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大”神

　　“孟清波你又叫我名字！你得叫我姐姐知道不？再指名道姓的，一会不给你炒辣子鸡吃。”苏卿弯下腰捏了两把孟清波圆嘟嘟的小脸，他一脸嫌弃扭头挣脱了。
　　“你敢！你不炒辣子鸡我就给怀南哥哥打电话，告你偷吃给我的粮食，告你虐待我。”
　　“哟哟哟，哪儿学的新词？还虐待呢？你去啊，我现在恨不得马上见到你家怀南哥哥，然后给他一巴掌！”想起刚欺负完自己的一梦淮南，苏卿拿起桌上的果汁恶狠狠地抿了一口，狂吸之后却有些释然了。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知道卿酒就是苏卿。既然不知道，那她又有什么可气的呢？这样一想，心情好了些，可她还是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她将杯子递到孟清波嘴边，又叹了口气：“哎，算了算了。你哥欺负我，我还是得照顾你。谁让我脑子有包，接了来照顾你的活儿呢？”明明是无奈的气话，提到孟清波，言语间却满是柔情似水。
　　“当我一个人的保姆，只照顾我，这样很累吗？”孟清波睁着两只大眼忽闪忽闪地盯着苏卿。这孩子别的不会，卖萌倒是无师自通。苏卿受不了他那样看着自己，又捏了两把他那小脸蛋，然后起了身，刚准备说些诸如“累也开心”之类的违心话，这孩子又开口了。
　　“怎么会累呢？你看你肚子上长的肉肉。”说完还顺势拍了两下苏卿的肚子，实实在在的壮硕声音顿时响彻天际，他还不依不饶了，“还有手手、腿，还有还有这里，好多肉啊！”两只柑橘大小的粉手攀上了苏肥妞的大型嘟嘟脸，“勤劳的劳动阿叔阿伯才不会长肉肉呢。”
　　四周神一般的安静了。
　　窗外最后一丝斜阳坠入羊城的另一角，天穹瞬间拉上了黑幕。几颗星星拉扯着幕布想要伸头看看这座城市的样子，却被迷雾一般的夜锁在了纱帘里，朦胧暗淡，茫然无措。
　　“是不是男孩子都不喜欢胖子？”苏卿抬头望了望天，眼里的光也跟着那些个星辰一起暗淡了，“所以他从未正视过我。”
　　是啊，孟怀南从未注意过她。所以她就算连着两年边上学边接了照顾孟清波的活儿，想以此接近孟怀南，也只能借着他来看弟弟的时候偷偷看他，跟他搭话，暗自欢喜。他甚至从未跟她说过除却孟清波相关的其他话。
　　不过孟怀南也算对她好的。
　　羊城美院课业繁重管理严格，平时他都住宿舍，以免不必要的麻烦。知道苏卿就读于隔壁中医大之后，他便帮她租下了中医大天桥对面的一套公寓，供她照顾孟清波。水电气在自己手机上扣着，生活费想着就多打一些。每隔一个月他会带孟清波回苏州家里一次，以免家里老人想念孩子。每到这个时候，苏卿就觉得他们俩弄得跟离异小夫妻一样：孩子判给她养，他拿抚养费，偶尔接孩子出去玩儿，以解父子相思，培养感情。可真要是这样就好了。她曾无数次想跟孟怀南聊聊其他的，比如相见那天的天气，比如他穿的那件改良汉服跟他气质很配，比如自己好像轻了几斤。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给清波包里放伞了，天气预报说有雨，别让他淋着了。”“原来那天送来给清波的改良小汉服跟你身上这套是一系列的呀，改天我给他换上，肯定很好看。”“你想说清波瘦了对吧？其实是那天测健康指数，发现他的偏高，所以我们这一个月吃得比较清淡，没让他吃甜食。”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全是借着孩子的名义表达自己的心声。
　　我很喜欢你啊，两年了，很喜欢很喜欢。
　　之于有些人，这是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对于苏卿来说，却是埋进肉里，分担到每个脂肪细胞的禁忌。面对如此不堪的自己，她只能默默的，默默的，喜欢，还有接近。
　　“苏卿在说什么？清波听不懂，老师没教过。”孟清波瘪了瘪嘴，摇了摇出神的苏肥妞，爬上电竞椅子后伸出不安分的两只手攀上了她的脸，“不过，苏卿的脸好软，像还没被炒成辣子鸡的鸡胸肉一样。清波喜欢辣子鸡，清波也喜欢苏卿的脸。”
　　那孩子笑了，笑得整张脸轮廓都变了，跟蛇果秒变红富士似的，嘟得没有了下颌角。眯成缝的眸子仍旧闪烁着光，像是深秋远山上的红山楂，令人垂涎。
　　“苏卿炒的辣子鸡好好吃的。别的小朋友不喜欢苏卿，没关系的，清波喜欢。”
　　苏卿肉嘟嘟的脖子一下子被身前的小孩搂住了，那个还未成熟的臂膀尽力左右交叉着，差点没让苏卿背过气去。
　　“我看你是想吃辣子鸡了，来套路我吧。”苏卿抬手抠了抠孟清波的手臂，发现这孩子力气还挺大，死命搂住自己，自己根本拉不开。“好了好了，孟清波！你勒死姐姐我了！都说了别没大没小，别苏卿苏卿的叫我，要叫姐姐！”
　　“苏卿苏卿苏卿！苏卿就是苏卿！姐姐可以有很多，苏卿只有一个。”孟清波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偏头在苏肥妞右脸印上了一个吻。
　　“你这小子！又动手动脚的……”苏卿佯装嫌弃地抹了抹脸上的口水，脸却砰的一下红透了。
　　姐姐可以有很多，苏卿却只有一个。不知怎的，苏卿听了这句话，鼻子一下就酸了，像是喝了隔夜的汽水，刺激感不似初打开的那般强烈，却让人想要落泪。
　　“哈哈哈，苏卿脸红了，苏卿娇羞了。脸红红，娇羞羞，怀南哥哥说脸红红这就叫娇羞羞。”孟清波适时松开她，拍着手，开心得四处乱蹦。
　　那场景像极了春末红透了的樱桃被馋嘴的小麻雀嘬上了一口，麻雀觉得酸甜可口，满意的四处扑腾着翅膀乱窜。
　　苏卿看着这只小麻雀，无奈地直摆头：“你说你哥……要是有你一半粘我……不说一半了，要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注意到我，那得有多好……”
　　俗话说得好，说曹操曹操到。她刚想把剩下的胡萝卜香橙给孟清波榨汁喝，然后去厨房煮饭炒辣子鸡，电话就响了。“孟怀南”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在屏幕上闪烁，跟那时游戏中白衣负手，独立太湖一样，令人生畏。
　　她随手扯了张纸巾揩了揩手，又想起明明没有手汗，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了，终于接了电话。
　　“喂，苏小姐。”清凉透心的公子音。
　　“是，孟先生您说。”他一向客套，她便以客套回客套。
　　“是这样的，最近在忙设计稿的事情，没问清波的情况，所以现在闲下来了，问一下。”
　　又是清波。明明知道对话都是这样，苏卿却觉得很难过。他们明明刚才才在游戏里见过的，他还被自己调戏得破功直骂她人妖。他们明明亲近了那么一点点的……
　　“孟先生，我有些事情想跟您说，不是关于清波的。”苏卿突然就有些哽咽。
　　“好的，你说。”
　　“我……”她见他那么直接，只吐出个我字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我想……”
　　“苏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电话那头的人听到这几个充满泣意的字，蹙了蹙眉，试探性地开了口。
　　“我想……涨点工资……”
　　天总是被聊死的，苏卿察觉到自己脑子一抽，顺着孟怀南的那句有难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简直想一头撞死在门板上。
　　对方沉默了，但很快有了回应。
　　“好的，你的报价是？”
　　“我……”苏卿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干脆放飞自我了，“要不我们见个面吧，有些事情见面好说一些。”
　　“好。”孟怀南呼了一口气，苏卿听着像是吐烟圈的声音，有些疑惑。然而还没等她脑补完场景，孟怀南又问，“大学城新天地三楼的KTV找得到吗？”
　　“去过几次。”
　　“好，我在那里等你。到了直接跟前台报我名字就行。”电话那头突然出现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咵”地一声巨响，那是比较厚的玻璃才能发出的。比如玻璃隔断，比如玻璃茶几，比如啤酒瓶……苏卿打算问问那边什么情况，电话却被孟怀南挂断了。
　　他不是个喜欢晚上去KTV的人，怎么会把地点约在那里？苏卿方才就觉得有些不对，经过这声碎裂声的提醒，又反复回味孟怀南疲惫的声线，更是觉得这其中大有端倪。
　　“清波你先喝果汁看看书，或者看电视玩玩具，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做饭。不能去阳台外面，有人敲门也别开。”她絮絮叨叨交代着，穿好了鞋直接奔到楼下招了出租车。

　　中医大跟新天地只隔了个外语外贸大学，六分钟后，苏卿抵达了新天地三楼的KTV。来不及反应直接奔向前台。
　　“小姐有预定吗？”前台小姐谦和地问了一句，又指了指大理石台子上的套餐牌，刚想开口就被苏卿打断了。
　　“一位姓孟的先生定了，请问他在哪个房间？”
　　“孟……”前台小姐拿出一个黑色皮壳的记录本翻着，“找到了，不过貌似是位小姐。”
　　“小姐？麻烦您再找找？”
　　“没了，就403这一间的客人姓孟。要不小姐再打电话确认一下？”
　　也是，确认一下毕竟是好的。苏卿这样想着，掏出了手机。可是还没等她拨通孟怀南的电话，手机电量太低自动关机了……
　　她这6s是上大学那年养父母给买的，小心翼翼地用着，却还是敌不过电池的虚损。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有30%的电量！怎么就一下没了？垃圾手机！以后买国产！
　　苏卿对天翻了个白眼，无奈至极。那现在还确认什么？一定是前台登记错了。孟怀南那么个俊朗公子怎么可能是女的？403！403在哪儿？她脑子是糊的，转了几个弯才终于搞清楚了403的朝向。因为她在出租车上围绕着那声碎裂声脑补了很多场景，全都是鲜血淋淋的。其中一个还算轻的便是孟怀南跟人起了争执，因为胳膊腿儿太过柔弱纤细，最后满头是血地倒在杂乱腥臭的地上。
　　然而她错了，什么都没发生。
　　她轻轻推开403的门，看见一个男生像只无骨凤爪一样窝在三角沙发里。整个房间很大，因为没开灯，连点歌屏和投影屏的刺眼光亮也照不完全。房间隔音效果很好，里头就他一个人，也没点歌，很安静。却因为太过黑暗，静得让人有些焦躁。
　　“你……没事吧？”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拧眉看着那坨八爪鱼一样的影子。影子动了动，没说话。她感觉身上有些火辣辣的，大概是他盯着自己了。可是太黑太静了！她太想开个灯或者点首歌了。开灯是不可能的吧？他一定有什么事。那点个歌？
　　苏卿觉得孟怀南一定出大事了！她一抬头就发现投影上是某个MV的暂停场景，然后她将她那低配脑袋提升至千倍转速，可算想出了那是哪首歌——《煎熬》！
　　女主蜷缩在沙发上昏睡，整个屋子脏到没有落脚的地方。垃圾、变了质的吃食、虫蚁爬行……
　　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得找什么缓缓，然后她就走向了点歌屏。五秒钟后，音响重新响起。劣质的架子鼓声打着炫酷的节拍，电子琴调着80年代的调调……
　　“哟！哟！High起来！”苏卿左手拿着话筒，及其夸张地点头合拍，还对着小影子挥动着自己满是拜拜肉的右臂，“跟我唱！”
　　“我们一起闯码头！哟！high起来～”
　　“马上和你要分手！哟哟哟！骗你的～～”
　　“催人的汽笛淹没了哀愁……”
　　……
　　嗯……这是什么歌？当然是最炫乡村摇滚《闯码头》！苏卿的忘忧神曲。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是哭，吵着要妈妈，小叔就会拿出自己的劣质音响唱歌逗她。有时候是刀郎，有时候是草原三大歌王。她最喜欢这首浓浓乡村风的《闯码头》，总是笑得前俯后仰忘了哭闹。这时候养父母还有爷爷就会拿着锅碗瓢盆在旁边跟着拍子打，养父乐感不好，总是慢半拍，小叔歌都唱完了，他还在那里high得敲盆。
　　她想，把自己一听就会笑的歌分享给他，他心里应该会一些吧？然而黑暗掩盖了所有情绪，她感受不了对方的反应。
　　一首歌本就不长，苏卿唱完，房间重新变得安静。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气氛怪怪的。
　　“其实没关系的，什么都会过期……”舌头一卷，过去说成了过期，她拍了拍脑门又说了几遍还是没能捋顺，干脆不改了，“其实……过期也没说错。”
　　“任何东西都有期限，快乐、悲伤也是如此。快乐能让人幸福，悲伤却会摧毁幸福，那我们让悲伤早点过期，剩下的都留给快乐，是不是就有很多幸福了？”
　　影子又动了一下，却还是没理她。
　　“孟先生，你一定要开心啊，一定要开心。不然我也会不开心的……”她说着说着心头又开始堵，眼睛也不自主地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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