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者

　　陈邻一看这些嘀尔鸢人笨头笨脑的样子就生气，不等法尔斯说话，抢先高声问道：“什么来了？来什么了？喊了半天也不说清楚！”
　　其中一个嘀尔鸢人浑身颤抖，说道：“是……不是……不知道是不是‘和’的人，我们的光……看不见了……”
　　陈邻等听得莫名其妙，一连问了几次，虽然始终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可以确定的是，嘀尔鸢族的藏身之所附近似乎来了不速之客，以至于周围的光能出现了波动。
　　蒂蒂尔说道：“跟拜赖斯宁战斗的时候，我用酷斑索在流尘中搅动出来的高墙，本来以为‘和’发现不了，没想到他们还是看到了。”她说话的时候人还在远处的角落，但话音刚落，人已经闪移到了法尔斯的身侧，速度之快，当真匪夷所思。
　　栖客和一瞳身经百战，见过不少身具“飞纹”的纹能力者，但这样快的身手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蒂蒂尔看了法尔斯一眼，似乎十分害怕，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刚才我派呼呼和噜噜出去看过，附近的光能出现了很明显的波动，但很混乱，说明他们只是寻到了附近，并不知道我们确切的地点。”
　　法尔斯怒道：“什么不知道！如果不知道我们确切的地点，又怎么能够寻到这里！置全族性命于危险境地，这个罪责你要怎么承担！”他越说越响，语气凿凿，竟然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蒂蒂尔的身上。而蒂蒂尔面如表情，竟然坦然受教。
　　栖客等三人早就已经见识过嘀尔鸢族扭曲的价值观，但见到法尔斯如此愤怒，还是忍不住替蒂蒂尔鸣不平。
　　栖客稳重谨慎，喜怒不形于色，念头一闪而过后就深藏心底。
　　陈邻和一瞳则不同。
　　陈邻耽于蒂蒂尔的美貌飒爽，正义感和悸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叫做“好感”的东西，一下子控制住了他的情绪，当即喊道：“蒂蒂尔可是你们唯一的巡护卫士啊！是你们全族仅剩的战士！要不是她奋力守护，这里恐怕早就已经被攻陷了，还讲不讲道理？”
　　一瞳虽然性格冷酷，但那是身为七镜寺纹能力者，长年累月杀戮战斗浸润而成的性格劣变。她本性虽然不是什么正义使者，却也绝不是是非不分的恶人，听法尔斯这样说话，早已怒火中烧，再想到自己自从容貌恢复以来，法尔斯种种嫌恶的表现，更是怒上加怒，趁着陈邻说话，立刻发作了出来，冷笑道：“你既然不看重蒂蒂尔，把什么事都推到她身上，还不如干脆把她逐出族群，这样你们也省了很多烦恼！”
　　蒂蒂尔忙道：“伟大的战……一瞳，不要对族长这样说话。”她想起训练时和一瞳的约定，便直呼其名，说完不由得一阵激动。
　　蒂蒂尔自幼被族人嫌恶，从未得到过一丝尊严，早已逆来顺受的惯了，但身体里毕竟流淌着无上的战斗血液，内心深处实际上隐藏着高贵的自尊，只是小心强制压抑，不让它苏醒罢了。
　　嘀尔鸢人自头发长出的那刻起就开始产生清晰的记忆，蒂蒂尔自有记忆以来，因为身份“低贱”，从来没有直呼过任何族人的名字，此刻喊出一瞳的名字，况且对方还是寓言歌中指定的“传说中的战士”，其内心激动，也就可想而知了。
　　法尔斯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一瞳”是眼前这个“丑女”战士的名字，不由得一凛，暗想：“蒂蒂尔一向顺从，怎么竟敢对传说中的战士直呼其名？是了，这名战士相貌和蒂蒂尔一样奇丑，想必也没有什么高贵的血统，不过是另外两名战士的跟班仆人，她们两个自然是互相安慰了……”
　　只听一瞳接着说道：“以嘀尔鸢现有族人的战斗力，如果没有蒂蒂尔，只需拜赖斯宁一个人，就可以轻而易举把你们灭族，蒂蒂尔是全族唯一的屏障，你们这样冷酷，难道不惧怕她有天会不再保护你们？如果她转而保护‘和’，那又怎么样？”
　　这句话说出来平平静静，对于法尔斯来说，却像是惊天霹雳。
　　他向来不在乎蒂蒂尔的生死，只觉得蒂蒂尔既然身具嘀尔鸢族的战斗血统，那么为了族人无条件献身就是应当应分的。而她既然长得其丑，被族人排挤嘲笑也当然是无可厚非。却从来没从蒂蒂尔的角度考虑过任何问题。至于蒂蒂尔会不会“叛逃”，或者会不会放弃自己保护族人的“义务”，则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的心里，蒂蒂尔只不过是嘀尔鸢族仅剩的一个战斗工具，既然是工具，又怎么会生出别的心思？但是传说中的战士却把这个可能性摆了出来，当然了，这个战士很明显不是什么靓丽货色，可毕竟也是先贤寓言歌所指引的救世主中的一员，其战斗力也是可圈可点，说的话当然也有些道理，她既然说了蒂蒂尔可能转而保护“和”，那就极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法尔斯心思飞速转动，越想越怕。蒂蒂尔的战斗力他最清楚不过，平时呼来喝去的利用，虽然明白厉害，却根本不当回事儿，此刻一想到这样可怕的战斗力可能会反噬自己和族人，不由得惊惧交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大脑袋不停地剧烈摇晃起来。
　　栖客和陈邻看到法尔斯的狼狈样子，都暗暗好笑，但想他身为蒂蒂尔的外祖父，竟然一点都不顾念亲情，虽说是异世异族，也都不禁心生鄙视，因此谁也没去劝他。
　　一瞳在一旁冷笑，更是得意之极。
　　蒂蒂尔一向在法尔斯面前顺从惯了，见他生气，心中惊惧，更是保持沉默。
　　隔了好一会儿，法尔斯仿佛灵光一闪，硕大的脑袋突然摆正，冷峻的向蒂蒂尔道：“蒂蒂尔，你过来！”
　　蒂蒂尔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突然，法尔斯闭上了眼睛，发出一阵阵无比难听的怪响，身上的触角像蚯蚓一样缓缓摆动起来，与此同时，他张开了干瘦的双臂，两片厚重的、满是褶皱的蹼缓缓展开，就像两片被海风扯烂了的破帆，令人不忍直视。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蹼上也开始像蒂蒂尔发射光散弹时那样，缓缓积聚光能，只不过容量很少，而且聚集的光斑时明时暗，甚至发出丝丝暗黄色的光芒，显然跟蒂蒂尔无法相提并论。
　　陈邻暗笑：“凭这两块烂皮，再怎么聚齐光能，又怎么能跟蒂蒂尔相比？蒂蒂尔浑身点缀的斑斑荧光，可比你好看多了！”去看蒂蒂尔时，却见她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非常害怕。
　　法尔斯好不容易聚集起了几枚发着淡黄色微光的光球，身体几乎已经虚脱，调整了好久，才招呼蒂蒂尔到自己身边，从蹼上摘下两枚光球，塞到了蒂蒂尔的嘴里。
　　栖客等三人大惑不解，芒丸的强大能量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蒂蒂尔的光能散弹也见识过了，但是自己聚积光能成球，再摘下来喂给别人，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蒂蒂尔吞下光球，眼角竟然轻轻滑落两行淡蓝色的眼泪。紧接着，她开始浑身颤抖，长及脚踝的蓝发仿佛沾上了静电，纷纷浮起，眼角旁的猩红纹线就像蠕动的虫子，一点点渗透进了她深潭般的瞳仁里，把它们变成了同样的猩红色。
　　“啊咦！啊咦！”
　　蒂蒂尔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猛地飞起，又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再次飞起，再次重重摔在地上，反复了好几次，显然痛苦已极。
　　三条酷斑索仿佛有意识一样，不停地在蒂蒂尔身边扭曲环绕，似乎在问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陈邻和一瞳大惊，齐声喊道：“蒂蒂尔！”
　　隔了好一会儿，蒂蒂尔终于平复下来，但也已经摔得遍体鳞伤。
　　法尔斯冷冷说道：“蒂蒂尔，我吞了这样数量的浊丸，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蒂蒂尔唔了一声，并不回答，待身上的痛楚稍微减轻后，缓缓站了起来。
　　栖客等见蒂蒂尔面无表情站在法尔斯的身畔，虽然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冷酷镇静，但双瞳里的光芒时隐时现，显然内心波动十分剧烈，都感到十分诧异。听到法尔斯提到“浊丸”，又想：“怎么除了芒丸，还有浊丸？那是什么东西？”虽然不明所以，但从名字和蒂蒂尔服食后的反应看来，也想到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法尔斯冲蒂蒂尔怒哼了一声，淡淡说道：“蒂蒂尔，我差点就忽略了你的危险，你虽然是本族唯一的战士，唯一的巡护卫士，但相貌低下，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嘀尔鸢人，你的母亲……”说着语气一沉，唉叹了一声：“……你的母亲明明是个明艳无方的人物，你的父亲也是俊朗不凡，只不知出了什么事，竟然生下你这个异类，我虽说是你的外祖父，但也不能以全族人的性命冒险，因此才给你服下浊丸……”他越说越响，栖客陈邻一瞳却越听越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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