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与权宦

作者:千秋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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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转眼已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一大清早,惠帝的乾清宫、张皇后的坤和宫、婉宁的景泰宫都赏下了月饼,因皇家子嗣单薄,京城里也没什么宗室子弟,这些个月饼除了后宫妃嫔,大多都送去了勋爵与三品以上的官宦之家。

      得了赏赐的人家自然得进宫谢恩——朝臣们过乾清宫自不必说,命妇们却要走坤和宫和景泰宫两处。

      按理说,两宫主位都是皇后,地位本无差别,但婉宁虽然年纪小,辈分上却是张皇后的嫂嫂。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命妇们遵礼制应先过景泰宫朝贺。

      不仅如此,婉宁还给张皇后这位堂弟媳妇送了月饼——张皇后便也要来向婉宁谢恩。

      本就是尴尬事,张皇后如何作想婉宁不得而知,底下的人却是极为难的——针工局的管事姑姑小心翼翼地在两宫皇后间来回试探,最终制出两套皇后仪服,张皇后的是明黄色纻丝织金丹凤朝阳的大衫、真红色织锦镶东珠的霞帔、龙凤珠翠的朝冠,婉宁的则是明黄色纻丝铺翠云霞八龙纹的大衫、深青色织锦镶东珠的霞帔、双凤翊龙的朝冠。二者用料剪裁皆如出一辙,只在刺绣上稍作区分。

      相较之下,还是张皇后的更富丽堂皇些,但婉宁的仪服绣了八龙纹,其中意味又自不同。不过张皇后并不在意这个,她从前在蜀地时便只将眼睛放在内宅,如今则只放在后宫,对前朝政事既无心也无力。听说自己的仪服比婉宁的华丽,她还十分高兴,重重赏了针工局的管事。

      婉宁听了只是微微地笑,她与张皇后既非共侍一夫,所求更是迥异,哪里会在乎这些面上光?

      可等到十五这日,张皇后领着一众内命妇来向婉宁朝贺,众人只见她虽与那华丽的仪服相得益彰,威严肃穆有余,却衬得颧骨高耸、眉眼下垂,老态更甚,反观婉宁,正值青春年少,花一样娇艳的人物,一番穿戴下来,直如那九天神女,庄严神圣得叫人不敢逼视。

      张皇后如芒在背,只觉那些低眉敛目的命妇们都在偷眼打量她,心下对婉宁又多几分嫉恨,等到看见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想到这孩子可能的来处,更几乎红了眼睛。

      婉宁端坐于景泰宫正殿,对自下而上投来的阴冷目光视而不见,等张皇后领着一众内命妇向她行过礼,便不轻不重地道:“免。”

      众人依言起身。

      因还要赶回坤和宫接受朝贺,张皇后虽有千百支毒箭欲刺向婉宁,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与她告了辞,领着内命妇们匆匆而去。

      就轮到在偏殿等候的外命妇们进殿朝见,婉宁看见了母亲李氏。等朝贺礼毕,便留了李氏在内殿说话。

      李氏自袖中摸出两道黄表,珍而重之地递给女儿:“水月庵的主持师太亲自做法,在观音大士的神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日,一道烧了和水吞服,一道挂在产室的床头,定能保娘娘一举得男。”

      婉宁收下黄表,道:“您还要过坤和宫去朝贺,眼下只好长暖短说,”遂将顾父谋任工部尚书不成,但裴铮承诺保顾长宁升任工部侍郎一事拣要紧的说了。

      李氏脸上没有半分意外,道:“你父亲已经知晓此事——是那裴铮亲自登门,同你父亲在书房叙了大半日的话,你父亲便再没提工部尚书的话,”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虽未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偶尔也会长吁短叹,但想到你兄长还不到三十岁,就一脚跨进了三品大员之列,说不定四十出头便能入阁拜相,他的心气儿也就平了。如今除了亲自指点你兄长外,就是一门心思地搜罗美貌少年,誓要借此笼络住那裴铮了。”

      婉宁闻言不由大皱其眉,她前阵子正好听说了一件事——一年多前,她曾为内务府吴总管与一个宫女赐过对食。而就在前几日,她听景泰宫的小太监悄悄议论,吴总管的对食宫女上吊死了,死时身上全是被虐打留下的伤痕,惨不忍睹。

      景泰宫的小太监都是裴铮让吴总管送过来的人,虽然悄声议论此事,却不敢对吴总管有所置喙,跟在婉宁身边的方姑姑听见,却啐了一口,狠狠道:“丧天良的东西!”

      婉宁知道方姑姑是在骂吴总管,却忍不住蹙眉问她:“本宫当时为何会赐他二人对食?”

      方姑姑神色一滞,半晌方笑着回道:“他二人两情相悦,求到您面前,您自然是准了的,哪知吴总管丧尽天良,竟会这样糟践人……”

      婉宁听了不再多说,心下却明镜一般,定是那宫女犯了什么大错,才会被她一怒之下赏给了吴总管,就是要那宫女受太监的凌辱。

      婉宁一想到吴总管对那宫女做下的事,心中就一阵作呕,待将吴总管的头脸换成裴铮的,她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好端端的少年郎,一旦被送到裴铮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想着,她神色微沉,对李氏道:“父亲毕竟是当朝阁老,咱们家又是诗书传世,自与那些勋爵人家不同。若与宦官过从甚密,只怕会引来御史弹劾,到时不仅父亲,便是兄长都要受到连累,可就得不偿失了,”见李氏面色凝重,婉宁才接着道,“请母亲转告父亲,与其汲汲营营以求自保,不如做个纯臣,皇上便再忌惮我们顾家,也不好随意处置刚正的直臣。至于裴铮那边,自由女儿与他周旋便是。”

      李氏却有些犹豫:“可那裴铮并非善类……”

      婉宁道:“他自然并非善类,不过女儿也不是好相与的。更何况,他是从女儿身边出去的人,女儿自有法子对付他,”她笑着催促李氏,“您还是快去坤和宫罢,别耽误了朝贺的时辰。”

      李氏有心想再说上几句,可时间确实紧迫,她只好又殷殷嘱咐婉宁用那求子的黄表,才由宫女领着,急急赶去了坤和宫。

      婉宁这才抽出空来用午膳、歇息,又因漪兰殿的夜宴定在酉正,便自申初过一刻开始梳妆打扮。

      婉宁早换下了谒见命妇时穿的仪服,另挑了件湖色纻丝绣宝相花的交领衫,鹅黄月白双色的十二幅湘裙,满头青丝梳成牡丹髻,戴了赤金镶蓝宝满池娇的分心,耳上戴赤金镶青金石的耳坠子,淡扫蛾眉、薄施脂粉。

      玉坂忍不住屏了呼吸,惊叹道:“娘娘,您可真美!”

      婉宁也有些高兴,她自有身孕以来一直深居简出,已许久不曾精心打扮,如今见雪亮的西洋镜照出自己艳若朝霞的面孔,不由笑道:“就是脸胖得没了形儿。”

      方姑姑自外面进来,正好听见,接口道:“娘娘就是丰腴些才好呢,从前瘦得叫人心疼,”又对婉宁道,“如今已入了秋,白日还好,夜里却是有些凉的,娘娘不如再加件披帛?”

      婉宁想了想,点头道:“就那条月白描了银线的绡纱披帛罢。”

      方姑姑笑着应是,找了婉宁说的披帛出来,亲自服侍她穿上。

      就有外殿当值的小宫女进来传话:“薛美人、林美人来了。”

      婉宁笑意微敛,扶了方姑姑的手:“出去罢。”

      薛美人、林美人半坐在景泰宫正殿的绣墩上,小宫女虽然端上了茶水点心,二人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她们精心打扮了大半日——要是喝茶弄花了口脂、点心屑沾到了脸上可怎么好!

      二人目不斜视地正经未作,待到众人簇拥了婉宁出来,才起身行礼:“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婉宁语气很温和:“妹妹们来得倒早,都免礼罢。”

      二人应是,小心翼翼坐了回去,又不约而同地偷眼打量婉宁的衣着打扮。

      这一看之下,薛美人还好些,林美人却如遭雷击,呆在了当地。

      婉宁坐在上首,自然也已发觉不妥——林美人今日穿了件湖色绣百蝶穿花的右衽纱衫,鹅黄色绣水波纹的十二幅湘裙,梳了堕马髻,戴一把晶莹剔透的白玉梳篦,十分素净清雅。

      虽然细处的花纹不同,可这一身打扮与婉宁也太相似了些,不仅颜色相同,且都穿了十二幅的湘裙,只是婉宁比林美人多了条披帛,首饰也较她华丽。

      薛美人一向是胆子大的,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目光飞快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哎呀呀,嫔妾今日总算知道,东施效颦是个什么意思了!”

      林美人脸涨成了猪肝色,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和孝宣皇后虽然都穿着湖色的衫子、十二幅的湘裙,孝宣皇后的裙子却是月白、鹅黄二色的,比她的别致不少,那描了银线的披帛,灯光之下隐隐生光,似有月华流转,更是说不出的华美。

      还有孝宣皇后头上的满池娇分心,光华灿烂、耀眼夺目,直比得她头上那把白玉梳篦既可笑又寒酸。

      林美人深深吸着气,暗暗劝说自己——她又不是没有赤金镶百宝的首饰,只因今日便要装扮得清新淡雅,才会选了这梳篦,又何必去艳羡旁人?

      可孝宣皇后容貌清丽绝俗,锦衣华服并未令她显得俗艳,只多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凌人之姿,相形之下,自己几乎成了泥里的尘土!

      她眼中就有了水光波动,直直朝着婉宁跪下了去:“嫔妾逾矩,请娘娘恕罪。”

      婉宁并不以为意,道:“无妨,不过是妹妹与本宫想到了一处,何罪之有?快起来罢。”

      林美人却并不起身,雪白着一张脸,哽咽道:“娘娘恕罪,请容嫔妾回去换身衣裳……”

      婉宁望着林美人一副泫然欲其的模样,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口中道:“妹妹哭什么,难道本宫是那自己穿了湖色就不准旁人穿、自己穿了湘裙就不许旁人穿的人?”

      林美人错愕,忙摇头道:“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婉宁打断她,冷声道:“妹妹这样哭哭啼啼地跑回去换衣裳,叫旁人看见,不定以为本宫是如何欺凌了你呢!”

      林美人嗫嚅着:“是嫔妾、嫔妾怕与娘娘穿了相似的衣裳,旁人会嘲笑嫔妾东施效颦……”

      婉宁似乎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沉吟片刻,点头道:“妹妹说得也有些道理,”见林美人眼睛一亮,她微微一笑,接着道,“既如此,你今儿就不用去了,等下回穿戴得体了,再陪着本宫出门也不迟。”

      林美人面色灰败,再也支持不住,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婉宁再不看她一眼,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薛美人身上。

      薛美人今日打扮得也十分出挑,银红色条纱衫绣了白色的玉簪花、黄色的雏菊、青色的兰草,豆绿色的八幅湘裙滚了杏黄色一寸来宽的边儿,梳桃心髻,并插三支赤金花鸟簪,蒋她本就明艳的面庞衬得愈发光彩照人。

      婉宁就微微地笑了:“薛美人今天可真漂亮。”

      薛美人眼角瞥过瘫坐在地上的林美人,再不敢露出半分轻狂来,她有些讨好地对婉宁笑了笑,道:“回娘娘的话,嫔妾想着不能在宴上失了礼数,这才找了压箱底儿的衣裳首饰出来穿戴的。”

      婉宁很温和地笑了起来:“是这个道理——你们是先帝的嫔妃,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先帝的体面,就该拿出该有的风范与气度来。”说着,目光似无意一般,扫过了林美人毫无血色的脸。

      “时辰不早了,走罢。”她就着方姑姑的搀扶起了身,当先往殿外行去。

      薛美人忙提了裙摆跟上去,路过林美人时,有意无意地在她鹅黄色的裙子上踩了一脚。

      林美人低着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十根春葱一样的手指却已深深嵌入手心,鲜红的血珠子冒出来,她却毫无所觉。

      等众人都已出得殿去,一直跪在林美人身后的翠儿才敢膝行两步,细着嗓子开口道:“美人,咱们回去罢。”便想上前扶她。

      林美人却木着一张脸,一把打开了她的手,自己挣扎着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了。

      ……

      景泰宫外,早有十二个小太监摆开依仗、抬了婉宁惯用的肩舆等在那里,直待她上得肩舆坐稳了,方姑姑一声令下,依仗便不紧不慢地往漪兰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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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督主上阵拉横幅……看文的小主门收藏好不好,微臣求您了!
    家里的无线已经断了半个月,尺子不方便,所以没怎么写作话,哭唧唧~
    另,谢谢天使们的雷、手榴弹、还有营养液,感动德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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