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玉

作者:执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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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密雨织就成纱帐,层层叠叠,铺天盖地,放眼望去一片朦胧,若是忽略雨声,仿佛下了一场好大的雾。

      江聿袖手而立,忽然轻声说了句:“今年蓟京的雨水,似乎比往年丰足许多。”

      周子临回道:“可不是,这段时日一到申时末就下雨,少说得下一炷香。虽说凉爽了,许多长久搁置东西却都发了霉。听说太医院每日都要把草药拿出来晒一晒,生怕霉烂了。”

      想了想又咦一声:“说来奇怪。往年的前半年南边雨水多得很,今年却极少下雨。难不成水龙王到北边走动,这雨水就下到北边了。”

      “哪有什么水龙王,”江聿笑着摇了摇头,眼角攒的全是暖意,“要是被她听到了,定要笑话你。”

      “下雨的时候,你见到水龙施雨了?若人世真有龙存在,你把它喊出来让我瞧瞧。哪有什么长生不老,哪有什么真龙天子,做皇帝的有几个活到古稀之年了?”说到这,江聿的声音愈发温柔,“都是些大逆不道之言,可她说的云淡风轻,又句句在理。眼下朕已经是皇帝了,不晓得她还敢不敢说这样的话。”

      说了又如何,他终究舍不得拿她怎么样。

      “父皇!”侧方蓦地出现一道清脆的喊声。

      紧随其后是小太监小宫女颤巍巍的担忧声:“小祖宗,您慢点!小心地滑!”

      江聿弯腰,一抹鹅黄色撞进他的怀里:“哎哟,朕的宁安公主最近重了不少。说给父皇听听,又让御厨做了什么糕点吃?”

      宁安公主娇声否定:“才不是御厨!”羞怯地把脸埋进江聿的衣袍,“是贵妃娘娘,娘娘用槐花做了酥饼,好吃极了!宁安嘴馋,忍不住多吃了些。”

      “贵妃有三个孩子要照顾,还要协理后宫琐事,你要是体谅她,就少去叨扰。”

      “可是,可是,”宁安公主挣扎了一下,便从江聿的身上滑下来,仰着小脑袋,极力辩解,“娘娘说最喜欢宁安了,弟弟妹妹们也很喜欢宁安。宁安去了,只会给他们带去欢笑,绝没叨扰!还有德妃娘娘,她也很疼宁安!”

      江聿微微一哂,捏了一把她的鼻子:“那你倒是告诉父皇,为何只去贵妃、德妃那里,就没去看望梅妃?”

      “因为,”宁安眼神飘忽,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看江聿。视线扫到周子临,向他求助,周子临却是眨了眨眼,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宁安只好豁出去了:“因为梅妃娘娘那里没有弟弟妹妹,宁安去了,怕娘娘嫌吵。”

      江聿目光微敛,顿时不说话了。梅妃同贤贵妃、德妃一起进宫,至今没有子嗣。孩子便是梅妃的心病。

      “父皇?”宁安拽了拽江聿的衣角,小猫似的轻声呢喃,心里担忧极了。

      江聿恍惚一瞬,随即淡淡笑了笑:“你这模样像极了父皇的表姐。”

      “就是端敏皇后的长姐,程雪霁。她曾经也是这般灵动敏慧、善解人意。人如其名,她是父皇见过的最霁月清风的女子。”

      宁安问:“现在那位姑姑在哪里,有孩子了吗?宁安从未见过她。”

      “故去许多年了。”

      宁安悲伤地叹了叹,听说端敏皇后就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想来端敏皇后的姐姐,在世时也是一段佳话吧。

      江聿伸手摸了摸宁安的小脑袋,问道:“近来可去向你母后问安?”

      短短一句话仿佛一种蛊咒,宁安吓得当即后退一步,好一会怯怯地摇了摇头:“没有。”

      江聿微微蹙眉,俯身直面她的眼睛:“好歹是生你的亲娘,怎可不去问安?即便疏于相处,也别忘了你从哪里来的。”

      宁安怔了怔,眼眶刹那就红了,半晌讷讷回了句:“知道了。”

      静默良久,江聿松了口气:“雨停了,出来许久了吧,先生留的晚课做了没有?”

      宁安如释重负:“这就回去做。宁安告退!”

      鹅黄色的小身影渐行渐远,周子临凉凉地说道:“皇后娘娘把公主保护得很好啊。”说着嘴边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几乎同时,江聿眼角攒的暖意殆尽,随之覆盖的是寒冬般的肃杀之气:“元邈若能出生,也该有这么大了。”

      当年得知欧阳皇后有孕,胎儿已经五个月了。

      彼时江聿急于得到欧阳氏的支持,听闻此消息,江聿不怒反笑:“她藏得真好,也难怪,跟江沁一夜风流,可不得留下点什么。既然她想生,女孩养着也无妨,若是男孩……”

      周子临应声道:“奴才明白。”

      幸好是宁安,江聿便有了底牌。

      ……

      江聿收回目光,转身进入养居殿:“吩咐下去,今晚去贵妃那里。”

      批完了奏章江聿才去贤贵妃的福粹宫,到时已接近戌时三刻。

      处理政务期间,江聿吃了一碗莲子羹,便是到了此时也不觉得饿。反倒是贤贵妃听说江聿晚间驾临,想着一起用膳,就没吃,一直等到江聿出现。

      皇帝跟皇后才是夫妻,算起来江聿是贤贵妃的主子。等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不仅是贤贵妃如此,诸妃皆如此,江聿也从没想过要劝,只是随她们去。

      饭菜都在蒸笼里热着,待江聿驾临,才端上。

      “听宁安说你做了槐花酥饼,甚是好吃,朕来之前就在想,今晚定要尝一尝才行。”

      贤贵妃温婉一笑,亲自把酥饼端到江聿面前,柔声说:“臣妾早已为陛下备好了。也没宁安说的那般稀奇,寻常点心罢了。倘若陛下爱吃,臣妾可趁着花季多做一些。”

      江聿徒手捏起一块,咬一口,细嚼慢咽:“细而不腻,齿颊留香,着实好吃。”顿了顿言,“今年是要趁着花季才能做,时令雨丰,即便采下来晒干了,恐怕也会发霉。”

      一到夏季,胃口不好,江聿也一样。两块酥饼下肚,又吃了一碗莲子羹,再也吃不下别的。

      伺候完用膳,贤贵妃为江聿更衣沐浴。

      房内焚着檀香,气味沉顿却又软绵,江聿仅合中衣侧身躺在床榻间闭目养神。身后有贤贵妃为其揉捏肩膀。

      “陛下朝务繁忙,臣妾想着明日或者后日众姐妹聚一聚,新进宫的妹妹们也一起叫着,陪陛下散散心。地方嘛,就去瑞海行宫可好?”

      “一堆女人叽叽喳喳的,不必出宫了,宓园即可。”江聿挥了挥手,仰面躺下,“明日朕诸事繁忙,后日吧。”

      贤贵妃低眉浅笑,随之依偎在他的身侧。吐气若蚕丝,玉葱般的纤指悄悄爬上他的胸膛。一声呢喃若有似无:“陛下……”

      江聿陡然抓住她的手,双目闭着,淡淡地说了句:“睡吧,朕累了。”

      -

      夜潜宓园以后,刘拂越就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除了肌肉间歇性隐隐发酸,没别的后遗症。况且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骨折都经历了,两者对比,俨然是小巫见大巫。

      琳琅却是提心吊胆了好久,日夜守在刘拂越身边,赶都赶不走。直到这天刘拂越跳下床连转了几个圈确定自己没事,琳琅才放下心。

      见琳琅眼下青黑,刘拂越心头一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恩威并施,勒令琳琅去睡觉。琳琅张口闭口说不累,真躺下了,竟然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支走了琳琅,刘拂越闲着无聊发呆,看到角落里破烂不堪的油纸包,就忍不住叹气。油纸衣太硬,不服帖,不仅不防水,更经不住折腾,从水里出来后全烂了。绑在腿上的油纸包也是一样。

      只能期盼往后气温日渐升高,下水不再觉得凉。

      不大会门外有人说话,紧接着小庆子突然出现:“主子,贵妃娘娘那边来人了。”

      刘拂越愣了愣,当即反应过来:“让他进来。”

      贤贵妃派了名小太监通知各宫:“明日朝后贵妃娘娘请各位娘娘、小主子们前往宓园小聚,届时陛下也会亲临。”

      艳福不浅啊!刘拂越心里冷笑,嘴里却说:“这大热天有劳内官跑一遭,一点心意,请内官吃茶。”随即拿了点碎银子交给小庆子打赏。

      出门送走了传话的太监,小庆子转身回了这里。刘拂越心道,果然是个机灵的,知道她想跟他聊聊。

      “门关上,你过来些。”

      刘拂越直抒胸臆,却也压低了声音:“你,你是周子临的徒弟吧。”

      难怪是师父看重的人,平日看着挺娴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不声不响把他的出身调查清楚了。如是想着,小庆子不禁对刘拂越刮目相看。

      “回禀主子,奴才,原先确实是大内官的徒弟。”

      “哦?”刘拂越细细品味了一番他话里的意思,嘴角微微上扬,顺着他的话说,“原先是,现在就不是了?”

      小庆子噗通跪倒,脑袋稳稳磕在地面,姿态极其谦卑。

      “你这是做什么?”问是问的,却没有问的语气。片刻后,刘拂越幽幽叹了叹:“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突然这样,倒显得我小气了。”

      “起身吧,说说你做了什么,怎么就被周子临发配到这了?”

      小庆子没有起身,仍旧跪着,只是挺直了上半身,嘴紧闭,眉微蹙,像是被踩到溃烂的伤口。

      “因为奴才不小心,打碎了大内官珍视的玉佩!”

      刘拂越忽然噗嗤一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工夫却犯傻了,真话假话我会听不出?撒谎撒得一点都不高明。”

      直挺挺的上半身兀地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顷刻变弯,小庆子眼帘下垂,眼神忧伤:“奴才是跟着阿翁长大的,阿翁身子骨不好,奴才便卖身入宫,给阿翁看病买药。入宫以后,逢初一才能见一次。数月前,奴才没见到阿翁,托人打听才知道,阿翁重病在床。奴才没法子,只能偷了师父的玉佩,换些钱。”

      又说:“奴才第一次做这事,手脚不干净,被师父发现了。师父换回了玉佩,又给奴才一笔钱,留做阿翁治病。不过,师父觉得奴才不省心,不能再放在身边了,打了奴才一顿,还说以后奴才再也不是他的徒弟了。”

      “知道自己错在哪,也不是无药可救。既然留在这了,以后就好好为我做事吧。”末了音腔一转,刘拂越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当然,我也不是大善人,要是被我发现你图谋不轨,我的手段绝不比周子临差。”

      小庆子心头一颤,伏低身姿低声道:“是!”

      有记忆时他就是孤儿,在街头被周子临相中,带回了宫。

      师徒关系是真,失和是假。玉佩是真,打碎是假,偷窃亦是假。假亦真时真亦假,两套说辞,前后不一,希望能让刘拂越少些怀疑多些信任。

      琳琅起床后,得知刘拂越收了小庆子,辗转神思问道:“女郎信他?”

      刘拂越浅浅一笑:“不信。不过,我需要他。”

      周子临调.教过的,一个能顶两三个用。

      她能回到现代自然是好,如果回不去,小庆子就有大大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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