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玉

作者:执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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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最后摆臂刘拂越冲地猛,她眼疾手快,抬手一挡缓冲了一下才没撞上石头。不过这石头看起来老顿,却锋利得很,只是擦了一下,她的手心就多了几条血印子。

      水不深,站起来才刚刚淹没膝盖。水里零星散落了几条小鱼,杂草丛生,想是荒了许久。看了一圈,没有可发光的东西,刘拂越又把目光移到石头上——棕黑色的岩石、质感坚硬,实在瞧不出可疑之处。

      干坐着解决不了问题,刘拂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这地方不大,应该是偏院。廊下挂着两盏纸灯笼,常年风雨吹打,白色部分已经发黄,但依旧能辨认出兔子的模样;台阶前搁置了一个木桶,木桶旁掉落一柄木勺;近处水池缘下,摆放着六、七盆花,其中一盆倾倒状,盆沿裂开,里面的泥土变得干硬,花也早已枯萎——像是突逢变故,一切在刹那间定格。

      “琳琅你说……”习惯了身边始终跟着一个人,说话有伴,刘拂越转头没看到琳琅,才想起她没跟来。也罢,既然没有线索,先回去,免得小丫头一着急又哭了。

      刘拂越兀自笑了笑,正准备下水,却突然听见断断续续的曲子声,如泣如诉,幽怨缠绵。

      真有鬼?

      即便真有鬼,也不是秦珊依说的女鬼,因为刘拂越听到的是孩子的啼哭。

      经一段小路,过月洞门,天地顷刻开阔。即使在深夜,也看得出草木郁郁葱葱、花开繁盛。这一处比偏院大了两、三倍不止,想是正院。

      正院以漪澜殿为主殿,殿外牌匾廊下皆挂了白布白灯笼,哭声便是从漪澜殿传出的。

      院中无人,殿内似乎也只有一个孩子。偌大的宫苑飘荡着孩子哭声,幽怨飘渺,给寂静的庭院平添了一丝阴森之感。一阵风吹过,刘拂越的手臂顿时掀起一层鸡皮疙瘩,几乎同时不由自主抖了抖。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然而凭她的胆量,这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怯怕很快就消失殆尽。

      心绪稳了稳,刘拂越提步走向漪澜殿。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哭腔越来越大,曲声越来越清晰。上前又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一名八、九岁的孩童,披麻戴孝,跪在棺椁前吹埙。想是难过至极,总是吹奏一段,就忍不住哭出声。

      “母妃……”孩童哭着轻喊,嗓音嘶哑,鼻子酸得通红,“母妃……阿满吹母妃最喜爱的曲子,母妃快醒来吧……嗝……”

      约莫是气息不顺,孩童连连打嗝,本该引人发笑的场面,刘拂越却被他悲伤的情绪影响地笑不出来。

      听着这个叫阿满的孩子不厌其烦地喊着“母妃”,刘拂越蓦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空落落的。

      “母妃……不要丢下阿满……”阿满骤然大哭起来,顾不上吹埙,小身骨一扭,靠近棺椁,竟然拿着埙咣咣拍击椁身。“不要丢下阿满!”哭得急,尾调忽地升好高,最后一个字颇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时候棺椁另一头钻出一老妇,急急忙忙拉开阿满:“四殿下,使不得使不得!”沟壑纵横的脸流下两行清泪,老妇把阿满抱在怀中,嚎哭道,“宜妃娘娘再也不会醒来了,殿下让娘娘安心去吧。”

      “你胡说!我知道了,母妃一定是在那里,我要去找母妃!”

      阿满推开老妇,向门外跑去。但因门槛过高,刘拂越担心他被绊着,有心相扶,不料跨过门槛阿满便消失了。刘拂越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紧忙回头看,棺椁和老妇也不见了!

      庭院中的景致同时换了一副模样:杂草拔地而起,有半人之高。眼前是青苔黄叶,四下是颓垣废址。

      震惊多于害怕,刘拂越难以置信,把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才敢确定刚才所见全是幻象。

      “你在找什么?”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江聿。

      刘拂越侧身对着他,良久一动不动,这个情况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懵了,心头乱成一团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尝试了下深呼吸,很好,有点效果。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

      扮鬼?太蠢!

      装傻?更蠢!

      刘拂越慢吞吞转过来,咚一下,俯身跪地:“惊扰圣驾,嫔妾罪该万死!”

      江聿寻她而来,经密道进延信宫,一眼认出了她。看着她身着白衣在殿内外进进出出,犹如鬼魅,也觉得无妨。此番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反倒把江聿惊了惊。

      他自省:难道方才自己的语气太重了?于是近乎温柔地询问:“见你神色匆匆,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居然不是质问她怎么进来的。

      刘拂越心如鼓擂,好在思路清晰,渐渐地她平复下来,几番斟酌解释道:“不是丢了东西。嫔妾自小便患有夜游之症,前些年已经大好,今夜不知怎的犯病了,迷迷糊糊闯入此地。方才惊醒,发现不是身在西寰宫,便心急找寻出路,好离开这里。”

      未曾听过她还有夜游之症。不过这谎话张口就来的本事,可真丝毫不减。

      刘拂越又艰难地说:“嫔妾眼拙,没发现陛下也在此地。请陛下恕罪。”

      江聿站在十来步远的地方,静默地望着:刘拂越双膝跪地,额头抵掌,曲背低伏。姿态像是掖幽廷的罪奴。向来习惯了别人谦卑恭顺的模样,她这般却刺痛了他的眼。

      江聿道:“既然是夜游之症,便不是你能控制的。何罪之有?起来吧。”

      声音在头顶响起,刘拂越抬头――江聿屈身向她伸出一只手,眼中含笑,神采奕奕。俊朗的眉目令杂草颓垣都看起来没那么荒凉了。

      刘拂越未敢多想,把手轻微搭上去,谢了恩。

      江聿将她拉起后便抽离了手,嘴角虽仍旧挂着清浅笑意,想来与她无关。或许是这里的宁静,让一国之君的江聿暂时忘却了权力纷争。

      “来都来了,陪朕走走如何?”他忽然提议。

      刘拂越一怔,几乎要骂人了,深更半夜游什么园!万一半道遇见琳琅,万一这傻丫头见到兴帝吓个半死,不打自招……满腹无可奈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遵命。”

      庆幸江聿说的“走走”,不是把延信宫都走一遍。目标很近,就在眼前。

      跟在江聿身后,刘拂越踏进漪澜殿内。

      刚才心慌意乱,只顾着寻找消失的孩子和妇人,并没有细致观察殿内情况。这一进门,灰尘味道劈头盖脸袭来,可想而知此地至少废弃了二十年!刘拂越上上下下扫视一番,果然看见到处挂满了蜘蛛网,案几软垫上累积了厚厚的灰。鞋底薄,踩在地板上,颇像置身在冬末的雪地――鞋子、尘土与地面之间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刘拂越一面缓慢挪步,一面皱眉掩鼻想象:若是把帘子拉来抖一抖,那画面绝不亚于PM2.5爆表的盛况。

      “咳!”两人同时被呛出了声。

      视线相对片刻后,刘拂越垂下眼帘,嫌弃地想:陛下大爷,为了保重贵体,咱还是出去吧。

      江聿瞥了瞥她,眼中的笑意一闪即逝,随即转身寻找到烛台。虽然又黑又乱,他却轻车熟路。

      点燃蜡烛,殿内顷刻亮了许多。想是因为门窗没有关好,经年风吹雨打,大殿内诸多物品都乱了套。

      把一只倾倒的茶杯扶正,手指上便粘了一层灰,江聿心不在焉地拍了拍,眉头皱出浅浅的纹路,喃喃自语道:“人都驱逐了又如何,废弃太久,终究没能保持原状。”

      “小心,这边不好走。”丢下一句话,江聿又点了好些蜡烛,然后自顾自进了西厢房,窸窸窣窣了一阵,摸索到一堆杂物,登时欣喜地说,“你来看这是什么。”

      刘拂越一动不动,暗自揣摩方才他话中的含义。

      没得到回应,江聿回头寻她,见她的神态,心中不由得微微触动。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即便面目全非,性情却丝毫未变。

      许久没有动静,刘拂越不经意抬眼,便见江聿似笑非笑站在那。当即屈膝道:“嫔妾失仪,请陛下恕罪。”

      江聿未责怪她,只是突然走了过来,拉着她去看那堆杂物,脚步轻快,言语之间似有宠溺:“此处荒废多年,蛇虫鼠蚁不计其数,你要跟紧朕,朕护着你。”

      “来,你看这个。”江聿指着一只模样奇特的玉鸟,献宝似的,用袖子抹干净了给她。

      这东西她在博物馆见过,叫鸠车。鸠车是古代孩童的玩具,主干是一只鸟,鸟身两侧各有一个轮子,可以滑动。一般由麻竹编织,也有青铜的。手里的鸠车显然更金贵一些,材质乃上乘的羊脂白玉。在鸟尾下方还有一个轮子,为三轮玉鸠车。

      除了三轮玉鸠车,还有许多其他玩具,诸如:陀螺、空竹、弹弓、马灯……江聿从犄角旮旯里抽出一物,凌空甩了甩,接着向刘拂越抛去:“试一试。”

      刘拂越反应极快,抬脚便踢:“陛下儿时也踢毽子?”一边踢着一边问,话音未落地,已经踢了五、六个。

      “踢过。不过,许久没踢了。”江聿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原本轻松,忽而变得落寞。

      毽子在刘拂越脚上恍若有了灵性,无论她前踢后踢侧踢换脚踢,每次都稳稳地落在鞋子上。江聿看得如痴如醉,不过不是在看毽子,而是在观察她的神情――眼中神采飞扬,嘴角藏不住的欢愉。

      未想力道出现些许偏差,毽子陡然飞向江聿,幸而江聿眼疾手快,侧身一躲,抬手便将毽子抓住。

      随即便听刘拂越神色淡然地说道:“陛下恕罪。”

      因她踢毽子飞扬起来的尘土,于无声中悄然回归平静。

      江聿静静地凝视她,一手不时把玩毽子上的羽毛,有一下没一下轻抚,沉默良久才说:“朕不想再听到‘恕罪’二字,此时起、今日后,不可再提。”

      刘拂越心中叹息一声:不请“恕罪”,难道请“责罚”?

      “时候不早了,再过几个时辰,朕还要上朝。你也回去歇着吧。”说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江聿自然而然牵起了她的手。

      刘拂越啼笑皆非: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仰头凝望他高大的背影,倏然觉得,他这样,可真不像皇帝。

      并没牵很久,出了殿门便松开了。江聿伸手,想把她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犹豫一瞬,又放弃了。随即朝暗处喊了声:“子临。”接着一抹玄青色出现。

      周子临一直跟着他们,不过他藏得很好,刘拂越自始至终都没发现。

      江聿道:“朕要从另一处出去,你跟他走。”

      听着还有好几条暗道?也是,富贵人家里都有几个保险箱,何况皇宫!即便底下有个防空洞也不稀奇。

      刘拂越心事重重地跟着周子临出了密道,出口居然就在宓园的假山里。好在琳琅藏身别处,这要撞见可不仅仅是“尴尬”了。

      “此地离西寰宫不远,宝林慢走,奴才就送到这了。”周子临说道。

      几次见周子临,他都是规规矩矩,礼仪周到,刘拂越对他印象不错,今夜亦是。“有劳大内官。”

      刚准备走,周子临蓦地又道:“宝林莫怪,奴才想问问,小庆子可还好?”

      刘拂越顿时来了兴趣:“大内官若是放不下徒儿,何不自己去看看。”

      周子临笑道:“倒不是放不下,奴才是担心小庆子给宝林添麻烦。那孩子心性不稳。若有举止不当之处,宝林尽管打骂便是。”顿了顿拱手长揖,“奴才告退。”

      -

      刘拂越在池塘边找到了琳琅,小丫头正准备下去去找她。

      看见刘拂越安然无恙,琳琅可算松了口气。

      回宫后打发了小庆子,刘拂越把延信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了琳琅。

      琳琅安慰她:“女郎别多想了,所幸陛下没有怀疑,日后多加小心便好。”

      这话说得不错,想太多只会庸人自扰。可刘拂越还是放不下心,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

      坐到梳妆台前,琳琅为她解下发辫。为了方便潜水,她把长发扎成了麻花马尾,在原本秀丽容颜上添了一分清纯。

      看着镜中的脸,刘拂越陡然后背一凉!她终于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安寝的人应该是披头散发,又怎么会梳麻花马尾?

      江聿是没想到,还是刻意没拆穿?

      发辫解开了,琳琅替刘拂越梳了好一会,确定没有打结缠绕的,才问:“女郎是此刻沐浴,还是明一早沐浴?”

      水下到底是不干净,每次刘拂越潜水以后都要洗澡。累时,也会拖到次日洗。

      然而刘拂越像是没听到似的,沉默了片刻,反问道:“琳琅,陛下有几个孩子?”

      “皇后娘娘仅育有宁安公主;贤贵妃子女最多,有两位皇子两位公主;其次便是德妃,育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其他的娘娘,以及新进宫的小主子们,都没有。”

      “这么算来,陛下就只有三个皇子。”回想在延信宫的遭遇,刘拂越心思辗转,片刻后轻声问,“那你可听说过四皇子?”

      琳琅一怔,断言道:“未曾。”

      想了想又道:“不过奴婢倒是听说,陛下还是皇子时,便是排行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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