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

作者: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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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别(四)


      他一抬手,近百台弓.弩就往秦年方向架,离得尚远的官兵们都不由后退几步,百姓们更是避之不及。唐门的人已经将秦年秦琤二人包围了半圈,二人除了上天入地无处可遁,九渊出鞘,秦琤眼皮一抬,笑意全无,看向唐蒙的眼神中带着不可名状的凶狠,比秦年瞪向他的眼神更令唐蒙感觉悚然,唐蒙微微一滞,沉声道:“动手。”
      唐门弟子应声放弩,同时秦年左手一动,内力暗涌,其实她心里也没底,究竟是她的‘千铗绝尘’快还是对手的弩.箭快。
      为首官员虽不知唐家堡的真正实力,却也知道不能贸然出手相救,更何况罪犯还押在边上,要是为了这些江湖恩怨丢了罪犯,位置就保不住了。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白得刺眼的剑光从唐蒙面前闪过,秦年一怔,随即脚下黄土喷涌而上,如袭来一股诡异的暴风,席卷了秦年周围的轻物,可明明没有风,密密麻麻的沙土和物品在秦年脚下三尺外筑成一道半球状的墙。
      密不透风的气流墙护住了秦年秦琤二人,所有人屏息注视,这是——‘飞燕封山’!
      半球墙外似有一股强劲的气流,抵挡了所有的弩.箭,弩.箭一瞬被挡,射回唐门众弟子的方向,众人皆一惊,弩.箭速度太快,无法撤退,唐蒙一手挥动,暗流一出,为他的手下挡下了半边的暗器。
      天色暗沉,秦年一手抓着秦琤的手腕,在半球墙内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凭听觉判断了。
      为首官员大喜道:“钟离将军!”
      唐蒙转过头,看向快马奔来之人,嘴角一弯:“哦?钟离王爷么?这招有意思。”
      钟离央勒马,东风剑执在手,目不斜视看着唐蒙:“这里面,有我的人,你不能动。”
      唐蒙朝着秦年的方向眯了眯眼,转动着手腕,皮笑肉不笑道:“是么?那唐某若是,非动不可呢......”
      钟离央侧首朝着为首官员一睃,冷冷道:“谭云飞,带罪犯撤离,借我十人。”
      秦年觉得耳熟,谭云飞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谭云飞急忙道:“我只要十个人!其余都给你!”
      钟离央回绝:“不必。”
      钟离央又转头对着半球墙外的空气道:“你们,过去,排开站好。”
      谭云飞上马,调转马头前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身后,他手下的十人按照钟离央的话过去排好,唐蒙脸上挂起丝丝笑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手下依然架着弓.弩,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
      钟离央执剑徐徐走向这十个人正中的一个身前,既不杀人也不作出下一步指令,唐蒙眯着眼看着,也不动。
      直到半球墙突然爆开,沙土和物件不定向地朝八方内外砸去,唐蒙脸上有些揣不住笑了,僵住的嘴角透露着他此刻的难堪——敢情这十个人是为了遮挡这突然爆发的黄沙和物体,不是打手,这算什么,如此看不起他唐蒙么。
      这次秦年未卜先知地掩住了秦琤,兄妹二人背对着外面,避免了突然爆开的物体的袭击。
      尘埃还未落定,只见东风剑锋一转,划过即将落地的一件破罐,破罐当即碎成数片,如同枯木逢春向上攀升,他点足一跃,起身作旋,剑锋划开周遭无数,皆随他起落。
      秦年转过身,她眯着眼,虽被沙粒迷了眼,但通过人墙间的罅隙,她看到的钟离央起手动作足以让她判断出这一招——‘衔花填海’。
      ‘花墙’借势一起,唐门子弟便无法招架,连连后退,慌乱之中未受命发出的弩.箭也纷纷被‘花墙’弹回,唐蒙眼见钟离央和他身后诡异的墙飞快地直逼向他,脸上再也没有笑意了。
      钟离央穿过了面前的唐门弟子,‘花墙’接踵而至,无情地砸在唐门弟子身上,不是吐血就是倒地,此时‘花墙’离唐蒙还有三丈的距离,眼下进退维谷,只有上天或许能有一条路,他侧身后撤,踩着身后手下的肩膀腾空而上,袖中暴雨梨花针瞬即释放。
      钟离央似是早有预料,骤然身形向上,速度丝毫不落直上青云的唐蒙,避开唐蒙的攻击,他身后的‘花墙’也随之向上,且随着钟离央不断靠近唐蒙而逼近。
      唐蒙的上升高度已经到了极限,他咬了咬牙,三枚毒镖朝着钟离央发出,东风剑一挥,两声铁器碰撞声响起,挡下两枚,另一枚毒镖被钟离央避开,此时钟离央已经到了唐蒙身边,剑光一闪,对面着弥天花墙即将到来,唐蒙出了一丝冷汗,高声下命道:“追命箭!”
      地上的手下受命放箭,可就在他下命之时,另一发追命箭从街头袭来,目标正是唐蒙!
      一身深蓝服饰身上尽是锒铛铁器的男子在茶楼房顶出现,脸上用一张枪黑色眼罩遮住眼睛,夜晚谁也看不清远处的这位男子,可秦年依照身形,就能判断出,是唐高恕!他歪了歪头,目不转睛盯着唐蒙。
      唐蒙正与钟离央纠缠,腹背受敌,面前一柄东风剑,一堵‘花墙’,脚下还有来势汹汹的追命箭,钟离央也好不到哪去,唐高恕发出的追命箭也不知用心射了没有,朝着唐蒙也朝着他射去,相当于两发追命箭威胁着他。
      钟离央与唐蒙错身,唐蒙避无可避地受了‘衔花填海’一击,鼻孔瞬间滴血,他侧首一瞥,唐高恕追命箭朝着他射来,他把嘴唇咬出血,伸手朝着花墙一抓,抓出了一大块罐片朝着追命箭掷去,同时自己的手探入花墙,已经满手是血。
      唐高恕发出的追命箭被唐蒙的罐片击中,偏转了方向,同时以卵击石的罐片瞬间化成齑粉,追命箭朝着钟离央而去。
      钟离央挥剑一斩,斩断那支追命箭之后,唐蒙手下发射的三支追命箭直向他逼去,钟离央双瞳放大,一袭赤焰红衣闯入眼,‘披风’‘斩月’两招一气呵成,右手九渊翻转,将三个方向的追命箭尽数斩下,剑法快得眼花缭乱,剑术进步速度快得惊人。
      忽然地上一声马惊,谭云飞手下十个人中的一人忽然把秦琤推向马匹,提着他的后领翻上马——如果唐蒙方才所云为真,那么趁着乱把秦琤带回府衙问责,岂不是立了大功光宗耀祖后半辈子吃穿不愁?
      空中三人落地,秦年一僵,唐蒙左手的机关臂一动,一发孔雀翎朝谭云飞手下那人射去,吼道:“截住他!”
      唐高恕离秦琤足足有一条街宽的距离,来不及营救,秦年倏地转身朝着秦琤追去:“哥!”
      孔雀翎射中的那人惨叫一声,重重往地上摔去,惊了马,秦琤当即从马上狼狈摔下,他一侧首,大喊道:“别过来!”——因为他看到了秦年狂奔而来的身后无数密密麻麻刺眼的——暴雨梨花针!
      唐高恕从房顶跃下,想去救秦琤,被唐蒙阻拦,二人厮打起来。钟离央挡下秦年身后,快剑挡下朝她射去的暗器,可没能挡住射向秦琤的两根疾针。
      匍匐在地的秦琤逃不开这两根针。
      “哥!”秦年双目睁大,猩红欲裂,大吼道,“哥——!”
      她脑袋嗡了一声,四肢僵化,像一瞬被抽干所有力气,她什么都不顾,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泪水模糊视野,路途远得像是终点在天涯,怎么跑都跑不到他身边。
      今夜尤其漫长,唐高恕还在与唐蒙近身搏斗,知道秦琤遇险,却抽不开身,钟离央眼见秦年离自己越来越远,东风剑在剿杀残余的唐门弟子。
      秦年跌坐在秦琤身边,慌乱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抱在自己膝上,不顾泪水打在面色苍白的秦琤脸上,秦琤淡淡地笑着,缓缓伸出手去牵秦年,柔声道:“阿年,不要哭,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秦琤牵住秦年的手,一双手瘦得指骨分明,秦年攥着他的手,双肩连着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语气比平素更轻,极尽温柔,似一阵轻风,一场好梦,一触即灭。“阿年......没有关系......没有人能伤害你......哥哥先下去,看看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我等着阿年......再陪你......”
      “哥!哥你别说了,不要说话了!”秦年抱起骨瘦形销的他,朝着马车奔去,“我带你...带你去找大夫!对对!找大夫......他们可以医好你的,大夫,大夫......”
      秦琤气若游丝:“阿年......不要跑了,没用的......阿年......”
      “别说话了!闭嘴!”秦年依然大跑,泪水不知什么时候也不流了,咽回心中,攒了满满一盆,小心翼翼地防止它溢出来。白才福和车夫并驾而驱,秦年跳上车,立刻扬声道,“回春坊回春坊......快快!去找老谷主!快转车头啊!”
      她又想起了什么,把秦琤放平在车内,手忙脚乱地取下他腰上的玉瓶,拿起车上的壶水给他服下药丸,全程手都是哆嗦着的。
      不吃不喝车马不停,到达回春坊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哥哥捱不住的,她一定还能做些什么,她能做些什么啊?!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吗?!不——!
      她把秦琤抱在怀里,白才福从车外进来,开始拔针去毒。
      他看起来好痛,好难受,秦年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揉成了球,疼得不敢呼吸。车马离那场纷争越来越远,她不知道唐高恕能不能对付得了唐蒙,不知道钟离央怎么样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你们爱打就给你们打吧,你们想要什么想害何人与她何干?
      只要哥哥好好的......只要再多陪他一些日子......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我帮你们抓逃犯,我保护百姓......我做了这么多......你们害我亡国不够,还要搭上我哥一条命......你们......不得好死......
      秦琤脱了上衣,面对着秦年,背后有白才福在行针。
      “阿年。”秦琤抬眼,朝她温柔笑着,“阿年真好。”
      救命啊啊啊......你还在说什么胡话啊......求求你省点力气吧......别说话了......
      “公子,唯今之计只有行大穴,毒性才不会那么快蔓延至肺腑,您会暂时昏睡,凶险程度五五分,如果能成,可以捱到回春坊问问老谷主有没有法子,如果挺不过去......便是一睡不醒了......”白才福道,“但车行太快,路途太过颠簸,很容易误针,最好还是停一停车。”
      秦年垂下眼皮,秦琤转头蹙眉道:“行什么大穴,我不要,多睡上几天醒来不过多活两个时辰,与其那样,不如在这一个时辰里,全心全意陪着阿年。我的身体没人比我更清楚,没有办法了,我活得够久了......来,帮我把针全拔了,免得伤到我妹。”
      “公子......”白才福还想说什么,可秦琤毋庸置疑的态度让他不得不从。
      “哥,还是试试吧......万一老谷主有办法呢......”
      秦琤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道:“要是我睡死在梦里,我就再也看不到阿年了......我还有很多话没跟阿年说......我不要就那样离开你......阿年,我们说说话吧......”
      秦年差一点又要让眼泪决堤了,她扯了扯嘴角,似笑似哭,道:“好。”
      白才福将银针一根根拔除,秦年抱着秦琤,白才福为他穿上衣服。车骑过红尘,秦年看着他的眼睛,忽觉她什么都有,眉是峰峦破青云,眼是秋波横兰舟,万丈软红、天下河山,何及他一双眉眼。
      她不在这跌宕红尘中,她在他的世界里——风烟梳她娟发,远山描她黛眉,绿柳裁衣,红花点砂,而他撑莲作伞,抬手邀雨,一笑就是情话千百首,开口又是一声温柔:“阿年。”
      我也怕你离开,一想到阴阳相隔,教我如何承受......
      二人相顾良久。
      “我想过这一天,要跟你说什么话,酝酿好的一大堆话在肚里翻江倒海,可真到了分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没力气讲话了,也无需讲,阿年,你都知道的。”秦琤断断续续讲完这番话,把手放在秦年的银镯子上,笑意清浅,“阿年会不会想哥哥?”
      秦年眨了眨眼睛,脸上神情还是没有多作变化,以一种不软不硬的语气回答:“废话。”
      明知故问,好没意思。
      秦琤又笑,笑的时候有些不自然,想来他现在定是强忍痛苦,毒性在全身扩散,他能坚持多久?秦琤看着她,不说话,只浅浅地笑,秦年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哭,此时多看一眼就少一秒钟,泪水溢出来就会模糊视线,她就看不清他了,他是豪奢品,是一触即破的旧梦,是她的天下。
      “哥,行针吧,我们试试看......”秦年还是忍不住道。
      万一呢......万一能挺过这关呢......万一老谷主有办法呢......
      秦琤似乎是想摇头,但他没有浪费力气,柔声道:“阿年,现在这样就很好,你陪着,哪怕相顾无言,都很好......”
      “好。”秦年抽噎了一下,又咽下所有伤悲,挤出一个笑容,苦不堪言,“阿年陪你。”
      他又温柔唤道:“阿年。”
      要命......真要命......哥哥......我能怎么办......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只要你别离开我......
      “哥哥,你不要说话了,你听我说......我常常梦到以前的事,总是梦到你,可那些人事离我很远,我提不起恨,解千愁、朱承杞或者谁,我一点都不恨,今朝如何便如何,与我无干,哥哥,我只想保护你,就像......以前你保护我那样......”
      秦琤只安静听着。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宫殿里,嘉宾满座,灯火摇曳,你坐在馥宁郡主身后,黑漆漆的像一团影子,后来你弹琴,我跳舞,独那一次,我痴住了,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乐曲......那是刻到骨子里的声音,痛得直逼灵魂,你就坐在那里,散发垂眸,指下是另一个人间,我怔在原地回望着你,你就像一鉴沉静的墨池,深不见底,难量难测,当时我在想,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后来她才知道,有什么难量难测的——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找他的家,在保护她。
      秦年双眼微微向上看去,从秦琤这个角度看来,她有着线条分明的下颏骨,下巴稍稍尖,她思忖片刻,道:“后来的云怏怏,温柔得像是个坏人,好到没边,让我时时刻刻戒备,或许是你的姣好面容在作祟,当时我想,这个文弱公子值得一交......后来大梦了几场,我记得一张少年的脸,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看的,眉眼带笑,尤其好看......也巧,云怏怏也戴了那样一副皮囊,不怕哥哥笑,阿年借妙妙以前的话——惊为天人。”
      也是因此,她把云怏怏和梦里美玉琤琮的秦家公子联系在了一起。
      “后来,我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脸,看到自己的五官,我开始思虑你,一面大义凛然地说着激浊扬清守天下太平,一面却真切而自私地希望你能安康幸福,哥,阿年没你想象得那么好——我开始会逃避自己的责任了,我没法大公天下,甚至会为了一己私欲报仇泄恨......我...我变了......”
      秦琤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块,嘴唇已经毫无血色,白无瑕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紫色的血管纹路,他艰难开口道:“不......阿年......”
      秦年反握住他的手,语气郑重如同宣誓,目光灼灼如炬,道:“可是......若是为了哥哥......就算我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百死莫赎的人,秦年也无怨无悔。因为......”
      秦年的话音戛然而止——她一低眉,看到秦琤闭上了双眼。
      再也没有睁开了......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听到她说的话了没有......
      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肯定知道的——
      因为,我爱你。
      秦年出乎意料地平静,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成心死。
      “哥,你别怕,没人敢欺负你,你先去,五年之后,我就来陪你,我们来世再做兄妹,好不好?”秦年轻声道,颤颤巍巍搂紧他的躯体,她低头蹭着他的脸,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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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为哥哥停更一天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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