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

　　第五十三章

　　俗语有“过了腊八就是年”之说，一进入腊月，漂泊在外的游子商人陆续返家，人们也开始采办年货准备过年事宜。大街上更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一派节日气氛。

　　言悠悠跻身人群，看着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还有货摊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不由得感叹自己来京城这么久了，竟然还是第一次逛街，兴致分外高昂，加上重获自由，不花钱简直对不住自己，忍不住一买再买。石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挤得满头大汗，左右看看，“姑娘，人好多啊！”

　　言悠悠踮起脚尖往前看，说：“那边有卖吃食的，我们过去歇歇。”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面茶摊。两人坐下，要了两碗面茶，老板很快端上来。石榴看着满满当当两碗面茶，说：“怎么没有勺子？”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听见说：“姑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咱京城的面茶不用筷子也不用勺子，就这么喝！”

　　石榴摸了下碗边，忙缩回来，问：“这么烫，怎么喝啊？”

　　“您瞧好了！”老大爷一手端碗，沿着碗边转圈吸溜，亲身示范，眯着眼睛一脸享受说：“每一口既有面茶又有上面的麻酱，混合在一起，这滋味，绝了，这才叫吃面茶！”

　　言悠悠笑道：“怪麻烦的，我们还是用勺子喝吧。”

　　老大爷摇头：“吃面茶，讲究的就是个喝法，要的就是这个范儿！”

　　言悠悠听他说的这么好，忙尝了一口，除了芝麻的香味根本就没什么味道，既不能果腹也不能解渴亦称不上美味，暗暗摇头，怪不得都说京城人穷讲究，吃个面茶而已，不在吃食上下工夫，想着怎么做的更好吃，却是反其道而行，讲究起了礼仪喝法，倒也是天子脚下平民百姓一大特色。

　　“姑娘，吃完了咱们就回客栈吧？”石榴数着今天买的东西，该买的买了，不该买的也买了，真是拦都拦不住。

　　“等下还要去一趟笔墨铺。”

　　石榴立刻问：“去那干什么？”买了这么多，还没买够？

　　“徐大人帮了我们这么多，不该上门致谢吗？”言悠悠想着徐佑是文人，不知送什么好，文房四宝总不会出错。

　　这次连一向小气的石榴都没有反对，点头说应该的，还说要买好点的笔墨，“要不是徐大人帮忙，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打听姑娘的消息。徐大人真是个大好人，心地善良不说，这么大的官儿，一点架子都没有，对我们下人说话也和和气气的，要是所有的官儿都像徐大人这样就好了。”

　　次日言悠悠准备了四样礼品，来到徐佑住的钱粮胡同，一路打听着找到他家。钱粮胡同路面铺的是青石板，整洁干净，两旁也都是高墙深宅，环境清幽，想来住的人家大都跟徐佑一样，不是官绅便是富商。

　　徐佑住的是一栋两进的宅子，伺候的下人除了贴身小厮全盛外，只有老家跟来的一对姓林的中年夫妻，林大叔负责看门、洒扫、采买，林大娘则负责洗衣做饭等内院事物，人口十分简单。

　　言悠悠原本担心贸然上门，徐佑不在家，白跑一趟，听的看门的大叔让她稍等，进去通报后，这才放下心来。

　　徐佑得到消息很快迎出来，见她携重礼而来，光是绸缎就有四匹，另有不少其他东西，当即不赞同地说：“言姑娘何须如此客气，你突遭大难，手头想必也不宽裕，如此破费，实在愧不敢当——”

　　言悠悠忙说：“并没有破费，这些绸缎是从泉州带来的，其他的也都是些土仪特产，不值几个钱，徐大人不收，莫不是嫌礼太轻了，看不上？”说着微微一笑。

　　徐佑听的如此说，不收不但辜负了她一片心意，更怕不能轻易了结，只好说：“礼轻情意重，岂敢嫌弃？只是受之有愧。”领着她到前厅坐下。

　　言悠悠见厅中挂着几幅字画，不由得驻足欣赏，其中一幅画着寒梅孤鸟图，那鸟通体漆黑，黄色的长长的鸟喙，黄色的圆溜溜的眼睛，中间一点黑豆般的瞳孔，甚是传神，仰着脖子立在石头上，姿态孤傲，不由得说：“这是拣尽寒枝不肯栖，飘渺孤鸿影吗？”

　　徐佑听了眼睛一亮，笑道：“原来言姑娘也懂画，一句话道破这幅画的真谛。这是前朝徐青藤的花鸟画，我无意中从旧书摊上购得。”徐青藤诗画双绝，可惜命途多舛，一辈子可不就是拣尽寒枝不肯栖，飘渺孤鸿影么？

　　言悠悠忙摆手：“我不懂画，随口乱说的。”

　　“不懂却一语中的，比懂得更难能可贵。”

　　言悠悠闻言一笑，“徐大人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不怪我大放厥词就好。”

　　这时伺候的林大娘端着待客的茶水果品进来，大概是平日里少有女子拜访，盯着言悠悠很是看了两眼。徐佑招呼她：“言姑娘，请用茶。”

　　言悠悠说了些谢他援手之恩之类的话。徐佑却叹道：“说来惭愧，其实这事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倒是多亏了张大人帮着说话，言姑娘你才能逢凶化吉，脱身囹圄。”

　　言悠悠当然知道这个张大人是得了裴元的好处，才会这么尽心尽力帮忙，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一笑而过。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徐佑问：“言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是回泉州还是继续留在京城？”

　　言悠悠在大理寺天牢的时候，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泉州，一刻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可是出来后，见识了京城繁华人烟阜盛后，想法又改变了。毫无疑问，京城是这个时代第一大城市，比泉州更宏伟更热闹也有更多的机遇，她决定留下来，这么大的城市，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

　　“不知道京城有没有适合我的差事，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找个地方落脚，总不能一直住客栈。”想到又要找房子，言悠悠很是烦恼。

　　徐佑不由得问：“言姑娘要赁房子？”

　　言悠悠点头，“徐大人有合适的介绍吗？”

　　徐佑迟疑了一下，说：“我家隔壁原来住的是工部的一位老大人，上个月刚致仕回乡，如今房子正空着。”

　　言悠悠闻言大喜，“我能去看看吗？”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隔壁跟我家格局差不多，也是两进的宅子，钥匙在房主手里。”徐佑说着吩咐全盛，“你去贾员外家跑一趟，就说有人要看房子。”

　　全盛答应一声，去了。

　　徐佑解释：“贾员外是房主，就住附近，钱粮胡同大半条胡同都是他家的。”

　　言悠悠听的啧啧惊叹，坐拥一条街，这妥妥的就是她的人生目标啊！

　　一顿饭工夫，贾家管家来了，开门请言悠悠进去看，边走边介绍：“上任房客退租后，因住的久了，难免门窗朽坏、屋瓦松动，这次专门请工匠修整过，不必再担心下雨天漏雨，地上坑坑洼洼的地方也全都填平了，姑娘来的正是时候，搬进来就能住。”

　　言悠悠问租金多少。

　　“既然是徐大人介绍的，我也不好说多了，大家都一样，十六两银子一个月。”

　　石榴惊呆了，“十六两一个月？这么贵！”在她老家，十六两银子都可以买一栋屋子了，一大家子辛辛苦苦从年头忙到年尾，也挣不了十六两银子！

　　贾管家说：“内城这么大的宅子，十六两已经是极便宜的了。”

　　言悠悠指着屋里的陈设说：“这也太破旧了吧？”

　　贾管家便说：“桌椅床柜这些笨重家伙都是以前房客留下来的，姑娘要是嫌不好，可以自行添置，劈了当柴火烧都使得；若是嫌屋子破旧，不妨请个裱糊匠重新糊一下，便又焕然一新了。”

　　全盛一直陪在一旁。言悠悠问过他，得知贾管家说的都是实情，虽然有点贵，还是决定租下来。
　　石榴小声说：“姑娘，咱们就两个人，住不了这么大的宅子吧？”一个月十六两，一年光租金就是两百两，京城房租之贵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言悠悠受够了泉州住的鸽子笼，连个待客的地方都没有，左邻右舍有什么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还是喜欢这样的深宅大院，宽敞，安静，因此宁可多花点钱也要住的舒坦。

　　贾管家又说：“因房子租的便宜，所以租金都是半年一交，徐大人也是一样。”

　　言悠悠提了个要求：“租金半年一交没有问题，不过你要替我把房子裱糊好。”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哪认识什么裱糊匠啊。

　　贾管家自是不肯，最后答应出裱糊匠，让她自行买材料，双方说定，这才签了租赁契书。

　　裱糊了两天，屋子便显得亮堂多了。言悠悠和石榴打扫一番，又置办了一些必需品，赶在过年前搬了进去。

　　搬家这天，言悠悠让石榴告诉观竹一声。裴元在宫中当值，并不是每天都能回家，通常要当好几天的班，才能歇一天，这天一回来，听到观竹的回话，讶道：“这么快就找到房子了？”他还想着年后安排言悠悠住进他名下的一套宅子里，因为还没来得及收拾，这才暂缓一二，没想到她已经找到住处了。动作如此利索，还真是她一贯的风格。

　　观竹说：“嗯，搬家那天我去看了，两进的宅子，虽有些旧，地方还不错，就在城东的钱粮胡同，小的还自作主张替二爷送了一份贺礼。”

　　裴元问送了什么。

　　“送了一对摆设用的细口大花瓶，另外封了一包二十两银子的贺仪。”观竹心想，这样一份厚礼，别说是平民之家的言家，便是一些官宦人家，也很拿得出手了。

　　裴元听了却面无表情，问：“上回从晋王那儿得的绸缎，还剩多少？”

　　“摸约还有上百匹。”

　　“取五十匹来，送去钱粮胡同。”

　　观竹听了瞪大眼睛，好半晌问：“全送去吗？”五十匹上好官造绸缎，那可是上千两银子啊！

　　裴元瞪他一眼，“还不快去，在这儿磨蹭什么！”

　　观竹忙连滚带爬去了，心里对言悠悠再也不敢小觑。

　　等他回来禀报绸缎已经装车完毕时，裴元又说：“算了，不必你去了，我去吧。”

　　观竹小声提醒他：“老爷早吩咐了，说今儿是小年，一家人要在一起吃饭。”

　　裴元不悦道：“钱粮胡同很远吗，这会儿还早着呢，我去去就回。”

　　观竹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拿了件大氅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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