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听蛙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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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视野中的中国文学


      这几天南大中文系好戏连台,连续两个大型系列讲座成为这学期最为炫丽的压轴之作:一是6月22日~30日在知行楼举办的“西方视野中的中国文学”大型系列讲座;二是6月23日~26日在华东饭店举办的“中国文学:传统与现代的对话”讨论会。一大批古今中外的学者会师金陵,真正的风云际会,实属难得!
      南大半数以上的老师和所有国内外专家都在华东饭店汇集,每天安排四场讲座,上午8:30~10:00,10:15-12:10;下午2:00-4:00,4:15-5:45。每场安排四位教授演讲,每人发言15分钟,然后请另一位教授评点、提问3分钟,本人再回应2分钟。四人演讲、回答提问完毕后,再与旁听的读者自由讨论10分钟。与会的中外教授男男女女都衣冠磊落,举止雍容,仅那份气度就令人赞叹不已。
      知行楼的讲座一天只安排一场,最多两场,一个人演讲60~75分钟,再留15~30分钟与同学提问。由于与华东饭店的研讨会相比分量太轻,而且时间相冲突,我主要在华东饭店听了。只可惜23日上午我们考试现当代文学,下午又与一位即将毕业的师姐话别,误了一整天精彩演讲。不过24、26日两天的讲座我场场必到,一天将近八小时的报告全神贯注地听下来,晚上累得动都懒得动一下。当然,在讲座中我不仅仅是被动地听,也积极参与了讨论。
      在24日现当代文学讨论中,一位名叫陈建华的教授提到,鸳鸯蝴蝶派小说是炒作的结果。等他讲完,我立即举起手来:“陈建华教授:您刚才说鸳鸯蝴蝶派小说是炒作的结果,这一观点我不敢赞同。鸳蝴派小说其实也具有现代性,只不过是鲁迅、钱玄同、刘半农等为了树立起自己的新文学,而寻找一个强大的敌人,不幸鸳蝴派小说触了霉头。譬如徐枕亚的《玉梨魂》、张恨水的《金粉世家》,这类作品大抵‘发乎情,止乎礼义’,并非‘语丝’派所指责的‘诲淫诲盗’;再看看所谓的革命文学,郁达夫的自叙传小说《沉沦》、蒋光慈的《短裤党》、丁玲的《莎菲女士日记》之流,都过于暴露,‘革命+恋爱’的扭曲形式实质上是‘暴力+色/情’。如果说鸳蝴派小说是诲淫诲盗的话,那么‘革命文学’就是‘大淫大盗’了(说到此处,全场大笑起来),不知陈教授以为然否?”第一次在这么多国内外知名教授面前提问,心里十分紧张,所以声音小较,而且语言稍稍有点乱,幸亏我是有备而来,这些话都事先潦草地写在本子上,照着念还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很多教授都纷纷回过头来看着我,陈教授听完,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反驳我,只好笑着说:“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你的这一比喻给人的印象很深刻。”
      南大的徐有富教授大约是研究现代诗歌的,在26日现当代诗歌讨论中,他大谈特谈现代诗如何如何好,并解释现代诗歌之所以没有广泛流传,是因为没有配上音乐进行传唱,像屈原的《九歌》,其最初形式就是载歌载舞。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他又以盛唐诗歌为例进行说明:“很多唐诗都是先由歌妓进行传唱,然后才名扬四海的。例如通俗诗人白居易的很多诗作,都有意送给教坊谱曲,一经妓/女传唱,立即声名大噪。所以现代诗歌应该与音乐结合,通过电影明星进行传唱,以达到普及的目的。某一位现代诗人本来没什么名气,后来被某歌星传唱后立即身价百倍,现在要请他写一首诗得21万元,可见歌星传唱的重要性。”他抱怨,“现代诗歌不被传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老一辈卓有成效的诗人如艾青等,都拒绝给自己的诗歌谱曲。”
      我大不以为然,在自由讨论的十分钟里,我首先指出新诗的弊端:“我个人是不太喜欢新诗的,而偏爱古典诗词。古诗词由于对偶、押韵等修辞手法的运用,可以毫不费力地由此联想到彼,容易背诵。而新诗就不那么朗朗上口,这是新诗不容易普及的一个致命缺陷。而且由于现代诗人良莠不齐,很难分出诗歌创作的高下,所以有人曾开玩笑说,谁也看不懂的诗就是朦胧诗(全场大笑)。”接着我又说明何以新诗不能传唱的理由,“您刚才说盛唐时期的诗歌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妓/女才得以广为流传,那么您是否将当今的歌星比作妓/女了(全场大笑)?诗人不愿与歌星合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流行歌曲的歌词过于俚俗,而那些歌星大抵素质低下,绯闻不断(笑声)。况且作为一个清高的文人,尤其是一个灵魂的歌者——诗人,要靠妓/女来增加他们的知名度,是否有一种逼良为娼的侮辱感?”徐教授勉强解释道:“这正如唐诗宋词最初被妓/女传唱一样,有一个接受的过程。”就这样模糊过去了,他的回答并不令人满意,这次提问我表现得很镇静。
      依笔者浅见,一首诗能否得以流传,关键看其自身是否经得起推敲,而不是有没有妓/女传唱。倘若一首诗文辞优雅,音韵和谐,自然有口皆碑,岂止妓/女传唱?倘若一首诗格调低俗,佶屈聱牙,即使有人愿意唱诵也未必能流传久远。世上是先有佳作,然后才有传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故尔此文观点有些本末倒置。
      笔者不无悲哀地感到:什么时候诗歌沦落到完全依赖妓/女传唱的境地,这种文体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6月26日下午的一场压轴大戏更见功力,国内外赫赫有名的八位教授粉墨登场,分别是:南京大学张宏生(主持人,以下嘉宾)、复旦大学章培恒教授、南京大学周勤初教授(目前南大中文系最老的教授)、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奚密教授(女)、美国加州大学徐刚教授、英国伦敦大学贺麦晓教授、美国哈佛大学王德威教授、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七位教授分别作了约20分钟的演讲,开始几十分钟还听得十分起劲,后来精神渐渐疲倦下去,不知所云了,甚为可惜!最后30分钟提问的全是知名学者,在如此庄重的场合,我可不敢随意插嘴,如果提问过于肤浅,岂不把南大的老脸都丢净了!
      每一场的气氛都十分紧凑、热烈,古今中外名师聚集一堂,互相驳斥、问难,其中不时出现很多令人拍案叫绝的吉光片羽,让人感到紧张而又兴奋。当然其中也有少数教授的论文写得不太好,还抵不上一个优秀本科生的。这次大型讲座实在令人的视野和思维得到极大扩充,截至现在,华东饭店“中国文学:传统与现代的对话”讨论会刚刚结束,知行楼的“西方视野中的中国文学”大型系列讲座还剩五场,我会继续关注,如有精彩片断一定报告,让大家也分享分享。
      2005年6月26日于南大图书馆

      27日下午4:00~5:30,知行楼的“西方视野中的中国文学”大型系列讲座第五场继续进行,是由加拿大麦吉尔大学东亚系的方秀洁教授讲座,题为《性别与经典的缺失:晚明的女性诗选》,张宏生教授主持。
      虽然暑期已经到来,然而偌大的会场依然座无虚席。方教授年约五十多岁,花白的马尾扎得高高的,似乎在与她的年龄进行无声的抗争。方教授是研究明末清初女性诗歌的专家,她详细分析了女诗人在男权社会中的边缘地位,以及她们的作品之经典化的过程及原因。在传统以男性为主的诗集编篡中,往往将女性诗歌归入末流,与女尼、僧道归为一类,带有几分侮辱性,所选的女诗人也仅限于班昭、鱼玄机、谢道韫、李清照、朱淑真、薛涛、柳如是七位,其他都忽略不记了,极大阻碍了经典的形成。所以明末清初尽管女性诗人大量增长,然而女性诗人处于边缘化的地位并未得到改观,我们现在的明添诗歌研究,应对这一现象投入更多的关注,并质疑西方认为中国明清诗歌衰退的看法。明嘉靖年间女性诗集急增,如纪弦编篡的《闺秀集》就是一部明清之际女性诗作总集。此外还有《彤管集》(张知相)、《新女史》、《彤管遗编》(姑苏所刻)、《名垦玑囊》、《淑秀总集》等。
      由于方洁秀教授的讲座学术性太强,通篇引经据典,缺少文学的想像力;再加上那副严肃古板、不苟言笑的神情,场内氛围显得沉闷而又压抑。尽管我伸长了耳朵,照着稿子念时,仍有不少古文听不懂或是听错了,其他非中文、历史专业的就更不用谈了,60分钟下来场子里就呵欠连天。后来的提问也鲜有出彩的,所以我的笔记上一个都没记下来。

      28日上午10:00~11:30,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奚密教授(女)前来知行楼演讲,题为《现代汉诗研究:回顾与展望》,刘俊教授主持。
      奚密教授眉眼十分清秀,一双不大的眼睛汇聚了山川之灵,一头大波浪的飘逸长发,有时将右手从额前向后轻轻一拂,那满头的轻絮便随之风飞起来,所以我简直猜不出她的年龄来,大约四十上下吧?可以断定她二十多岁时一定是个大美女。
      话休繁絮,书归正传。奚密教授是从台湾大学外文系去美国的,除了目前的汉诗研究之外,也曾从事中国古典文学教学工作,目前在国际汉学界都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诗是浓度最高的语言形式,1930年代台南“风车诗社”提倡超现实主义,三四十年前的汉学家基本对中国现代文学没兴趣,只做古典文学的研究。中国古典诗歌实在太辉煌、太灿烂了,以致于我们一提起中国诗歌,首先就会想到李白、杜甫,而不会将闻一多、徐志摩作为代表。现代汉诗是处于古典文学的巨大阴影之下,身份暧昧不明,故台湾诗人纪弦有一句经典的话:“旧诗在朝,新诗在野。”现代诗1980年代才进入教材,然而现代诗与古典诗无论在语言上,还是在意境上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五四到现在,从国内到海外,不少学者都以质疑的方式提到“中国性”,他们坚持认为中国现代诗一定要具有其他国家所没有的中国特色。梁实秋曾说过,中国现代诗就是西方诗的整体移植。纪弦也明确表示:中国现代诗是横的移植,而非纵的继承。
      个人认为,诗歌与小说有着根本的不同,这里与王德威先生唱反调,在小说界是“被压抑的现代性”,诗歌界则不然。诗的形式不变,境界也很难改变。从清末民初到新诗,无疑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一个创举,所以现代诗与古典无所谓好坏,不要用同样的美学规范去要求它,就像苹果跟梨子分不出谁好谁坏、鸡跟鸭无法对话一样。问题的关键是:在打破了古典美学规范之后,如何建立现代的美学规范,也就是写诗的目的、原因及诗人的定义。闻一多的第一首诗题为《李白之死》,似乎昭示着古典诗的寿终正寝,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人。
      时代在变化,我们的环境也在不断改变,诗人也应改变观念。所以现在有人提出诗与非诗的区别,并质问:这也是诗吗?诗到底是什么,这涉及到文类边缘化的概念。在当今社会,诗人、文人都是边缘化的,从五四到当代,现实主义和写实主义是强势,而其他风格均被忽略,甚至被埋没。自从1980年代以后,穆旦开始又一次受到广泛关注,穆旦、废名、陈敬容、戴望舒等一系优秀诗人在1949年以后,只能从事翻译工作。从五四到现代,现代汉诗主要是抒情传统,没有写实传统,由于历史因素,有很多断裂,台湾日据时代只能用日语写,现在已有很好的是译本,大陆1949~1976年断裂。而我坚持认为,政治是短暂的,而艺术是永恒的。
      我个人把现代汉诗作为一个总的传统来看,没有作更细的划分,艺术无国界。当代美国诗人大多读过中国诗歌,不仅有古典诗歌,也有现代诗歌。
      以下是听众提问:
      1.诗歌有无个人化和大众化之分?诗歌无所谓个人化和大众化之别,诗歌最终是艺术性的问题,虽然它成为经典的过程是非常复杂的,但我们还是首先看其作品质量。真正的诗人是为艺术而写,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2.您是怎么看待大陆十七年文学中地下诗坛的?诗歌语言总有几分疯狂,我目前正在研究诗人与疯子之间的联系。中国地下诗歌中,贵州诗人黄翔,国内外研究者往往只注意到他的政治性,把他作为一个受迫害的流亡诗人,其实他还具有现代性的一面。黄翔的诗歌在大陆直到现在仍被禁止,我曾选编了一部诗集,挑选了二十几首。他觉得非常惊讶,因为他从没料到自己身上还有作为现代性的一面,如果不是我发掘出来,将永远被埋葬。无论我们作为一个创作者,还是研究者,都应尊重艺术,尊重文学,尊重学术。
      3.如何重建新诗的美学规范?诗的形式和内容的关系,都有其内在的逻辑,如有可读性、音乐性等。文学研究的专业专在哪里?我们并不是读了几本理论著作就提高了鉴赏水平。那么美学规范的重建,首先是对文本的把握;其次是考虑文学史是怎么产生的,每一位作家写作时,其潜意识中都与前人、今人有一个对话,再与文学的社会学层面互动。说来好笑,在美国研究中国文学的,总要落后于别的学科一二十年,在中国大陆又落后于美国的中国文学研究一二十年。目前美国正在纠正对理论的过分依赖,《理论帝国》一书,就是讲理论的得与失。过分迷信理论,就不相信文学了。跟着潮流走,最容易被潮流洮汰掉。(提问者恰巧是我认识的一位同学,他可能就是从事诗歌创作的,当然更关注新诗创作中美学规范的重建问题;而奚密教授的回答更多的是从研究的角度,二者有些错位。)
      4.新诗与旧诗创作之比较。新诗因为绝对自由,绝对开放,反而不好写;而旧体诗只要掌握了格律,只要稍懂点文学常识都可做,无论如何都可以成为一首“诗”。艾略特曾说过,诗人是最好的批评家。(自我解嘲地)看来我是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批评家了,不过一流的诗人未必是一流的批评家,一流的批评家未必是一流的诗人。创作有一部分是神秘而不可解的,“新批评主义”是第一次把批评作为一门独立学科来对待的。
      5.如果把新诗翻译成英文,是否太像西方诗歌了?如果太像了,是读者理解的问题,还是翻译的问题?如果把旧体诗翻译成英文,与新诗又有何微妙区别?(最后这一发连珠箭似的问题太厉害了,是一位老师提出的,我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大家都十分关注却又没有想到,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从庞德到现代》(?)在国外,只有通西方的中国人和汉学家喜欢谈“中国性”,而美国诗人是不谈“中国性”的。(奚密教授对此也不能给予一个确切的回答,我听得不太明白,笔记也不很全面。)
      讲座花了整整一小时,本来只留下半小时给听众提问,但同学们提问非常踊跃,奚密教授便向主持人请求:“我宁愿牺牲午饭的时间,与同学们多交流一会儿。”所以讲座一直延长到整12点才结束。

      2005年6月29日于南大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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