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

　　第五十二章

　　年关将近，宫中变得忙碌起来，负责皇帝安危、护卫宫禁的金吾卫更是不敢懈怠。裴元检验完一批新的铠甲兵器，匆匆赶到东华门，掏出怀表一看，示意副手韩志该换防了。韩志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说：“还没到亥时呢。”裴元说：“已经到了。”果不其然，没说两句话，便隐隐听见报时的钟声。

　　钟声一响，两班人马开始换防。裴元领头，带着一列金吾卫上前，同对方将领行礼完毕，身后金吾卫跑步散开，站到各自岗位前，替换下原来的人。

　　裴元虽不用亲自站岗，却也不能随便走开，得在值房守着，随时处理各种突发情况。韩志指着裴元手里的怀表笑道：“大人，你这个东西乍看以为是个样子货，没想到看时辰还挺准的。”

　　裴元这两天带着怀表，学会怎么看后，很快察觉到它的好处，轻巧方便，随时随地能知道时间，有些理解言悠悠为什么不惜倾家荡产也要买它了。因为是言悠悠的东西，他不欲多说，点了点头，准备收起来。

　　这时刚刚下值正要回去休息的彭国维听见了，问：“什么样子货？我也瞧瞧。”因他在金吾卫年纪长，资历深，虽然同为校尉，裴元却不敢轻慢，忙笑着拱了拱手，客客气气称呼他“彭大人”，说：“不过是个玩意儿，没什么好瞧的。”哪知彭国维的手已经伸了过来。裴元无法，只得递给他。

　　彭国维拿在手里漫不经心抛上抛下，嗤笑道：“我当什么稀罕玩意儿，原来是个金挂件，果然是个样子货。裴大人不愧是侯府子弟，专门喜欢这些金玉其外一无是处的东西。”

　　韩志听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反驳。裴元拦住他，眼睛紧紧盯着彭国维手里不停转动的怀表，慢慢说：“彭大人说的是，有些东西不打开来亲眼瞧瞧，光凭外表是无法分辨哪些是金玉其外哪些又是大有用处的。”

　　彭国维口舌上没有占到便宜，心中不乐，见他似乎很紧张这个东西，没有立即还给他，故意拿在手里胡乱摆弄，一时却不知道怎么打开。

　　裴元见他动作粗鲁，使蛮力硬掰，看的十分心疼，生怕他弄坏了，忙抢在手里，演示给他看，“彭大人，这里有个机关，轻轻一按，就开了。”

　　“这玩意儿倒挺精巧。”彭国维还要看时，裴元却一把揣进了怀里。

　　彭国维脸一变，嗤笑道：“裴大人好小气，不过是件玩物儿，还跟小孩子似的藏着掖着不给人看。裴大人，你都当了金吾卫校尉，怎么还是小孩子心性，以后如何能担当大任！”暗讽裴元年轻不够稳重，配不上金吾卫校尉这个位置。想想也是，两人年纪相差近一倍，却同为六品校尉，也难怪彭国维如此嫉恨不平了。

　　裴元面无表情怼回去：“不过是件玩物儿，彭大人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看个没够？如此心性，以后如何能担当大任？”

　　彭国维气的横眉怒目，偏又无言以对，当即气急败坏道：“呸，什么好东西，看它是给它面子，玩物丧志，给我我都不要！”

　　韩志气不过彭国维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忍不住说：“彭大人，你别看这玩意儿不起眼，还真是个好东西，据说是从西洋来的，看时辰用的，稀罕的不得了，在京城几万两银子都没处买去，彭大人全部家当加起来，恐怕也没这个玩意儿值钱吧？”

　　彭国维虽有一身勇力，却出身贫寒，在太子殿下赏识提拔下，好不容易才升到校尉一职，听到这东西竟然值好几万两银子，吓了一跳，紧接着心中不忿起来，这些高门子弟，从出生起就锦衣华服豪宅美婢，长大后更是一掷千金挥金如土，几万两银子就换来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还真是天生好命！一时脸色青白不定，愤愤而去。

　　韩志小声嘟囔：“这彭老五，又犯了哪门子的红眼病……”彭国维在家中排行第五。

　　裴元斜眼看了他一眼，他忙住了嘴，带上门出去了。屋里只有裴元一人，他拿出怀表，对着灯光仔细察看，发现了上面彭国维的手印，很是嫌弃，干脆撩起披风一角，小心擦拭起来，直擦得表面铮亮，一丝印子都无，这才放进荷包里收起来。

　　眼看年底到了，衙门都要封印，言悠悠还在大理寺天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不免心急起来，她真的不想在牢里过年啊！在大理寺寺丞张廷和的关心催促下，朝廷对特博、卡宏等人冒充暹罗国王子行骗一案的判决终于下来——立即斩首，并要求在京的各国使臣前来观看，连年都不让过，可见皇帝之恼怒。

　　对言悠悠的判决，虽然有张廷和居中转圜，却也不轻，因为其虽不知情却实实在在是帮凶，不可能无罪释放，定的刑罚是流放千里，不过可以用罚金代替。

　　礼部一众官员也受到申斥，就连徐佑都被罚俸半年，对于为官清廉的他来说，可谓是不轻的惩罚了。他一得到消息，便来找言悠悠，告诉她过两天就能出狱。

　　“什么？罚金八百？”言悠悠惊得差点跳起来，脱口而出。

　　徐佑为难地点头，“听说一开始要一千两，张大人说了两句话，意思是特博他们是暹罗人，而言姑娘你是大周子民，岂能等同视之，最后便改为八百两了。”顿了顿又说：“若是银钱上为难，我那里还有一些银子，言姑娘不必客气——”八百两对普通人来说，着实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言悠悠虽然肉痛不已，好在八百两还能拿得出来，就当花钱消灾了，忙说：“不用，不用，此番上京，带了不少银钱傍身，凑一凑应该够，只是以后日子要难过了。”说着不免长吁短叹，此次进京，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徐佑安慰说：“千金散尽还复来，重要的是人没事就好。”

　　言悠悠点头称是，谁叫自己运道不好，碰上这等祸事，能平安脱身已是万幸。

　　判决一下来，言悠悠便让石榴带着银票去交罚金，当天便出了狱。裴元得到消息赶到大理寺时，却扑了个空，等他赶到言悠悠下榻的客栈，她正在用柚子叶沐浴，在此之前，她还在客栈伙计的操持下，跨了火盆。火盆也很有讲究，用的一定要是铜盆，里面燃烧的是桃木，盆内还得放上三钱红豆，三钱朱砂，据说这样可以辟邪去晦，变祸为福。她本人颇不以为然，却耐不住石榴坚持如此，加上众人一片好心，也就一一照做。

　　言悠悠在房内沐浴，石榴蹲在门口用小炉子熬鸡汤。见到裴元，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叫了声“裴公子”。裴元点头，问：“你家姑娘，什么时候出来的？”

　　“下午刚出来。”

　　“不是说要交罚金吗？”

　　石榴小声说：“交了八百两呢！”

　　裴元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们，哪来的钱？”言悠悠的财务状况他最清楚不过，刚认识他时可是身无分文。

　　“姑娘赚的啊。”石榴便说了言悠悠替暹罗人牵线奔走从中赚取佣金的事，甚至连她因此被打一事也说了，感叹：“好不容易赚了点钱，这下全都还回去了。”

　　裴元终于明白她怎么会跟那些暹罗骗子混在一起了。

　　言悠悠这澡从下午一直洗到天黑，在牢里关了近一个月，浑身上下都臭了，洗完后只觉得身体一轻，神清气爽，宛如新生一般。出来见到裴元，展颜一笑，“裴表哥，你好哇！”

　　裴元见她言笑晏晏，跟在牢里愁眉苦脸的样子截然不同，不由得也是心情大好，跟着打趣：“言表妹，你也好哇。”

　　言悠悠听的噗嗤一笑，转头问石榴：“有吃的吗？我饿得前胸贴后背。”

　　石榴说：“裴公子叫了一桌酒席。”

　　言悠悠忙拱手，笑道:“裴表哥，破费了，我是不懂得什么叫客气的，待会儿吃相要是不好看，你可不要大惊小怪哦。”

　　裴元打量了她一眼，“能吃是福，就怕你只是嘴上说说。不过你这扮相嘛，还得再收拾收拾，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头发没干呀，梳起来会生病的。”

　　“那你这样就不怕生病了吗？”裴元摇头，让客栈伙计再多拿两个炭盆过来，又让观竹把酒菜摆上，就在房间里吃，不必去楼下大厅了，免得言悠悠着凉。

　　言悠悠吐了吐舌，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这哪是表哥啊，亲爹也没有这样爱教训人的，不过一番好意她还是收下了，将半干的头发扎起来，松松的挽成一个丸子头。

　　裴元看了她好一会儿，迟疑半天问：“你头发是没梳好吗？”怎么感觉松松垮垮，毛毛糙糙的？
　　言悠悠歪着头做了个可爱的表情，“就是这样的啊，是不是很好看？”说着特地转过身去给他看。

　　请恕裴元实在欣赏不来，正要打击一二，却对她突然靠近有些脸红心跳，忙咳嗽一声，说她：“好生坐着吧，吃饭也不得安生。”

　　言悠悠不以为意，“刚从牢里放出来，谁都会像我这样疯疯癫癫的啊！”她心情实在太好了，自由的滋味原来如此美妙！

　　裴元和言悠悠面对面坐着，石榴和观竹因是下人，不敢同席，在旁边另设一张矮几。言悠悠往桌上扫了一眼，说：“没有烤鸭吗？”

　　裴元不由得问：“烤鸭是什么？”

　　“来京城当然要吃烤鸭啊。”

　　“又胡说了，我就从没听说过烤鸭这道菜。”

　　“不要紧，没有烤鸭，有酒也行啊。”言悠悠拿过酒壶晃了晃，“是不是秋露白啊？”

　　裴元嗤道：“就你那酒量，三杯就倒，还想喝秋露白？我看你是酒没喝人先醉了吧！”

　　“哪有，我原本酒量好着呢，只不过酒不醉人人自醉，所以才会一喝就倒。”

　　裴元无奈摇头，见她如此高兴，亦不忍败坏兴致。

　　言悠悠举杯敬他，“裴表哥，此番多谢你了，我先干为敬！”

　　裴元没好气说：“你少喝两杯，少发酒疯，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才不发酒疯，我喝醉了都是安安静静睡觉。”

　　“我看你现在就醉了！”

　　“那又怎样，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裴表哥，你就是太清醒了，不好玩！”

　　裴元见她脸色潮红，眼神涣散，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忍不住扶额长叹，这个小酒鬼，一喝就倒，偏还喜欢喝！

　　“裴表哥，我好喜欢你啊，真的！”言悠悠一本正经地点头。

　　裴元明知道她说的是醉话，转头就忘，仍然抵挡不住心底不断蔓延上升的窃喜，喉结一动，悄声问：“有多喜欢？”

　　“特别喜欢！”

　　裴元想笑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随口问了句：“你还喜欢谁？”

　　“还喜欢石榴，蒲希密，王姐姐，王大哥，小唐，宋先生，徐大人……”言悠悠掰着手指把她认识的人挨个数了个遍。

　　裴元越听脸色越差，懒得听她在那数人名了，吩咐石榴：“扶你家姑娘回去睡觉。”

　　他就不该信酒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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