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作者: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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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未来


      读小学的时候,每个人都写过命题作文,比如《我的未来》。王文静也写过。
      她写,我长大了想当一个科学家,为人类的未来做贡献。
      王文静并没有成为科学家。
      她中专毕业后,在一家对外贸易小公司供职,一周工作六天,朝九晚五,月薪足够她吃饭外加与人合租,维持水平一般的基本生活,也仅此而已。同租的朋友和她讲,新入社会大家都是这样从低开始,如今休假飞国外的大拿当年也和她们一样只能在周边县市转一转,大约是想共勉,但其实她到无所谓。
      同租的这位朋友也和她一样,刚毕业新入社会,每天叫苦,也每天拉着她相互鼓励。
      就这样两个勤勤恳恳过完了头二年。第三年朋友升职加薪,她还在原地。
      第四年朋友被挖角跳槽工资翻倍,而她也仍在原地。
      她身边的同事换了又换,有人高升,有人另谋高就,她依旧在原地。
      一起同租的朋友回来请她吃饭,喝醉了痛心疾首拉着她开解“醒醒。你以为工作出色就可以步步高升?太天真。”
      其实对于这些事她的感悟不多,年复一年按步就班地过自己的日子,工作一直没换过,只是从王美女变成王姐。
      直到上司带孩子来,让孩子开口叫她王姨。
      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打了个突。
      下班回家的路上,站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冷眼看着身边刚放学的高中生,和一脸疲惫的中年人们上上下下,突生感慨,以前觉得自己像是一根河底砥柱,任身边人流如梭上上下下从不同的起点去不同的终点,而只有她自魏然不动,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动。
      她在变老。这才是真正可怕的。谁都打不过时间。很快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平淡无奇地渡过。
      2019年4月过完,王文静就三十岁了。但她总会误以为今年才2010年。
      回到租住处,王爸视频发过来,亲戚朋友一堆在给某个婶娘过生日,王爸让她在视频里说点吉祥话。
      说完吉祥话,便一堆人挤过来追问,文静有对象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这些人她认不全,但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还没有打算结婚。”
      亲戚们叽叽喳喳“长得这么好,不结婚太浪费了”“女人年纪大了就不好找了”“过了生育年龄对孩子不好”。张罗着要给她安排相亲,又问:“你在那边买了房没有?”
      挂掉视频前,长辈劝她:“你也不能一直过样下去。还是回来把婚一结,有个依靠,生活就稳定了。”王爸在旁边连连点头。
      她问妈妈在干嘛,怎么不见人。
      王爸敷衍了几句。
      挂了视频,她站在阳台,遥望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市,回想方才的说话,没一个人说“希望你幸福,嫁给相爱的人,和和美美。”
      可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没办法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了。
      这行业越来越不景气,老板亦有收掉这一摊的意图,许多同事都已经有出路了,只有她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有着落,很快就会成为没有收入、没有积蓄、没有房子、没有爱人、甚至连宠物都没有的飘萍。
      小时候写《我的未来》时,她没有预计到自己的未来会是这样的。
      到了三月底,上司请大家吃散伙饭,从来没露过面的大老板竟然也来了。
      都以为大老板是个老年人,没想到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只是打扮得像个颓废的老头,对生活毫无热情。
      突然出现的大老板让上司也感到意外,但很快便进入角色,全席围绕着大老板彩虹屁四飞,无非是想留个出路。
      王文静坐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静静地吃饭,间或客气地与按顺利敬酒的人喝上一杯,同事了三年的小姑娘敬酒时叫错了她的名字,她没有纠正对方。
      到是一直盯着王文静不说话的大老板很不高兴,说了那姑娘一句:“你在公司干这么久,同事名字都没记往,每天在混什么?”
      姑娘脸一红略有些不高兴,撇了王文静一眼,又可怜巴巴向大老板看。
      大老板可不管她撒不撒娇,冷笑说,这女的对王文静不恭敬,以后要让她在X市混不下去,然后自己走到王文静身边坐下。明明也没有喝酒,却好像醉了,认错了人拉着王文静不放“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一路张冠李戴讲些没来由的醉话诸如“你气色不错。挺好的”之类。末了静静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这种行为,叫上司暗暗瞥了王文静好几眼。大约以为大老板看上了王文静,女人出来工作嘛,少不了有人提携,可人家提携你图什么?为什么不提携一个好用的男人呢?嘿。还不就是那回事吗。
      王文静尴尬地说:“老板喝醉了,要不去醒醒酒?”
      上司也和一脸莫明的员工打哈哈“大老板喝醉了喝醉了。”
      王文静应付了半天才终于能离席,松了口气提着包便走,在回去的路上,王妈打电话过来,寒暄了几句,沉默了半晌,却突然开始大哭,说她爸在外面有了小三,买了房住在一起,不回家好久了。
      “工资卡也拿走了。我叫你叔叔们过来凭理,他们一来,倒是说了一堆我的不是。你说他们是不是人?!”
      又说“我们自己到现在都住单位的房子,也没买个自己的房,他到大方给别人买了!”
      王文静心里一阵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我先给您转点钱。”
      妈妈只是哭“他都要退休的年纪,等他一退,我们在单位也不好住了,现在房价又贵,以后怎么办呢?”哭了半天,又问她“你工作怎么样了?今年还能不能升职加薪?”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妈妈又自顾自地讲当年她爸多么的不好,自私自利,是自己下嫁给他。
      “那时候我本来跟他也没什么来往,有一次去他家附近的同学家玩,我在那里水池里洗手,有个大妈也去洗手,以为我是他对象,讥讽我怎么看上了这样的人,讲了一堆他的坏话,想背后戳散他的姻缘。但我一听就不高兴,你越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我非得在一起不可,你是谁呀?我干嘛着你的道,遂心你的心!于是赌了这个气,后来才知道,那大妈是他后妈。”
      然后,从结婚起对方如何如何不顾家讲起,说王文静长到了这么大,她爸从来没给过一分钱家用,但自己是多么不讲嫌隙待他好:“你不知道,结婚没多久他就打我。我怕影响你,从来没跟你讲过。”
      讲了半天顿一下,催问:“你年纪也不小了,到现在还没个归宿!现在家里这样,你今年怎么也得把婚结了我才能安心。”
      王文静说:“我也不是不婚,只是一直没合适的。”
      “你就不要挑挑拣拣行不行!做人哪有没缺点的呢,多包容对方就行了,不然到最后孤家寡人一个。大家都结婚过得好好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恋爱恋爱从来没见你谈,一说就是工作忙,工作工作工作,你那个工作有什么了不起?是赚了多少钱还是怎么的?”仿佛忘记了自己如今处境。
      王文静心里突然烦躁“你能不能别管这个了?”
      她妈声音陡然拔高:“我怎么能不管呢?我不管你谁管你?”之后絮絮叨叨半个小时,讲王文静不结婚自己多没面子“别人一提起来,知道你还没嫁出去,都要说你是非。再说,你这样久了,是要得心理疾病的,我看你现在也差不多了……非要讨得别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女儿神经病你才高兴吗?”
      王文静没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妈妈再打过来她也没有接,她妈便发了短信骂了她一场。骂着骂着又想起自己的处境和她爸的不是,说了一句“不能就这样让他逍遥。我可不会放过他。”就再没来消息,大约是找她爸吵架去了。
      王文静气闷地坐了一会儿,还是立刻买了第二天一早回去的机票,并且把落地时间告诉了她妈,她妈回复“知道了”并无它话。
      因为没打算再回来这城市,所以有许多事情需要了结,又有全部家当需要整理,王文静一直忙到夜里十二点多才算能喘口气。间隙一向没什么私下交流的上司给她发了个消息,说一场同事以后也要多保持联系,她感到莫明,应付了几句。
      忙完回头看着住了十多年的房子,这里已经有点像家的样子,现在全收整出来,必须要带走的竟然也不多,少少两个箱子而已。许多不必要的东西,都被装在黑色垃圾袋里。
      她坐在收整一空的小房间里看着这些袋子,感到一阵茫然,就好像自己在这城市渡过的十多年也全部将要被打包丢弃。这时候微信初中同学群里滴滴作响,她拿起来看,是大家在讨论某个同学生意做得大“很有钱,老婆孩子都在国外。”之类的闲话。
      以前关系较好的同学私下敲她“下周他回来咱们大家一起吃个饭。拉拉关系。”
      她回复:“不去了吧,我不记得他了。”
      同学怪她:“我还说我不够会来事儿,你怎么连我也不如了,就算你不认得他,但他认得你呀。还一直打听你呢。”
      也是,整个初中没有不认识她的。她那时候上天入地,神彩飞扬,包圆省内各种竞赛冠军。
      同学们一直觉得奇怪“你到底怎么了?我们都以为你是去TOP1的料,怎么消失了这么多年后,现在活得像个样子?连高中也没读。”想打听出点什么。
      她总不解反问“什么样子?”
      常被责怪:“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感到厌烦。说什么?什么叫消失,自己和他们一样上学毕业工作,只是少与同学往来而已,生活平淡不值一提。
      锁上手机,王文静倒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发呆。
      都说三十而立,她一直以为人只要不躲懒,按部就班活到三十岁,便自然而然地会有安稳的生活,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提了箱子出门,出租车还没开到机场,舅妈就打电话过来,哭着说:“你妈没了。你赶紧回来。”
      她脑袋有点发木:“怎么没了?”
      舅妈说人是十二点多从家里阳台跳下去没的,一点多便有单位的人发现了。夜里收敛送火葬场的,她爸在主事,打算在火葬场设灵堂。“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说你妈这个人啊……”
      她没再往下听,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她爸打电话进来,她任手机响了一会儿才接听,她爸声音听着有些疲惫,东扯西拉地讲了一堆,她打断了问:“为什么跳楼?”
      她爸支支吾吾地说:“谁知道她,更年期了可能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是早点结婚早点有个孩子,她忙起来哪有时候瞎想,也就没这事儿了,你这个孩子小时候挺乖,怎么……”一开始还有些心虚似的,越往后讲声音越大越笃定。
      她心里有股恶气一腾而起,猛地挂断了电话不想再听下去。
      司机提醒到了地方,她付款下车,推着行李走进机场大厅之后步子就慢慢地缓下来,看着人潮站了好久。
      这时候她大约应该为母亲的死难过而大哭一场,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平静得像一滩死水。甚至对于自己的家庭感一以一丝丝的陌生。
      但看着手里的机票,她突然觉得目的地上的‘XX’两个字毫无意义。
      那个地方似乎从来都不是她的家乡,也许是母亲的死一下切断了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么拥挤,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房子,但没有一个人与她有什么纠葛,也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自己的。她甚至觉得一阵风来都能把自己吹走。
      身边的一切都显得扭曲而虚幻。
      她甚至有一瞬间对世界产生了疑问,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感觉?她茫然转身向机场外走,一直走到大厅外的高架桥栏边才停下来,从高处看,远处是欣欣向荣的都城,近处是热闹非凡的人群与车流,桥下是滚滚车流。
      望着那些车流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算是跳下去也不会下坠,而会迎着风飞走,像鸟一样。
      想着,便当真下意识地扶着栏杆向前走了一步,但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几乎是贴她耳边:“阿周!”如一声响雷。
      可等她扭过头,那边什么人也没有。就好像之前只是风声,她误听了而已。
      她微微吐了口浊气,低头站了一会儿,拉起行李,转身向进机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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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2019年2月26日存稿-2019年3月13修改-4月14日修改定稿(未完结的文预计年内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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