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玉

作者:执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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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秦珊依死了,按照小庆子的说法,应该是被掐死的。这个警告,足够刘拂越拎清江聿是个怎样危险的人物。伴君如伴虎,果然不是戏言。她怎么会觉得他像个孩子呢?

      刘拂越犹如被人当头棒喝,又像是被人从烈日炎炎一下推到了冰天雪地,骤然间清醒!于是当她第二次进延信宫时,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在江聿身边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这一次倒不是刘拂越擅闯禁地,而是江聿吩咐周子临通过小庆子送了口信来。

      又是小庆子,连琳琅都对他的存在抱有疑虑:“女郎,小庆子究竟是被赶走的,还是放走的?”有区别吗?当然有!江聿是否在所有后宫女人身边都放了眼线?他的目的是什么?控制,还是利用?如果江聿真的要利用她,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从密道出来,扑面一股凉风。蓟京这一点极好,大概是因为还没真正入夏,虽然白天热得要死,到了有风的夜晚,不仅不热,有时候还需要盖薄被安寝。

      廊下挂的灯笼在风中晃了晃,刘拂越无端闻到淡淡的香气,视线流转,便看到江聿在漪澜殿外袖手而立。今夜他穿的是绸缎薄衫,素色,绣了墨竹;腰间挂一枚玉珏,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颇有江南贵公子的仪态。不知他在想什么,嘴角若有似无地微微上扬着。大约听到了动静,他转过身,与刘拂越目光相对的瞬间,原本清洌的双眸顿时注满了温柔,嘴角的弧度同时加深。

      刘拂越装作没看到,她垂下眼,避开江聿的注视,在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平静地说道:“嫔妾拜见陛下。”

      “无需多礼。”江聿主动靠近刘拂越,却又不是贴近,保持了一定距离,说道:“朕昨日事务繁忙,忘了让子临问一问,你那夜游之症可再复发?”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但说到末了,江聿刹那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刘拂越料到了他会询问,于是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回道:“谢陛下关心。夜游之症也不是日日复发,嫔妾昨夜就睡得极好。倒是陛下政务繁忙,还望珍重龙体。嫔妾不能为陛下分忧,岂敢再让陛下费神。”

      不晓得谁教她的,进退得体,找不出漏洞。江聿用余光快速瞄了她一眼,放柔了语气道:“总而言之,不管发生何事,你务必照看好自己!等来日……”陡然没了声音,好一会,江聿望着刘拂越的容颜叹然一笑,“等来日朕还要劳烦你,教朕踢毽子。”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刘拂越当即屈身福了福:“嫔妾岂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倘若陛下愿一同学习,是嫔妾的福分。届时嫔妾定当尽心尽力,不负陛下所托。”

      江聿看了她一会谨慎有礼的模样,慢慢笑了,不再勉强。

      两人进了漪澜殿,殿内辟了一处出来,打扫得极为干净,还摆上了果子茶水。走到了近处,刘拂越发现案几一侧摆着棋盘,不禁暗忖:这是要下棋?

      “坐吧。”江聿率先坐下。

      由于是跪坐的方式,刘拂越觉得这样面对面直楞楞瞧着有些无礼,于是侧了侧身,同时微微低首。

      江聿看了看她,又望了周子临一眼,心下有了主意:“不必拘礼,此刻没有陛下没有宝林,亦没有内官,你只当我是一个平民百姓,好不好?”说到“我”,特地加了重音。

      琳琅没跟来,随驾伺候的只有周子临。周子临反应好快,紧忙改了口,献殷勤说道:“姑娘请坐,这葡萄乃是西域上供的优质藤种培植而成,与那日宓园的还不一样,寻常吃不得,姑娘快些尝尝。”末了抬眼与江聿相视一眼,后者浅浅一笑,算是默许了。

      “有劳。”刘拂越坐稳后,摘了一颗,吃着确实比那天的更甜一些。皇宫等级森严,这个品种的葡萄估摸留给兴帝自己享用的。

      见刘拂越吃掉了,江聿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而后拿起一颗荔枝递过去,说道:“这是离支,皮稍厚,但是果肉味甘。”

      刘拂越以为自己听错了:“离支?”

      江聿给自己也剥了一颗,一边解释道:“离别的离,支杆的支。这种果子离不开枝叶,只有连枝一起摘,才能保存更久。是以,取其义,名唤离支。”

      刘拂越点了点头,暗忖:从小吃到大的荔枝居然还有这么一层渊源,外公从没说过,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

      愣神的工夫,周子临便把冲泡好的茶水倒进了杯子。第一杯自然是给江聿,不过江聿却顺手给了刘拂越。无奈之下,周子临又倒了一杯给江聿,随后起身站在一侧。

      刘拂越只谢恩,没喝。一来,她没有喝热茶的习惯,多数时候喝凉茶,或者就是白水;二来,一边吃水果,一边喝热茶,只怕果味都被茶水掩盖了;三来,江聿对她这么好,究竟背后藏着什么目的,她需要仔细思量思量。

      江聿见她意兴阑珊的模样,下意识以为她累了,却又舍不得放她离开。平素想她了不能就去找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召见她。只能夜深人静时,打着处理公务的幌子,避开众人,来这里看一看她。

      犹豫了会,江聿到底是没松口。转而说道:“许久没下棋了,陪我下几局,可好?”

      刘拂越顿时头皮一麻,正巧嘴里吃到一颗酸葡萄,一股酸劲直冲牙根和鼻腔,眼泪差点被逼出来。

      周子临得到江聿的示意,便过来整理棋盘棋子,同时微不可察地瞥了眼刘拂越。

      江聿这才注意到刘拂越的异状:“可是吃到酸葡萄了?”说着,就把热茶递给了她。

      刘拂越摆了摆手,强行吞了葡萄,过了会好些了才说:“不碍事。”

      等她回神,周子临已经摆置妥当,黑子放在她这边,白子在江聿那头。尽管没下过围棋,但“黑先白后”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

      刘拂越迟疑着执起一颗棋子,静默了片刻,忽然又放了回去,说道:“想来陛下早已对围棋之法了如指掌,嫔妾这里有个新奇的玩法,不知陛下是否愿意一试?”

      “哦?”显然江聿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笑问,“何种新奇玩法?说来听听。”

      刘拂越定定地说:“双陆棋。”

      围棋在古代是世家贵胄日常娱乐的一种,在现代社会仍然有许多围棋高手,甚至每四年还会举办一次世界围棋大赛。至于双陆棋,则从南北朝时期开始流行,玩法类似飞行棋,也是将己方的棋子攻入对方的区域中,全部转移者获胜。

      刘拂越不会围棋,双陆棋倒是玩过。可一个理当琴棋书画样样在行的富家女公子却连围棋都不会,委实说不过去。她赌江聿不了解双陆棋,能不能糊弄过去,就看老天开不开恩了。

      听到“双陆棋”三个字,周子临表现异常。他似乎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棋盅滑落,跳出好些个棋子。“奴才失礼,请主子恕罪。”周子临连忙磕头认错。此刻他低伏着头,心潮激荡,眼眶已然湿润。

      不晓得是否因为脸匍匐在地,声音有了变化,刘拂越听出些许鼻音。

      江聿却是神色不改,他瞧了眼周子临,随即有种浓重的情绪在眼中晕开,声音同时柔软了几分:“无妨,不必大惊小怪,起来收拾好便是。”

      转而对刘拂越道:“双陆棋?听着十分新奇有趣。换种玩法,未尝不可。”

      刘拂越悬着的心嗵一下落地。

      “不同于围棋,双陆棋较为简单。双方各执十五颗子,行棋的步数以骰子的点数为准,是以需有劳大内官去寻四枚骰子来。”刘拂越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白石,在棋盘上画了好些个三角形,接着说道,“先把己方棋子走入对方领域即为胜。其他细则,陛下且听嫔妾慢慢道来。”

      下棋讲究谋略,虽然双陆棋简单易上手,在布局上同样不可忽视。随着时间推移,刘拂越落后江聿好大一截,眼看对方的棋子已经过了一大半,形势渐渐明朗。最终鹿死谁手,两人心知肚明。

      时间过得很快,若不是暗卫有要事禀告,刘拂越都没注意到已经下了一个时辰了。

      “稍等,我去去就回。”江聿道。

      其实有什么秘密,刘拂越并不稀罕听。但换位想一想,刘拂越有秘密也不会想让江聿知道。他防着她,应该的。

      待江聿出去后,刘拂越陡然松了一口气。明明自己更了解双陆棋,玩的时间也更久,居然连输三局!他真的是头一回接触双陆棋?

      刘拂越愈想愈郁闷,随即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里把玩。玩着玩着,眼睛瞥到棋局,不免再费神思考。这一思考,手上的力道不稳,蓦地一颗棋子从指缝崩了出去。

      崩得挺远,一下窜进了柜子下头。刘拂越回身看了看,江聿那边还没有结束。纠结一瞬,刘拂越揉了揉跪麻的膝盖,果断站了起来,去捡棋子。

      目测了一下距离,还好,手可以够到,就是地面太脏了。哀叹一声,刘拂越一闭眼一咬牙,俯身往里探。摸到棋子,正准备往回收,不料头发却被抽屉手柄勾住了。但她没感觉,抬头的时候用力过猛,发丝带动手柄,便听到“咯噔”“咯噔”的机械声。

      声音在屋内飘荡,显得异常诡异。刘拂越怔了怔,捋掉缠住的头发,然后拽着抽屉手柄往外拉――柜子从中间分开,慢慢的,一副美人画像映入眼帘。

      某一瞬,刘拂越突然有种预感,她下意识回头,果然看见江聿站在那。不过他并没有愤怒,而是迷茫地望着画上的女子。

      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认错?刘拂越俯下头,表现出惶恐不安的样子:“嫔妾也不晓得这里会有机关,无端惊扰到宜妃娘娘,请陛下恕罪。”

      “你知道了?”问的不明不白,但是刘拂越清楚,江聿是指她听说了宜妃的事。

      “是,嫔妾略有耳闻。”

      江聿沉默一瞬,走到她身边扶起她,安抚道:“母妃向来温柔大度,不会责怪你的。况且,你何错之有?”无意瞥见刘拂越双膝都是黑的,笑着叹了叹,便又屈身给她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末了,抬头望着宜妃画像,喃喃地说:“本以为画像全烧没了,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一副。”

      江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上下看了看,目光扫到半开的抽屉,伸手握着手柄向右转了一圈再往里一推,只见画像顷刻间向上卷起,后头的石墙渐渐翘起一块。竟然还有一层机关!

      然而空间狭小,只藏了一块绢帕。江聿把它拿了出来,刘拂越这才发现绢帕里还有东西——一枚温润剔透的玉镯,看样子是宜妃的遗物。

      江聿道:“母妃生前所用之物几乎尽数烧毁,我亲眼看着他们一样一样扔在地上,一把火,全烧了。倒是玉镯被母妃藏在这里,竟幸免于难。”

      刘拂越想起来之前看到的幻象,那时候江聿不到十岁,除了眼睁睁看着亲娘死去,还能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江聿突然问。

      刘拂越道:“嫔妾在想,宜妃娘娘定不愿看着陛下如此伤心。若陛下珍惜眼前,勤政爱民,于娘娘、于百姓,都是天大的福气。”

      江聿重复她的话,视线在她的脸上寸寸描绘、收拢:“珍惜眼前……”他一味盯着她看,看得她颇不自在,甚至还有些焦躁不安。

      “你很热?”

      刘拂越摸了摸微红的脸,坦然地承认:“是,这里闷得很,嫔妾想出去走走。”

      江聿忽地粲然一笑,仿佛吃了一颗全天下最甜的离支:“也好,那就出去走走。”

      外面微风阵阵,确实比殿内舒爽。江聿方才看见刘拂越的神态,便喜不自胜,突然有好多话想对她说:“母妃生前不喜琴棋书画,也不喜女红,唯一偏爱的却是机关秘术!”

      江聿在前方边走边说,刘拂越慢吞吞跟在后头,走出漪澜殿的一刻,颇像刑满释放的犯人。她偷偷深呼了一口气,兀地听见一声低笑,转头一看,只见周子临意味不明地注视着自己。

      “除了你刚才所见的那个,延信宫内还有好些。”江聿陡然回头,像是记起什么,抓住刘拂越手快走起来,“这玩意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周子临偷偷瞄了一眼两人相扣的十指,每次见面,初时江聿都是克制谨慎,生怕吓着她。可处着处着,便会不由自主亲近她。想来刘拂越尚未适应,甚至有些不喜欢。因为周子临注意到,她的身子僵着,像极了冻死的鸡崽。尤其被江聿拉着的那只手,连带臂膀,仿佛瘫痪了似的。

      想笑,但周子临忍住了。眼下两人相处的模样如此怪异,怕是一时半会回不到从前了。可怜,陛下真可怜。

      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还以为江聿要给她看什么奇珍异宝,没想兜兜转转又回了这里——巨石,以及仿佛被定格的偏院——她擅闯延信宫的起点。

      “把第二个花盆挪开。”江聿吩咐了句。

      周子临应声去搬。

      然后刘拂越就看到那块平平无奇的巨石像一朵莲花似的缓缓绽放,内里晶莹剔透,再一瞬,周子临手中的烛火映照到巨石上,在水中射出一道光。

      刘拂越冷不丁问:“前些日子可有人动过机关?”

      “没有,应该没有。”江聿微微一怔,随即道,“不过,每逢十五,这机关便会自动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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