉和夏晓静来。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去想她们和自己喜欢的男生在做什么开心的事,我想的只是我们曾经度过的那段美好日子。
      在远离叶欢他们的这段时间,我发觉自己成熟了一点,躲在犄角旮旯吸烟时总会装出饱经沧桑的样子。有一次我在安全通道吸烟,一只手忽然戳了一下我的后背。
      “还有烟吗?给我一根。”一个女孩大大方方地问。
      我霍然转身,发现自己与这个姑娘碰过几次面,她是正儿八经学舞蹈的,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递给了她一根烟,瞥眼打量着她。
      她的头发是烫卷的,上面足足有七八道颜色,比雨后的彩虹还艳丽。她穿着一身到处都是破洞的牛仔装,吸烟的时候也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看什么呢,再看收费啊。”她白了我一眼,但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不高兴,可能是出于习惯。
      “您继续,我进去了。”我掐灭烟,朝她淡淡一笑说。
      我刚推开防盗门,她却突然拽住我。杏仁眼直盯着我,嬉笑说:“别走啊,再抽一根——我一个人待在这太没劲了。”
      进去之后也是无聊的跳舞,于是我就靠在栏杆上又点了根烟。她双手倚在护栏上,随着嘴巴一鼓一鼓的往外吐烟,唇边的那颗黑痣也是一动一动的,还挺好玩哩。
      “你是哪个学校的?”她问我。
      “二中!”
      “就是那个学美术的高中?那你怎么跑这学舞蹈来了?够不务正业的。”她看了我一眼,说话时都略带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
      我笑了一下,说:“我是来学美术的,可不是你说的不务正业。”她朝我摆了一下手,冷笑一声。“不用懵我,我都注意你好长一段时间了。发现你这人不怎么合群,像你这种人呐,不是有病,就是心里有段悲伤的故事。”她用平底布鞋狠狠地踩了一下地上的烟蒂,连那双鞋都是花红柳绿的。
      不知怎么,听到她说‘注意我好长一段时间时’我头皮一阵发麻,觉得恐怖之极。她从兜里掏出两块泡泡糖,一块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另一块递给我。
      我摆了摆手,淡笑说:“谢了,不爱吃糖。”
      “那好吧——”她又冷笑一下,将另一块也扔进了自己的嘴里。两块糖在她嘴里嚼得脆响,也吹出了一个很大的红色泡泡,差点粘到我鼻子上。
      “我看你不像有病,那就是有个悲伤的故事,说给我听听呗。”她俏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
      “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呢?”我可没有什么故事讲给她听,但就是想故作神秘的吊她胃口,也算是一种消遣。
      “因为本姑娘我喜欢听啊。”她淡红色的眉毛高挑着,一副刁蛮的样儿。
      “嘿嘿,让您失望了,我是有病的那一类。离我远点,小心染给你。”我转身欲走。
      “有病的小哥哥,那处一段对象怎么样啊?”她轻佻地问。
      我一愣,无论这句话是玩笑的还是认真的,我都没有理她,径直回到教室上课了。我揣摩像她这样的姑娘,对每个男生似乎都有点兴趣,但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她没有纠缠过我,我呢,为此也换了一个地方吸烟,没再见过她。
      我在这间学校接受舞蹈培训的日子,不算长也不算短——两个月。你一定想问我,在这两个月里有没有发生有趣的事。我很想讲一段给你听,但又害怕被你揭穿是编造出来的。所以,我实话实说,那是很无趣的两个月。在一群那么立体化的同龄少年中,我总显得那么单薄无力。
      在培训结束的前一个月,这所学校给我们放了三天的短假回家探望。我对此并没有感到多少喜悦,生活就是这么的平淡如水,哪里都是如此。
      第一天,我哪里都没有去,就闷在我的房间里看小说或者是看会电视打发时间。已经是四月中旬了,天阴沉沉的,可能随时要下一场暴雨。
      我母亲请了事假,在家里为我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饭桌上她对我说,叶欢已经回学校了,而且不再像从前那样吊儿郎当,成绩进步的很快。她这是在激励我,我懂。但我对此的兴致不高,吃过晚饭后,我闷声走进了卧室,关上门。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果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淅沥淅沥地打在玻璃窗上,像是一群可爱的精灵跳起了踢踏舞。我躺在床上,陷入了这习以为常的静默当中。我关掉房间里的灯,一片漆黑里我忽然想起了林晓婉在雨中嬉戏的样子,方哲穿着那件白色体恤衫在后面跟着她——叶欢站在食堂的门口为了一把伞与我争的面红耳赤——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却如同一场默剧似的在我眼前上演。
      我甚至想念他们,恨不得马上跑到叶欢面前踹他两脚,骂他两句。但他们还没有放假,于是我打算明天的时候去学校里看看他们。我醒的很早,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下了。我穿好衣服,推开窗。已经葱绿的爬山虎攀在高墙上,像初生的婴儿吮吸母乳那样,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在洗漱之前,我忽然探出半个身子向夏晓静他们家的方向望了一眼。他们家的窗户已大敞着,可我推断她应该也还在学校没有回来。我缩回了身子,又慵懒地躺到了床上。我是不该望这一眼的,它打断了我想去学校的念头。
      一个人总有一段时间是要学会忍受孤独的,我躺在床上想。可我没有想到,原来,所谓的‘孤独’在那时起也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
      我虽没有去学校,但我可以跟你讲讲我母亲请事假回家的那个晚上,学校里发生的事。当然啦,这也是很长时间以后他们告诉我的。
      自打叶欢在期中考试考进了全班的前二十名之后,周佳瑜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会主动走过来跟他说两句话,比如,班主任找你去一趟办公室,你该去清扫厕所了。有时候,她也会在美术课上借给他一张素描纸或者是一块橡皮之类的。当然,这也仅限于叶欢在别人那里借不到的情况下。芝麻大的细节在叶欢眼里却是比太阳还炙热的希望。
      “星星之火已经点燃,恢复中原指日可待啦!”方哲给他讲解公式的时候,他突然兴奋地说。
      起初,方哲并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那天晚饭过后,叶欢把他拽进了我们宿舍。他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黑塑料袋放到床上。
      “打开瞧瞧——”他激动地对方哲讲。
      方哲打开一瞧,有点发愣,满满一塑料袋都是崭新的红蜡烛。“你——你真要燎原啊?”叶欢把红蜡烛掰成三截,说:“你这榆木脑袋真不开窍,这些蜡烛摆成一团是什么呀?那就是我的一颗火热的心呐!”方哲茅塞顿开,笑了笑说:“我明白了,可你要把这蜡烛摆哪啊?被领导抓住罪名可又不小啊。”听了这话,叶欢的手停下了,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抓住就抓住吧,豁出去了,我欠她的!”
      上自习之前,叶欢把我们宿舍其余的人都叫回了寝室。在众人的帮助下,那些蜡烛很快被掰成了只有大拇指长短的样子。
      “超哥,把风的事就交给您啦,我的小命跟幸福也都紧攥在您的手里——事后,我一定请大家下顿馆子作为犒劳。”叶欢信誓旦旦地说。
      那时候,有个别的文化课生晚上是不留校的。所以经常会空出一个班来,叶欢就锁定了那个无人上课的四班教室。他提前给四班班长买了两瓶可乐,要来了钥匙。也用了大半个自习的时间和方哲在四班偷偷摆好蜡烛,而后锁上了门。
      叶欢回到座位的时候,他合上了书本将其都收进了桌洞里。他用一种自认为很舒服的姿势趴在桌子上,一时望一眼窗外,一时望一眼周佳瑜,他抖腿抖的厉害,心跳的更厉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要下了自习,林晓婉将她叫到四班,我就算成功了一半啦!”他心想着,同时脸上洋溢起久违的充满自信的笑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等得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下自习的铃声响起来了。他来了精神,像是破晓时要打鸣的公鸡。他拿出一本书挡住了自己的脸,用余光偷偷地看着周佳瑜。她毫无预感地站起身,准备和林晓婉一同回宿舍。
      她和林晓婉终于一前一后的走下楼了,而这时候训导主任也已经巡视了一转准备回寝室了。一切正如他所料的一般发生着,他从座位上跳起来,一边玩耍着手里的钥匙跑向了四班。按计划进行的,她和林晓婉走到一半的时候,林晓婉会突然跟她说忘记了什么东西要回来拿一下。而回来拿东西的时候,她们发现四班有亮光,好奇地就会走进来了……
      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站在一旁负责事后清理的学生开始打起了哈欠。这让站在蜡烛中央、眼神一直瞥着后窗的叶欢也有点失落了。他想,倘若自己不这么高兴,即便她今晚不来了,日后他还有动力继续做这一类的傻事。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来了——”站在后窗下负责开关音乐的方哲突然轻声喊道。
      这道声音像是往乞丐堆儿里扔了一个热乎乎的、白花花的馒头,所有人都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瞧着门口。
      周佳瑜被林晓婉推进来的那一刻,方哲默契的按下了那台小收音机的按钮。空荡荡的教室响起了罗大佑唱的那首《恋曲1990》。也是在歌声响起的一瞬间,叶欢颤颤的念起了手里的稿子。那是《大话西游》里至尊宝在戴上金箍之前说的一段台词,只说到了后悔莫及,后面的内容都是叶欢自己改动的。周佳瑜站在讲台前的位置,惶恐的眼神平静了下来。她看着他,周围的烛光照亮了那件沾着一点油渍的体恤衫。也照亮了那低垂着的脸蛋上落下来的泪珠。
      “我像做了一场梦,每个男生都可能做的一场梦。但我始终觉得自己与他们不同,因为在我背后有一双温柔的眼神给了我方向。可梦醒了,那双眼神不见了,我的灵魂也无处安放了似的在这吵闹的世界里游荡……”听着如此煽情的话,她紧紧咬住了嘴唇,咬得越用力,眼泪也流的越凶。心里像有一只刺猬在打滚似的,疼得厉害。
      “风止了,云散了,我这只傻里傻气的叶子还能再回到大榆树的怀抱吗?”音乐停止的时候,他放下手里的稿子,湿润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她。
      她没有听到,耳朵里只有短暂且刺耳的电流声陆续地响起。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满怀期待地等她点一下头。可她就愣愣地站在这,手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动不动。
      叶欢又重复了一遍,林晓婉也向她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悄声说:“傻瓜,你倒是点个头啊,我们都被感动了。”
      周佳瑜擦拭了脸上的泪水,抬起头冷冰冰地看了叶欢一眼,忽然转头跑了出去。她跑出去之后,林晓婉也有点慌张地追她而去了。
      教室里留下的人把目光转向了叶欢,眸子里略带怜悯和失望地看着他如何收场。除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以外,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似乎痛苦来的并不是那么迅快、剧烈,倒像是慢慢侵入的病毒,在慢慢折磨着他。他不在乎,魂不守舍的站在那,仿佛灵魂早已随着刚才那道闪出去的影子飘远了。
      蜡烛的光越来越微弱,一旁的人正准备吹灭它开始收拾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等一下。”他蹲下身子借着最后一点烛光燃了一根烟。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吹灭了一个个的蜡烛。
      一切收拾的妥当之后,那些同学陆续地离开了教室。他平躺在地板上,像被人割了大动脉似的,空洞的眼神死死望着天花板。
      方哲拎着那台小型收音机,坐在了他的旁边。说:“你说的挺好的,看样子她也被感动了。但心里毕竟还是——她需要点时间缓缓。”
      “毕竟还是恨我的,是吗?”他瞥了一眼方哲,语气失落地问。
      方哲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默认了这一点。
      外面的凉风顺着窗户开着的一条缝隙间钻进来,躺在冰凉地板上的叶欢身体有点发颤。方哲见状,起身去关上窗。
      “如果换了是你,你怎么办?”叶欢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问。
      “我?根本不存在的。”他坐下来,说。
      叶欢笑了,好笑的并不是这句话,而是他那副极为认真的样子。
      “你怎么不会?你以为自己是柳下惠吗?”
      他以为方哲会滔滔不绝地跟他讲一大堆道理,岂料他就坐在那板着脸一句也没有说。
      “那如果是林晓婉呢?你该怎么面对?”叶欢调换了角度问他。
      “你看我像是思考这种问题的人吗?”方哲看了他两秒,忽然微微一笑。
      叶欢看了他一眼,把头转向了另一边。他觉得那个笑容很乏味,包括身边的一切他都觉得乏味。他感觉自己很疲惫,差点昏沉沉的睡着了。
      他们在教学楼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宿舍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才回去。林晓婉说,他们回宿舍时她和周佳瑜都还没有睡。
      周佳瑜双手抱着大腿,坐靠在床上。她一直是那个姿势没有变动过,好似这样她能有些安全感,浑身觉得暖一点。
      “佳瑜,你知道我、我是好心的。”
      “我知道。”她看着自己的脚面,说。
      “这段时间你也看出来,他变了,成绩上来了,而且人也踏实了许多。他——他是真心想和好的。”她说的很慢,生怕自己说错什么,好像每个字都在脑子里想了好久。
      “我知道。” 还是那副样子,还是那三个字。
      林晓婉明白,倘若女生不在乎这件事了,她会痛痛快快的将自己的委屈跟别人说出来。她这样,说明她心里还是那么的疼。
      她走过去,坐在了她的旁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问:“那你想怎么样呢?一直不搭理他了,还这么长时间呢,抬头不不见低头见的,恐怕两个人谁心里也不好受吧。”
      周佳瑜轻咬着下唇,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她把脸贴在了林晓婉的怀里,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才好,也许我们不应该去想这件事,它本身就是错的。”
      那一晚,林晓婉和周佳瑜睡在了一张床上。她们聊了很晚,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甚至第二早醒来,她们都有些记不起自己说了什么。
      但林晓婉记得她帮叶欢说了很多好话,她是真心的。尽管这真心里还有私心,但她觉得这无伤大雅。毕竟这片海域太宽了,如果没有人陪同着,仅凭她和方哲这一叶孤舟是很难抵达岸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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