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掉毛

　　酆都乃是冥界的主城。

　　走过黄泉道，便来到酆都百丈高的玄铁城门。这都城平日只飘着阴森森的鬼影，只有在七月十五开鬼市时，才会变得热热闹闹，显露出点人气。

　　鬼市如其名，规矩少、路子杂，是各种腌臜赃货最喜欢出手的地方，开了不到万年，已与蓬莱仙市齐名。

　　开市三日，九幽大道两旁摊位鳞次栉比，更有幽冥司地官亲自带兵维护交易，专治偷抢。但若是自己眼力不济买次了东西，要么自认倒霉，要么去忘川河畔打一架，死伤不论。

　　故而在鬼市做买卖，端的是漫天吹嘘，坐地挑刺，摊主之间不比谁的生意火爆，只比谁钓到的肥鱼更傻、更有油水。

　　“这位姑娘您看，这荀草美容养颜，最适合钓金龟婿，小姑娘大妹子没有不爱的。”

　　一个长着牛鼻子的摊主热情喊住了一条到处张望的肥鱼，见她好奇看过来，更加努力地吆喝起自己的东西：“还有这帝台石磨成的平安坠，妖邪秽物近不得身，姑娘一人在外，最是实用不过。”

　　这条肥鱼年纪不大，却显然是个买买买的老手，随意挑看了下摊上的东西，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便要离开。

　　“哎，等等、等等！”摊主赶紧喊住她，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盏古旧的灯，小心地拢住灯罩，说，“看来姑娘是个有眼力的，看不上那些俗物。不过我这个可是真正的好东西，轻易不拿出来，姑娘瞧瞧可看得上？”

　　肥鱼探头一望，灯是寻常灯，只是灯罩里的火有点意思，小小一朵竟在不断变幻颜色，赤橙黄绿蓝换了个遍，晃得人眼花。

　　“这是什么？”

　　肥鱼可算要上钩了，摊主兴奋起来，面上却分毫不显，压低声音道：“这是南明离火，天上地下唯此一朵！”

　　“天上地下唯此一朵的火，就在你这儿？”肥鱼上下打量了下简陋的摊位和寒酸的摊主，全身都写满了不信。

　　摊主一挑眉，回道：“你可莫小看了我，这南明离火是我从昆仑偷来的，若不是鬼市卖货不问出处，我都不敢拿出来。”

　　“你不说昆仑，我还就信了呢。”肥鱼笑出声，指着摊位上的东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就没个真货……”

　　她正准备一一揭穿，忽听远处几声惊呼，扭头看去，就见九幽大道的尽头忽然涌起一团烟尘，迅速笼罩住几个相近的摊位，惊惶的尖叫在烟尘里此起彼伏。

　　伴着一阵尖厉的婴儿啼哭，一只巨大的蛊雕冲出烟尘，双翼展开竟能遮蔽光亮。它扇动几下翅膀，将烟尘弥漫开，凶恶的眼珠转动几下，朝牛鼻子摊主的方向俯冲而来。

　　牛鼻子摊主守着一堆妖邪不侵的平安坠，却首当其冲做了倒霉蛋，连千辛万苦偷自昆仑的灯都顾不上，抱头躲进了摊子下面。

　　肥鱼承受了无妄之灾，脸色惨白地想掏出什么东西抵抗，却根本敌不过蛊雕的速度，腥臭的风转眼已经吹到面前。

　　千钧一发时，一道横天跨地的剑光划过，在蛊雕胸腹处切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立时洒下一片污黑的妖血。

　　婴儿凄厉的嚎哭声不绝于耳，蛊雕转头就跑，身后却缀了个尾巴，一道迅如闪电的身影跟着它进入烟尘。

　　而划出剑光的人仍站在原地，垂眼看了一下跌坐在地的肥鱼，淡淡地问：“没事吧？”

　　一张天人之容映在肥鱼眼里，即便才挥出刚猛至极的剑气，那人依然是和缓平静的神色，一下就抚平了她的惊惶。

　　“没……没事……”

　　何止没事，她心里已经敲起锣打起鼓，望着绝色仙容呆呆地想：姑姑常说妖族与仙人形同陌路，难道是穷尽妖族所能都美不过仙人，才愤而绝交的？

　　那人伸手扶起了她，不再多说，只是望着蛊雕消失的方向。

　　烟尘已经散去，引起骚乱的地区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鬼灵妖族，被掀了摊子的摊主们正忙着拾回自己的东西。冥兵匆忙赶来护卫，更有地官向那人跑来，急匆匆地俯身一拜。

　　“下官来迟，请……”

　　地官的话还没说完，方才追蛊雕而去的身影又回来了，就听一个清亮的男子的声音说：“我劈了它一剑，它居然化成烟雾跑了！”

　　说完，他转头看到幽冥司地官，皱起眉道：“怎么来那么慢？你们不是收保护费了吗？”

　　地官诚惶诚恐地再拜，被先前那人抬手打断，抬眼示意了下四周的混乱：“罢了，去维持秩序吧。”

　　“那蛊雕不管了吗？”后来的男子不服气地叫道。

　　“既然能化烟遁走，恐怕是被收服的妖兽，自有它的主人来收拾。”那人不以为然，“我还须回禀巡查之事，先走了。”他想了想，又嘱咐了句：“别玩的太过，早点回去。”

　　“哎，大哥……”男子眼睁睁看着那人遁空而去，挠了挠头，“有主的异兽？不像啊……”

　　被遗忘的肥鱼受害者这时才走前一步，拜谢道：“我叫沅离，多谢相救。”

　　男子转眼一看，不过是个身形未长开的小妖，随口应道：“不必。你一个小孩逛什么鬼市，当心被拐卖了去做妖宠，赶紧去找你家长辈吧。”

　　“我不是小孩。”沅离辩驳了一句，“我有事与你商量。你是不是想去抓那只蛊雕？我能帮你，不过，我需要蛊雕头上的那只角。”

　　男子失笑：“你帮我？别闹了。你是不是与家人走丢了？我带你去找地官吧。”

　　“我真能帮你。”沅离掏出方才没来得及拿的一面镜子，“看见这个法宝了吗？我能用它定住蛊雕，然后你就不怕它跑了。”

　　男子仔细看了几眼，但见这面镜子造型古朴，背部镶嵌着五色玉石，表面流转有微微的光亮，倒的确像是个厉害的法宝。

　　“法宝倒是不错，可你会用吗？”

　　“我当然会用，不然我怎么来到这……”沅离咽下了话，继续之前的话题，“打架我是不行，可我能帮你困住它，所以我只要它头上的角，其它的都归你。怎么样，干不干？”

　　男子笑道：“我要妖兽何用，不过见不得它害人罢了。但是你要它的角做什么？”

　　“结实、轻巧，拿来磨把笛子是最好的。”

　　男子点头道：“原来如此。行吧，你一会躲远点，伤着了可别哭鼻子。”

　　“我不是小孩！”沅离一把拉住他，“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既凌。”男子打量了下沅离小孩子般的身形，嘿嘿笑着一把挟起，“走吧小妖，跟哥哥我去匡扶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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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蛊雕喜阴、好水，不过冥界除了忘川河再没有水了，它刚才伤的那么重，一定会找这十万大山里最阴僻的地方休养。”

　　“看不出来，你懂的还挺多。”

　　“抄书万遍，其义自见。”沅离语带沧桑地叹了句，伸手指向一处阴雾缠绕的山洞，“那儿看起来最像它会选的藏身之所。”

　　既凌自信满满地说：“走，去堵它！只要它不再化烟逃跑，区区蛊雕我还不放在眼里。”

　　两人屏息摸进山洞，不过走了几步，便互相对了下眼神，确认了蛊雕在此。既凌带着她悄悄埋伏到暗处，隐约可见蛊雕蜷缩在山洞深处，间或发出一声细微的婴儿啼哭，虚弱得很。

　　沅离捏紧了镜子，冲既凌点点头。既凌毫不犹豫地跃起，铮铮剑光笔直地朝蛊雕刺去。

　　蛊雕受惊，展翅飞了起来，但被洞顶限制，只能在空中小幅度的转腾，照面几下就被既凌劈落了不少羽翼。

　　它若是能开口说话，只怕是要委屈地嘤嘤嘤了：人家又没伤到谁，被开膛破肚不算，还要赶尽杀绝，刨你家祖坟啦？

　　无奈技不如人，保命为上。蛊雕凄嚎一声，身形虚化，就要故技重施地化烟逃走。

　　既凌大喝一声，沅离忙用镜面对准蛊雕，只见澄亮的镜面上凝出柱状的光芒，正正罩住蛊雕身周，切断它遁逃的路。蛊雕的身体重新凝聚，似乎受到重创，痛嚎着抖落了一地污血。

　　“果真好宝贝！”既凌赞了一句，抓紧时机冲上去。沅离在后面叫道：“记住要害是眉间！眉间！别伤了我的角！”

　　既凌犹豫了下，剑尖一转，光亮刺中蛊雕的眼睛。蛊雕痛苦地在空中翻转，忽然周身泛起血光，羽毛根根竖起，身形也涨大了些许。

　　婴儿的哭嚎声响彻山洞，撞击得沅离脑袋一阵晕眩，镜子跌落在地。光柱消失，蛊雕不再被束缚，却也不急着遁走，反而记恨起那道光柱，厉嚎一声向沅离冲去。

　　“血魇术！”既凌变了脸色，连忙追过来救沅离。而沅离刚挺过那阵头晕恶心，抬眼便看到蛊雕狰狞地冲向自己，下意识地捡起镜子挡在面前。蛊雕虽瞎了眼，但对镜子的气息深痛恶绝，爪子一扬刮中了沅离，血气立刻弥漫。

　　蛊雕找到了目标，头一低，尖利的角对准沅离。镜子沾上血，忽然光华大盛，细细密密地围住沅离，替她挡下蛊雕这记猛烈的冲击。

　　既凌随即赶到，用了十成力量当头一挥，浩瀚的仙力涌入蛊雕体内，它发出最后一声凄叫，重重地跌到地上，再无动弹。

　　“沅离，你要不要紧？”

　　光华早已散去，沅离脸色惨白，手臂染血，看起来好不凄惨。但她来不及回答既凌，盯着天灵盖都被一剑削没的蛊雕尸体，喃喃道：“我的……角……”

　　既凌拉起她的袖子查看伤口，道：“别管那角了，你伤的严重吗？”

　　沅离知道这是为了救自己，只好惋惜地收回目光，撇了眼伤口，才后知后觉疼起来：“轻点轻点，还在流血呢！”

　　既凌拿出瓷瓶，倒了些粉末在伤口上，血立刻就被止住，火辣辣的伤口也变得清凉。沅离感兴趣地问：“你这药不错，是什么做的？”

　　“你心可真大，一会关心角，一会关心药，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既凌没声好气地回她一句，看伤处已在收敛，这才放下她的袖子。

　　“因为有人说，区区蛊雕不在话下呀。”沅离笑眯眯地捡起救命镜子，“再说我有法宝在手，它会保护我……”

　　她不过随意看了眼镜子，忽然就被定住，面庞慢慢地爬上惊慌，怔了一会才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镜子……镜子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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