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

作者: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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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火


      第二日,一张张诗纸在文臣大官们面前传来传去,那手上的诗自然是昨日深夜三人所作。
      原来是一官偶然路过那处,眼见高树满挂纸,一时好奇取下几张,一看大惊,不知是谁写的,一一取下给百官传阅点评。
      “这句好这句好!”一人指着其中一纸对另一个道。
      “你看这句啊,秋意无端曲声虞,用在这真是好啊。”一听这酸不拉唧的句子就是周启衡之作。
      “这个意象不好。”另一位点了点另一首另一句,要是他们知道这句是太子所作,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出这话。
      一两首佳作也会在百官手上反复传阅,还有亲自上门找龟老点评的闲官,秦琤感觉不妙,别人还好,自己的老师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写的,尤其是周启衡那酸溜溜的诗整个宫里找不出第二人,独他一个够这种风骚。
      “一般吧。这里这个字欠佳。”好在龟老没有道破,敷衍打发走来客,师生间谁也没说,谁也没挑破,看龟老的意思也是没想将此事告诉长者,众人松了一口气,要知道,深夜偷酒即兴作诗还挂树上这种事让长者知道了,绝对叫他们三不好过。
      三名少年经过昨夜偷偷溜出去兴风作浪已经解了许多烦闷,还没被发现正得意洋洋,一个噩耗却在朝中炸开了锅。
      那时慕长清正在与秦琤上武学课,抱着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的态度划水了一整堂课,刚试手完一场,与秦琤一起离开,便听到神情慌张的一官吏对着另一位说道:“慕振将军战死了,北关已被破三城!这这这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你说什么?!”黑衣少年冲出去一把抓起说话人的领子,明显很生气,慕长清吼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我叫陛下将你满门抄斩信不信!”
      “慕小王爷,这是真的,我没有乱说,下官哪里敢啊...慕将军他...他是真的战死了...尸首...就在...在...”官吏手指向大殿方向,腿都软了,颤颤巍巍道。
      慕长清朝殿中大跑去。
      昨夜偷酒尝醉的少年今日再见,容颜未改神魂已变,秦琤赶到宫殿中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夜酒未醒,醉眼仍朦胧,又好似沉眠梦中,醒转睁眼一场秋雨,西风吹冷小楼。
      黑衣少年跪倒在残破的担架边上,一面白布盖在尸体上被血染成暗紫黑色,在美玉金殿之中显得格外骇人。
      一些官员在不远处观望,议论纷纷,也有一两个想上前安慰,一一被秦琤拦住。
      从来大悲无声,慕长清这处是整个殿中最安静的,他伏在尸体边,一动不动,脸面向慕振,看不清神情。
      终于——皇上驾临。
      众臣行礼,独慕长清不动。
      一官吏上本道:“北玄关一役,城关被破,三万贼寇进犯,我军出兵两万不敌,后方粮草供应被截,援军被阻,我军伤亡惨重,慕振将军战亡,此战宣败。”
      另一官上前读本:“正如梁相所言,此役失利,据粗略估计,城中被俘百姓十二万余人,被降士兵两千余,战马兵器等消耗数量都正在统计,一应数字将在明日前秉呈上。”
      又一官员上前道:“慕振将军被敌军斩落马下,尸首内有书信一封,八百里加急送达,亲兵拼死相护,务必上达天听。”说罢,书信双手呈上。
      “皇上,算上此役,敌军已连下我三城,我军大将尽折,百姓凄苦不堪,财力物力消耗不计其数,北边而来的战火已经直逼京城,谁去统帅大军,如何逆转颓势,如何平哀声民怨,皇上!此事一刻都不能再拖了......”
      “够了!”皇帝怒喝一声,吓得呈递书信的大臣双手一抖。
      面对眼下如此头疼的局势,群臣百口,皇帝心情自然也不会好。
      皇帝缓了一口气,扫了一眼背对着他的慕长清,他从皇帝进殿那一刻起到现在一动未动,一字未说。
      皇帝沉声命人揭开白布——布下尸首分离,颈下伤口无数,血已经流干,血肉与铠甲紧紧粘在一起,手中紧握的军旗披在身上,大片血色染花了眼,旗上用鲜血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战死不退’,此刻仍可以想象,当时慕振声嘶力竭,满身鲜血,横枪策马,手持军旗高扬,直到最后一刻......
      可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一颗孤零零的头颅——眼睛褪去鲜红,直勾勾地盯着天,剜去的肉微微腐烂,唇齿发黑,微微张开,似要说些什么。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这么血淋淋的画面,一旁有人干呕恶心,有人暗自惊吓,有人叹有人愁。
      只有慕长清一人,忽然抬首,第一眼没看向天子而是望着秦琤,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秦琤想走过去,想安慰他,想说些什么,可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
      “来人,先把穆将军抬下去,长清,长清!你别太伤心了,你也先下去陪陪你父亲吧。”皇帝喊第二声长清时加重语气,眼中也是掩不住难过和心疼。
      慕长清清了清嗓子,失魂道:“臣......臣遵旨。”随着被人抬走的冰冷尸体,一起消失在视野里。
      “皇上!军情切勿再缓!”刚刚那名大臣依旧忍不出再喊。
      “皇上!”呈递书信的大臣也随即喊道,双手仍高捧着书信。
      “阿琤,你是要留在这还是去看看他?”皇帝命人拿过书信,正欲打开时,注意到秦琤跟随慕长清离去的目光。
      “儿臣...恳请父皇...”秦琤语未毕,皇上一挥手,明了他的意思,道:“去吧。”
      秦琤退朝找慕长清,身后依然君臣争吵不休,刚一出门,就看到殿外一直焦急等待着秦琤的周启衡。
      “出什么事了,怎么会那样!刚刚长清出去,跟着他父亲...呃,我很担心他,问他话他也一句没说,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不敢贸然追上去,便在这里等你了。”
      秦琤本有很多话要说,可一开口,又不知说什么,不禁哑然,最后只摇了摇头,道:“走吧,去看看他。”
      来到一间灰暗的空屋,慕长清跪在角落,对着黑暗中那具躯骸,喃喃道:“阿爹,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你离家前我还跟你闹别扭...我不知道...我......我不会了...爹...我不会不听话了......”
      “长清。”周启衡忍不住唤道。
      慕长清侧首,喉结一动,目空一切,看着周启衡和秦琤,又转头将白布盖过慕振的头,久久没说话,腿跪得有些麻了,单手扶地起身,一步一停。
      二人不知说什么,周启衡平时酸话此时也是多余的,看到慕长清双眼红肿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秦琤没说话,只拍了拍他的肩。
      慕长清扯起假笑,想说些什么,最终跌入周启衡怀抱,身体不能自已开始颤抖。
      十里缟素,慕振将军隆重而草率下葬,椴木制的棺椁设于高堂,灵碑上写着‘忠良爱将慕振之墓’,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慕长清三天没有闭眼,没有进食,一字没说。
      周启衡秦琤没少来看望他,不过一周,慕长清整整消瘦一大圈,冒出暗沉的眼圈,下葬后的第七日,他对俩兄弟张口第一句:“我想喝酒了。”
      秦琤肝胆一颤,心中大恸,却依然勉强支起一个苦涩的笑容:“等丧期过了,咱们不醉不归!”
      可惜那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朝中大乱,争吵不休,皇帝的脾气越来越糟,动辄摔杯踢案,民怨沸腾,最坏的是——敌寇攻势迅猛,势如破竹,已攻下七城。
      又或许是主心骨一去,无人号令三军,又或许是群臣口舌纷杂,老骥无力改天,更或许是君心敌不过天意,军心民心皆散,皇帝这几天只觉栖清宫阴凉的很,突然很想回皇宫,回到宸华殿上看看他的百官群臣,回到后花园赏赏开的正盛的月季和满池芙蕖,回到儿时与青梅嬉玩的墙院再吹风观月......
      哪里还回得去呢,眼下局势乱成一锅粥,无人能站出来安定人心,就是苍发暮年的皇帝也无法改变这个局面。
      而慕振留下的那封信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垮了这位一直以来踽踽独行的王者。
      信上的内容告诉他——这些天的暴雨腥风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多年来恶苗壮大声势积攒酝酿出一场蓄谋已久的好戏。
      秦琤原先本是奉母后命去看望一下父皇,不想却看到这封信,皇后和秦年被皇帝锁在屋中,大概是不想让她们知晓如今乱局。
      秦琤进门时皇帝坐在桌案上疲惫地睡着,睡着的皇帝没有发现他,秦琤看见信中提到好些个人名,内容过于惊骇,他一连反复看了足足八遍,才肯相信。
      十八岁刚满的他,尚不能理解一颗帝王的心,这很正常,他整日锁宫中,面对的是老师和课业,庙堂人心他能度得几分?
      他给皇帝披了薄纱就离开了,那一日他迟迟不能眠,他想了一晚上——固然他想不明白,但秦琤想了很多,父皇那些苦衷以前他不懂,现在却清晰了许多,那些深夜房间爆发出的摔砸之声,那些神不知鬼不觉爬上青丝的白发和皱纹都得到了解释。自己眼前所见非父皇眼前之景,父皇所思所能做的也非自己所意,信中真假他不知,连那些人名他都只依稀记得见过寥寥数面,可连败七城绝非偶然,连叱咤沙场的慕振都命丧贼手。
      如若信中所言属真,那么下一个被攻破的就是——皇城!
      秦琤身体一激灵,心中无由怒火,缠丝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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