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玉

作者:执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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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程氏薨逝后,江聿做了些为妻子披麻戴孝等“有违伦常”之事,但那时他也只是储君。数月后位登大宝却是更甚,头三年里每逢忌日、清明、重阳,江聿都会率宗亲外戚、百官命妇到皇陵祭拜;逢初一、十五,江聿在朝后还要诵经祈福,斋戒一日。不仅如此,每年忌日当天,举国上下不得欢庆嫁娶,违反者论处欺君之罪。程氏的谥号“端敏”二字亦是由江聿亲自择定,如此殊荣可谓史无前例!

      陛下如此爱重一名女子,难免要引起诸多恐慌。但其实恐慌的那些人并不是恐慌这件事本身,他们担忧的是,陛下是否会爱屋及乌,连带宠幸那名女子背后的家族势力。程氏一门多为武将,所幸除了程霄被擢升为骠骑将军,其他一干人等鲜少身居要职。何况程霄长年戍守边疆,即便有心搅弄朝局也是鞭长莫及,是以那些恐慌的人渐渐的也就不恐慌了。

      这日——八月十六,乃端敏皇后薨逝八年忌之日。江聿同往年一样免了朝会,用了早饭后,一个人在养居殿诵了两个时辰的经,末了去了落云筑。

      落云筑与乡村农户住的屋舍别无二致,有卧房自然也有烧火做饭的厨房。午间小憩了一段时间,江聿便转悠到厨房里动起手来了。周子临准备了面粉、面引子和水,而后在一旁看着。

      和面这事江聿只做过一回,他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一回尝试和面竟似模似样。眼下凭着残存的记忆一捏一撮费半晌工夫把面和成了团。和面和得如何,有个评判标准,即“双手干干净净下去,再干干净净收尾”,期间不管双手怎么黏糊,末了几乎都是不粘一点面屑的。

      周子临当是成事了,端来水给江聿净手,怎知他摆了摆手,嘀嘀咕咕似的念叨:“面要等半个时辰发了才好吃,然后、然后还要把赤砂糖和胡麻炒熟……”江聿骤然想起什么,迟疑了一下,“赤砂糖和胡麻在何处,不是让你准备了?”

      江聿表面看似熟练老道,实则慌张得不明显罢了。周子临忍着笑意,快步把两样东西从灶台上端了过来,说道:“陛下放心!陛下要的奴才岂敢怠慢,都在这里。”

      江聿伸手抓了一把晒干的胡麻,胡麻粒粒饱满,实为上乘之物。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端着胡麻倒了一半入锅。火早就烧好了,按照他要求的维持小火。然而烧火是门手艺活,需要人时时守着,这个人除了周子临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胡麻易糊,只得不停地翻炒来去,江聿做的时候专心致志,颇有几分如临大敌之感。周子临笑道:“奴才看奏折写得好也没什么,陛下炒胡麻比批改奏折还要认真。”江聿没吱声,只瞪了他一眼。

      干炒胡麻炒香之后便是把赤砂糖掺入,搅拌均匀。一丝一毫都不得松懈,最好搅拌到每一粒胡麻都粘着几粒赤砂糖。赤砂糖遇热融化,熟了后咬一口下去馅似粥一样呈半流淌之态,如此做出来的馅方才担得起“齿颊留香”四个字。

      搅匀的馅盛起来备用,做完所有的事,只等面团发好了即可。然而这一番折腾下来,不知不觉间江聿累出了一头薄汗。周子临拿来干净的帕子给他擦了擦,打从心底里感慨道:“既然陛下通晓做法,何不差御厨去做,省得自个儿好一累。”

      江聿气笑了:“所以说你不懂女人啊。自己亲手做的同别人做的,那心意能一样吗?别说心意不一样,每咬一口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周子临眼观鼻鼻观心,颇为敷衍地说:“陛下真知灼见,奴才明白了。”

      江聿眯起眼瞧他:“你明白什么?朕看你就是揣着糊涂装明白。”

      -

      是夜,刘拂越又收到了来自兴帝江聿的传唤,除了头一回闯延信宫就遇上江聿,这是第三次应他召见。刘拂越恶趣味地想,集齐七次是不是就可以召唤小神龙了。转念骤然想起江聿是皇帝,皇帝的神话形象就是龙,刘拂越心头不禁一跳,赶紧摒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随着周子临东走西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竹林里的落云筑。尽管天气微凉,又是夜晚,四下扎堆的竹子却不让人觉得阴森。换作在白天,估摸是一番清凉雅静的好精致。刘拂越曾想过某天暴富了,绝不住别墅,一定要买块地盖一处茂林修竹的园子,就像成都的杜甫草堂一样。此处颇有些那个意思。

      周子临把刘拂越领进门就出去了,刘拂越扫了一圈并没看到其他人。刚要看看外面,江聿突然推门而入,裹挟一道清风,幽幽的兰香顿时充盈整间屋子。刹那间她怔了怔,一句情诗“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不着调地窜进脑海中。

      “噗――”江聿身后的周子临没绷住,低低笑出了声。

      江聿回身瞪他,但见刘拂越为了自己失神,心尖上好似被禽羽挠了一下,自得又惬意。片刻后正色道:“不必拘礼,坐吧。”

      刘拂越最拿手的就是装模作样,既然江聿都假装没看见,她也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了。

      待坐定后,周子临先后摆上了茶水和水果,以及一盘糕点。糕点散发着微弱的香甜气息,看得出是才出锅没多久的。

      江聿从中挑了一个成色卖相最好的给刘拂越,嘱咐她小心烫口,接着说道:“这叫糖馍馍,里面的馅是赤砂糖和胡麻,甜而不腻,你尝尝。”

      糖馍馍的做法说复杂却又不复杂,说简单好像也不简单。但最后两步尤为重要,把发好的面分成等份,包住馅,在锅面上抹一层薄薄的油,做好的生胚逐个放入,倒一些水,水刚刚没底即可——这叫水烙法。而后中火熬干,再烙另一面,直至两面焦黄。按照这个法子做出来的必定是外焦里软香甜可口。

      大兴并不过中秋节,刘拂越昨日吃了些桂花糕权当过节了,没想到此时竟然能吃到家乡过中秋才吃的糖馍馍,一时有几分恍惚。咬了一口,记忆中的味道扑面而来。过了片刻,刘拂越轻轻地问了句:“陛下,这糖馍馍是蓟京的糕点,还是陛下在别处学来的?”

      江聿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了衣衫,下一刻又缓缓松开,垂下眼眸的同时语气也漫不经心的:“早年在淮南郡吃过一次,觉得不错便学了来。你吃着如何?”

      刘拂越心头一颤,呼吸跟着凝滞了一瞬,她低下头敛去眼中的湿意,又咬了一小口,轻笑着说:“好吃。”

      气氛不知怎的变得有些伤感,周子临在心中暗自吁叹一声,突然福至心灵似的说道:“宝林若是有意,不妨向陛下讨教一二,陛下做这个可是拿手得紧。”

      刘拂越一抬眼,视线正好与江聿撞上,没等她说话江聿先开口了:“食材都有,想做的话让子临拿来即可。”

      刘拂越只吃过外婆做的糖馍馍,自己真没动过手,周子临一提她就心动了。眼眸一转看到江聿隐隐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她犹豫了片刻才笑着点了头。

      周子临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他把剩下的食材一分为二,又为二人打水净手,然后再识趣地退到一旁守着。

      江聿没教过人做这些事,眼下居然不慌不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看着刘拂越的脸,过往那个清冷慵懒的声音如淙淙流水灌进他的耳朵,再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和面是个大学问。过程中,决定生死的是如何添水。一次添太多必死无疑,所以需要耐着性子逐次添加。”说着就往藏有面引子的面粉里加了一勺水。

      刘拂越学着他也加了一勺,然而和开了,面粉粘着水,有些不相容的仍然是粉状,而相容的都稀释成了糊状,一坨一坨紧巴着手指。

      江聿的状况也是一样――和面开初都是这样。他抬眼偷瞄刘拂越,一眼看到的便是她挺翘的鼻子,心中一动,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鼻尖处抹了一下。

      刘拂越愣了愣,两边的眼珠子一起瞧着鼻尖,好巧不巧地成了对眼。

      只听江聿闷笑了一下。

      点火惹事的人还能笑得如此幸灾乐祸?刘拂越无意识地蹙了蹙眉,手快一步,以万夫不当之勇往江聿的脸上招呼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又停在半空——她总能在紧要关头悬崖勒马!

      转瞬之间她干干地笑了笑,收回意欲作死的手。然而没收动,手被江聿抓住了。刘拂越明显感觉到她的手被一股不可挣脱的力量带了过去,然后,在对方的嘴唇之上抹了一下,一直延伸到下巴。

      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好像心里最深的角落冒出一只手,每次都能觑准时机,试图把她拽进去。

      愣神的工夫,另一只手也被江聿抓过去画了一条对称的。刘拂越终究是没忍住,真心实意笑了出来,她的笑里盛满了温柔,双眸在光下熠熠生辉。

      “这两条‘龙须’,同陛下倒是相得益彰。”

      话音落地,忽地窜进一阵过堂邪风,一股脑地吹灭了好几根蜡烛。周子临低声抱怨了一句,转身去找火折子。

      这时候的室内较昏暗,刘拂越垂首低眉,某一瞬间下意识感到面前有人,她抬头,只顷刻间一双唇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她一下,而后迅速离开。

      刘拂越被亲到了嘴巴,不知怎的胸膛里跳动的心跟着酥麻了一下,脸颊慢慢有些发热,她侧过脸,偷瞄了周子临一眼。瞄完了却又后悔不迭:一把年纪的人了,被亲一下而已,怎么像个懵懂青涩怕被老师抓包的少女。

      江聿才不管是否有人看到,他心里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他万分坦荡,以至于亲完了还饶有耐心地观察刘拂越的神色。

      “听闻,陛下前些日子龙体抱恙,嫔妾怕打扰陛下清净……”刘拂越被突袭,脑子一时不太灵光,胡言乱语的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此刻心乱如麻,下意识说一些话分分神。

      “无妨。”江聿接话接太快,本意不愿让她担心,可见她难得为他费心说了几句温存的话,心坎里突然又痒痒的,于是细声细语地说道,“其实白天还好,夜间尤其折磨人,那几日总是头痛,有时还会心痛。”说到末尾,像是要印证那些话,眉宇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越听越扯淡,伤风着凉怎么会心痛?刘拂越深知他是在逗她,也不揭穿,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着说:“眼见转凉了,安寝时应铺薄褥子了才是。倘若一直睡凉簟,一时贪凉虽然舒服,却因贪凉生了病,耽误了正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江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问周子临可听明白。周子临却迟疑良久没吭声。

      “为何不回话,在想什么?”

      周子临“啧”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奴才在想,是该说‘明白’,还是不该说‘明白’。”

      江聿张了张嘴,陡然语滞了一瞬,片刻后气笑了。

      周子临也只敢当着刘拂越的面讨一点嘴上的便宜,因为此时的江聿心情最好,大约即使犯了欺君大罪也是能被赦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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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非原创,出处暂时没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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