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医

作者:灼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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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悔的选择


      兰宵山的夜晚是其白雾渐渐转浓的时候,原本就是浓稠得像牛奶一样白雾在这时逐渐变得更为迷幻。白月高挂,月光照射在兰宵山之上,就好像清冷的剑直挺挺地插在了浓雾之中。
      青谷此时正站在青霖茶楼的大门之外,犹豫徘徊着,手放在大门之上,思考着要不要推门进去。
      “都已经回来了,还偷偷摸摸地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吧。”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青谷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推门而入。白井就坐在离大门最近的桌旁,面前放着两杯热茶。他打量了一下青谷,眼神略带起了一丝怒色:“你和他们碰上了吧。”
      青谷觉得有些尴尬,他早就知道白井就在里面等他,这也是他站在门外迟迟不敢进入的原因,怕身上留下的战斗过的痕迹被白井发现,又要被训斥。白井和南依早在他出发前就劝阻他接受这一次的委托,结果自己不但辜负了人家的心意,而且真的落入了地方的圈套。
      “哦,对,对不起。”青谷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只好摆出良好态度认错。“你别告诉南依。”
      白井冷哼一声,说:“不用你说,我没准备告诉南依,我也不想她再为你的固执而伤心了。”
      “那就好,谢了。”青谷松了口气,要是让南依知道了自己经历了一场恶战,肯定会表现的比白井要严厉许多,他也不想再让身边的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了。
      “那么,这次呢,既然你遇到了灵塔的人,应该也能从他们那里得知一些有用的信息了吧?”白井问。他的心里也有一丝丝的期待,毕竟红影是和自己并肩作战过的同伴,自己也是有些担心红影的安危的。
      “嗯,是的。这次我碰到了灵塔的人,虽然过程有些惊险,但是我还是从他们的嘴里套出来了点有效信息。”青谷情绪高涨了起来,“至少我现在已经知道红影的确没有被灵塔的人抓住,就像一直在追捕咱们一样,灵塔好像也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抓住红影,但是目前他们也没有什么进展。”
      “是吗?”白井也安心了下来。虽然自己之前口口声声地安慰青谷,但毕竟对于这样的事情,自己心里也没有底。现在听到红影平安无事的消息,终于能够松口气了。“然后呢?”
      “没了。”
      “没了?就这样?你冒险前往渊檀,不惜与灵塔交战,还伤害了南依,就只是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就是红影现在还没被灵塔抓住?”白井目瞪口呆,然后一种难以言明的无力感从心底升上来,他无奈的苦笑了两声,说不上话来。
      “什么叫就这样?这很重要的好吗!起码我还有希望啊!我终于知道她这几年来安然无恙,才终于能安心下来了。”青谷対白井这样的反应很不满,明明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这样有价值的消息怎么会不振奋人心呢?
      “好吧好吧,你别这么激动,要是把南依吵醒了,我想帮你隐瞒也隐瞒不了了。”白井看着面前这个难以自已的家伙,笑了。自从红影与他们失散后,青谷就好像在外表塑造了了一个坚硬的壳,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关进了自己的内心,纵然他有着强大的实力,但是白井知道,在青谷的心里,他一直都没能走出那一天。而现在,仅仅是一个红影平安无事的一个消息,就好像使这个壳裂开了一个缝隙,藏在其中的情感也在蠢蠢欲动。
      青谷背着他的灵箱回屋了,他得想办法在南依醒来之前把自己身上战斗过的痕迹去除掉。白井举起茶杯,吹散了袅袅升起热气,暗暗地心喜。他想,如果红影真的回来,能够唤醒以前的青谷的话。说不定南依也……
      青谷进屋后反手关上了门,他脱下衣服,露出了削瘦但结实,但是布满了伤痕的身躯,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着手开始消除痕迹。
      他并不想对白井刻意隐瞒余渊的事情与灵影的秘密,但是这其中牵扯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当年的事件浮在水面上,但是有无数暗线隐藏在水面之下,从三年前的事件延伸到深处不可见的地方,总让他感到不寒而栗。这是他的命运,他生来就无法摆脱的束缚,是他必然要面对的,可是白井他们不一样,他们还有机会远离这个漩涡,他们还有机会过平静的生活,只要自己不再一次把自己的朋友卷进这个幽深并且巨大的局。
      “抱歉啊,马上就会结束的,只要等我把红影接回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早上南依醒来,打开房门,看见青谷那熟悉的身影站在窗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安心的暖流来。她悄悄地走到青谷的身后,轻轻的说:“你回来啦。”
      青谷回过神,转头看着南依,微笑着:“嗯,让你担心了。”
      南依愣了一下,现在还未到黎明,室内还显得有些昏暗,但当青谷笑起来的一瞬间,南依仿佛看到有温暖的光芒亮了起来,洒在她的身上。这样的温暖稍纵即逝,但尽管只有那么一个瞬间,南依仿佛看到了以前的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的青谷。
      “嗯?嗯……没有啦。”,突然的温暖让南依有些猝不及防,她反而手足无措起来,只好低下头来小声地回答,潮红漫上了脸庞。
      这时白井也走出了他的房门,看了看这两个人,说:“诶?青谷回来了?这次意外的比较快嘛。”
      青谷回答:“是啊,因为这一次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就连夜赶回来了。”
      白井的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南依忙抬起头,说:“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那既然正好青谷回来了,你们两人留下一个看家,我也可以放心的出门采购茶叶了。”
      青谷看看白井,又看看南依。问道:“怎么?你们准备出门去采购茶叶吗?”
      白井说:“嗯,本来茶馆里储存的茶叶就不多了,现在又正好是茶叶下来的时候,我们想趁着这个时候去挑一些茶叶回来。”
      青谷说:“那你们这是要出远门了是吧?毕竟如果想要买到新鲜的茶叶,就只有去晴城了。”
      晴城,是坐落在蒙顶山脚下的一座小城。蒙顶山一带气候潮湿,昼夜温差大,茶区终年云雾缭绕,空气清新,没有污染,其独特的生态环境为茶叶的生长和优异品质的形成创造了优越的条件。蒙顶山出产的茶叶享誉各地,而晴城也承其地理优势成为了有名的茶叶交易地,经常有商人在当地采购茶叶,然后运送到灵塔双国卖给那些达官贵人们,其品质顶尖的茶叶甚至能够成为那里上流社会的硬通货。
      “我们早就准备要去晴城采购茶叶,只是青谷你不回来,没人能留下来看店,我们无法抽身离开。”白井说,“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也能安心去买茶了。连续奔波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就好好的歇一歇,你看着家,我们去去就回。”
      南依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逝,笑着说了句:“也对呢,青谷那你就好好休息,这几天茶楼先歇业吧,等我回来。”
      青谷正欲回答,忽然心中一紧,好像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了一般。不过他面不改色,仍笑着说:“行,那你们就走吧,我留下来看家。”
      他转头看向白井,白井神色凝重,朝他点点头,对南依说:“那咱们就先走吧,青谷你可再别乱跑了,好好看家。”
      “嗯,知道了。”
      青谷目送着南依他们远去,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南依走着走着,悄悄回头看了青谷一眼。她收回目光,内心轻松了起来,虽然只有那个瞬间,青谷好像回到了从前,仿佛一直包裹着青谷的铠甲裂开了一丝缝隙,尽管微不可察,但是南依从中看到了希望所在。
      青谷在门外挂上了暂时歇业的牌子,关紧大门,从里屋找出了茶壶和茶杯,看似悠哉地泡起了茶。
      过了一会,茶楼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缝,一个人头从外面探了进来。那个人看到了坐在大厅里喝茶的青谷,优雅的笑了笑,对青谷说:“您好,请问您就是这里的老板吗?”
      青谷瞥了他一眼,淡漠地说:“不好意思,老板有事外出了,所以这里要关门几天,拒不接客。您如果是来喝茶的话就请回吧。”
      这个人听了之后,不但没有因为青谷的无礼而生气,反而大方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反手关上了门,在青谷的对面坐下,说:“没事没事,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喝茶而来的。我来这里就只是想见上您一面。”
      青谷打量着这个人,他的打扮极为得体,服饰并不华贵,但是青谷却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坚忍却又优雅的气息,这是只有真正受过严格的教育的人才能散发出来的一种气息。与是否有锦罗玉衣的装饰无关,这是高雅的人格之中散发出来的气质。
      不过青谷并没有他的这种气质打动,因为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一直在微笑着的男人,一旦要发动进攻,攻势便会犹如潮水一般令人窒息。
      “恐怕你并不是仅仅就为见上我一面而千里迢迢地赶来的吧?灵塔的人,怎么会就只是为了见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血灵者而找来这里。你们真要来的话,也要带上足够的人马。单枪匹马的,这种鲁莽的行为不该是灵塔最负盛名的‘零’部队的作风。”青谷冷眼看着面前的人,是的,他是知道这个人的。就在几天前的那个小医馆里,此人是在那些灵师中为数不多的,能够对局势作出最为准确的判断,并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最恰当的反应的几个人之一。青谷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
      这个人连忙摆手,说:“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今天来真的只是想和你谈谈,毕竟我也很好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安静的时候就像倒映在湖中的明月一样淡雅,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你和我所知道的血灵者的形象联系起来。”
      青谷的内心还存着一丝戒备,但他隐隐约约觉得,面前这个人并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他一直都保持着这样优雅的笑容,安静,恬淡,他的身上还有着旅途之后才有的尘土气息,就像是一个旅行劳累的贵族,来到他们这个小茶楼来暂作休息一样
      青谷略微放松了些,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这个人的面前。这个人双手捧起杯子,轻轻吹着绿茶飘起的热气,说:“谢谢。哦,对了,我叫杨子盈,是‘零’的副队长。”
      青谷的眼瞳骤缩,面前这个人就是灵塔最精锐的部队的副队长,也就是仅次于余渊的二把手。这也就说明,他的实力同样位于灵塔的顶尖层次之中。
      杨子盈放下了茶杯,没有理会青谷表现出来的震惊,他说:“当年的那一场战争,使我们灵塔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精锐,这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但更令我们震惊的是,那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三个孩子。这令灵塔的高层暴怒不已,大兴改革,这才有了我们秘密部队‘零’的产生。三年前,你还不到十八岁吧,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青谷面无表情的说:“在经历了医馆的战斗之后,你仍未对我们的实力有清醒的认识吗?况且,当时你们的对手仅仅是三个小孩子,没有人会把三个小孩当成威胁,轻敌是兵家大忌,不是吗?而我们则做了充足的准备。内心燃起了复仇之火的灵影人,可是连神都敢触犯的逆徒,我们的心中没有畏惧,自然会爆发出超强的战斗力。”
      “不,你会错了我的意思。我当然相信你们的实力。”杨子盈盯着青谷的眼睛,咬字清晰地说,“我想知道,在那么年轻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克服内心的束缚,怎么能下手夺走人的生命的。要知道,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虽然实力也算比较强,但是面对生命的时候,总是无法突破自己内心的屏障,而你们却可以把灵塔的部队杀的片甲不留,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青谷面对着这个问题,罕见的沉默了。他并不会逃避,只是这个问题着实难以让人回答,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开口。
      沉默了一会,青谷说:“是仇恨,还有求生的本能。我和红影的父母都是在那个时候被你们灵塔的人杀死的,当时我们在不停的奔逃,大人们为了让小孩子能够成功逃脱兵分两路,一路负责暂时挡住敌人,一路紧急撤离。我们寡不敌众,没能拖延多长时间,导致撤离的那一队也全军覆没了。但是小孩子都暂时没事,因为我们当时找地方藏了起来,那两路大人都是诱饵,为了保护我们而牺牲的诱饵。”
      青谷的声音低沉,不带着一丝情绪,但是杨子盈却能感受得到,在这个削瘦的身躯中,有着磅礴如海潮一般的悲伤涌了出来,填满了整栋茶楼。
      “但最后我们也被找了出来。灵塔的人在杀死了我们的父母之后没有发现小孩子的身影,他们于是又回头来找我们,灵塔做事的一贯风格就是斩草除根。红影亲眼是看着她的妈妈被火焰所吞噬的,我也知道我的父母也一定都被杀死了。在我们被找到之后,抑制已久仇恨和求生的本能就都涌了出来……”
      青谷在低着头诉说,杨子盈也低着头听。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他也参加了当年的那一场行动,青谷诉说的很多细节他都清楚,只是听着青谷本人的诉说,当年所产生的迷茫又重新浮起,他感觉自己仿佛走错了路,向着背离内心的方向前行,可是事到如今,自己已经站牢了这个立场,便不容许再退缩回去。
      青谷问杨子盈:“你是为什么而加入灵塔的?”
      杨子盈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回答:“为了,为了能够让更多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青谷扑哧一下笑了,好像之前结冰了一样的气氛一下子就被缓解了。“什么啊这是,为了他人的幸福?感觉怎么这么……”
      青谷没有再说下去,他感觉自己有些失礼了,杨子盈既然选择加入了灵塔,便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思量,自己未经了解就嘲笑他是愚蠢的。
      杨子盈脸红了,他不好意思的咳了咳,但还是说:“你别笑,我是认真的。”
      青谷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摆正姿态,认真的继续听杨子盈的下文。
      杨子盈继续说:“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的父母,是我的师父把我养大的,我的师父对我来说就像是亲生父亲一样。以前他经常和我说,如果可能的话,当然还是能够安稳的过完一生,这是大多数人的追求。但即使是在最为和平的年代,这样的人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人要有力量,不论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保护他人。”
      杨子盈抬头看着青谷的眼睛,神色无比认真,说:“但我想即使我拥有再大的力量,我也无法保护所有的人,我无法满足于现在的这个世界,但我能做的只有尽力使这个世界维持着和平安稳的状态。”
      青谷带着嘲弄,问他:“为了达成这样的理想,你就能轻易地破坏了我们的生活,是吗?你的眼光很远,内心里藏着如此远大的理想与抱负,你为了众生的安宁而战斗!但我不一样,我的世界就只有那么一点,就只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们,可这就是我的全部了!你为了你的世界的安宁,就把我的世界撕扯的支离破碎!这就是你所谓的幸福吗?”
      杨子盈的目光露出了迷茫,他看着青谷,青谷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但是那冰冷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剑一般直欲刺穿自己。杨子盈这时突然明白了,面前这个大孩子没有什么大气磅礴的目的,他仅仅是为了反抗那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而战斗,作为战争的理由,这看起来似乎十分渺小,但是对他这个只想守住自己的世界的孩子来说,要为此而拼上性命倒是已经足够了。
      杨子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他问青谷说:“既然你对灵塔抱有如此大的恨意,那为什么还要任由我进入你们的领域?说实话,我当年也参加了围剿你们的计划。我来到这里,就已经做好了无法回去的准备。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然还能够心平气和的与我谈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你没有对我出手?”
      青谷轻轻地笑了笑,说:“我恨的不是你,而是站在你背后操纵你的那个存在。我们立场不同,但是既然你抱着生死度外的决心来和我见面,我自然要对有着这样坚定内心的人持有最基本的尊重。”
      青谷对着杨子盈举起了他的杯子,说:“更何况,你还是个这么彬彬有礼的绅士,没有人会讨厌一个绅士的。”
      杨子盈也笑了笑,隔空和青谷举杯,说:“谢谢,你的话语让我想起了我的师父,他也是这样一个站住了立场就永不后退的人。很高兴能认识你,下次再见面,恐怕就是敌人了。”
      青谷看着杨子盈消失在门后,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已经变得温凉的茶,心想:“这么说着,就又想去找老爷子聊一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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