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中兴

　　这世上，最不能直视的便是人心，不是不可，而是不敢。

　　李诵高高在上多年，自觉不逊色于任何人，但是自从李赫的身份明晰之后，他渐渐感觉出了压力与彷徨。

　　以前，他自认李谊不足为患，夏颖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李赫就突然出现了，如今又成了夏颖的亲师妹，如果两人联手的话，整个朝堂似乎无人能与之抗衡。

　　萧蔷从小跟太子一起长大，她自然明白太子心中的烦恼，但又有些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太子站在风口唉声叹气。

　　听到娇叹的太子歪头看一眼萧蔷，心中柔软几分。萧蔷生得一双环状大眼睛，俏挺的鼻梁骨如峻岭屹立，恰到好处的红唇开合之间能让人欲罢不能，属于大气又周正的美人，拘传言比太宗朝长孙皇后还要周正美艳。要说将她与李赫相比较的话，虽然美貌各有所长，但她身上少了李赫那种男儿气概。性子更是软了不至一分。太子想着抬臂搂了搂萧蔷，又长叹一声。

　　“殿下，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萧蔷最后还是开了口。

　　有些事情，她不是不懂，只是不能，因为她是太子妃，她必须端庄又大气。

　　“说吧！”李诵瞄一眼她，这一路策马而来，萧蔷没见丝毫疲乏之意，可见她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柔弱的女性。

　　“殿下这一趟气急败坏的跑来，将马鞭子扬的很高，却落的轻缓，到底是喜欢八妹还是害怕她？”萧蔷的语调轻缓，但言语却有千斤之重。

　　“你有病啊？”李诵毫无征兆的翻了脸，眸色阴鸷，“你不喜欢你哥呀？跟他有仇？”

　　萧蔷吓得退开半步，矮身颔首道：“臣妾失言！”

　　李诵嚼着腮帮子顿了半晌才示意萧蔷起身，他望着远处的城楼，眉头紧锁道：“本宫从小知她有大志向，但没想到有一天她竟能与本宫齐肩。”

　　“要不是年龄差距悬殊，殿下是打算将她收入后宫的吧？”萧蔷看似柔弱，但性子傲得很，有些事她埋在心里多年，是时候说出口了。

　　“差那么一点！”李诵喉头滚动两下，坦然道，“要不是本宫，父皇和姑姑也许打算一直藏着她的身世。”

　　“父皇说什么了吗？”萧蔷瞳孔微缩，她也没想到圣上也参与了此事，她怕会影响太子的前程，所以赶忙问。

　　李诵摇头：“这些年她音讯全无，但那个传说一直都在，也就是说她一出生，便是天定的君王。如今她出现了，天下又风云突变，可以说她已经占了天时地利。”

　　萧蔷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道：“殿下是怕她也起兵？”

　　太子摇头说目前应该还不行，因为她刚接手水云间，还缺少人和。

　　“那殿下到底在担心什么？”

　　“本宫其实真的想借此机会杀了夏颖的，但是最后却没能下得去手。一来是怕漠北突变，二来是觉得如果他能带走老八的话，也许本宫和老八之间本会有的争端就没了。”

　　“殿下知道父皇为何选您做储君吗？”萧蔷这才安心地笑了。

　　李诵摇了摇头。

　　“您善良宽容。”

　　李诵明了的点头，他不是宽容，只是善于直面自己的心，直面人性。

　　从夏颖那儿回来之后，我看着李赫来回的在地上走，心想，这丫头真是的，走的不累吗？

　　李赫在帐里怎么也呆不住，总想着还是去看看夏颖比较安心。但是，我可是太子派来看着她的，要出去，得先征的我的同意。

　　李赫蹑手蹑脚地走到我旁边，然后讨好的笑了笑道：“二哥，你累不累啊，我帮你捏捏肩膀吧。”说着小手已经爬上我的肩头献殷勤。我捉了口茶，不觉哑然失笑，这个妹妹，真是······

　　“你若不是真心孝敬你二哥我，就免了吧！”我说着扔了一把瓜子皮。瓜子皮飞出去，变成密密匝匝的暗器，扎在门帘上，吓跑了门外的“野猫”。

　　李赫觑着晃动的门帘，朝着我竖起大拇指：“要论狠，还得是二哥。”

　　我点头，想听她接下来能放出什么好屁。

　　“人家雪儿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你真不打算理睬，一直晾着吗？”李赫手上的劲儿比之前大了几分，为她的好姐妹抱不平。

　　“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不能有软肋。”我说。

　　李赫听完，收了手，趴在我肩头，伏在我耳边道，“你也听到风声了？”

　　“水云间一半虎符在我手里。”我说，没有停下嗑瓜子的动作，心中有些焦虑。圣上继位后执意削藩，动摇了地方节度使的利益，引起各方势力不满实属正常，但是这次异动似乎有点厉害。

　　李赫默默叹息一声，没了下文。

　　我想着不觉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去看夏颖，但是你需得知道，你如今是公主，不是郡主，要更加注重声誉。”

　　李赫点头，说太子这次来者不善，让我护着些夏颖。

　　“我们是臣，人家是君，君要臣死，臣当如何？”

　　李赫明了的点头，埋怨我不该这么早站队。

　　我也不想，可是大哥已经站了，我总不能与大哥对着干。

　　入夜的时候，李赫又来软磨硬泡：“二哥，求求你了，你就让妹妹去瞧一眼，一眼就好。”

　　“妹，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你要现在去，太子和夏颖都在，你去了只能徒生尴尬。听哥哥的话，老实呆着。”我拍了拍她的脸，觉得夏颖就是个变数，她这辈子最大的变数，怪不得太子想杀他。

　　“二哥，你老叫我躲，五年前是这样，如今还是。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太子哥哥想杀他，我不能坐视不管。”

　　“杀了又怎样？你爱上了就直说，何必找那么多借口？”

　　“我只是担心他的伤势，没有别的意思，绝对不给您填麻烦。”

　　“赫儿，你是公主，婚姻大事自己根本做不得主。”

　　“我明白二哥的意思，但是我好不容易找到师兄，你得给我点时间。”

　　“如今局势，你最好想清楚。你与他的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便是争端。”

　　“我自然明白，见一天少一天。”说到这里，她直接起身，“不行，我必须赶紧看看去，指不定太子哥哥会怎么折磨他呢。”

　　“站住。”我厉声喊住李赫，问一句：“看样子，你是真爱上他了吧？”

　　李赫顿了顿，没有说话，也许她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覆水难收。

　　淡出要不是她非要喝酒，就不会有现在这茬子事儿，太子也不会有机会发难。

　　我叹息一声，开口安慰她：“我了解太子，他不是那种人，至少，目前他还没胆量动夏颖。”

　　太子今天的事儿闹得有点过，在李赫眼里，就是伺机报复。我想着不觉摇了摇头。

　　李赫的手使劲的揉着帕子。
　　我知道那种感觉，明明近在咫尺，却出不去，见不着，抓心挠肺般难受。

　　夜已经深了，该歇的人应该已经都歇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一声道：“既然你执意要去，二哥也就不拦你。不过，要冷静，若是遇上太子，切记不能和他起冲突，那样会对夏颖不利。”

　　李赫如释重负地点头。

　　“走，二哥陪你去。”我们兄妹二人很快便到了夏颖的帐前，刚好碰到太子和薛钊出来。太子愣了愣，显然他也没想到会跟我们碰上。

　　“太子哥哥。”李赫躬身作揖。

　　“嗯，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太子点头，我们四人便进了夏颖的帐。

　　李赫很快冲到夏颖的床前，却恰到好处的与他保持了距离。

　　夏颖抬首，四目相対处，情谊碾碎芳华。

　　夏颖一时有些愣，她的眸子在他眼里依然如多年前那般清澈，清澈到让人看了整个心都静下来。

　　他的眸子在她眼里很美，美到让人窒息，只是不知是何缘由，其中暗含着淡淡地忧伤，若隐若现。

　　我见状轻咳一声，夏颖这才收回眼眸，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再看李赫。

　　“颖哥哥，怎么样？好些了吗？上过药了？······”平时干练的她，此时啰嗦的像个老太婆。

　　夏颖低着头，抠着指甲，沉默不语，将紧张的她晾在一边。

　　太子在，夏颖怕一个不小心又僭越了君臣之礼。

　　所以，即使他爱她，他也不能再让她为难。

　　沉默良久，夏颖突然抬眸说：“谢谢公主关心，臣已经没事了。臣累了，想休息，您请回吧。”

　　语气是那般冷漠，句句狠心。所有人都明白他的用意，李赫自然也明白。

　　她顿了顿，为他曳了曳被角，笑着道：“怕我爱上你？师兄想的倒是挺美。放心吧，我心早有所属，只是如今我也不知道那个人身在何处，是死是活？至于太子哥哥，我对他是曾经有情，可是那时我忘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如今我们又是亲兄妹，作不得数。”

　　李赫一句话，将爱着他的两个男人尽数推了出去。虽然残忍，倒也妥帖。往后，太子和夏颖两人的争端也没了由头。

　　夏颖见李赫将太子和他以一己之言推得遥远，心里甚是难受，于是干脆将脸转向里，不让众人看见。

　　太子见状，也不低头不语。但紧攥的拳头暴露了他的情绪。

　　太子对她觊觎之心由来已久，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让我看着生畏。

　　一阵冲动的思潮之后，太子冷声道：“李赫，本宫问你，这些年你心里还有别人，你为何从未跟本宫提起？”

　　李赫轻轻的弹了弹衣袖，做弹灰状。其实袖口什么都没有，她是在为自己争取思考答案的时间。然后淡淡地回答：“皇兄也没问过。”

　　太子闻言，一手捉住她白皙的手，轻轻一拽，她便倒在他胸口。

　　“皇兄慎言——”李赫可以听得到太子的心跳，如同花雨初遇时那般，只可惜造化弄人。李赫想着不着痕迹地脱离太子的禁锢，勾唇道，“谢谢皇兄搀扶，不然本宫可能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对了，二哥改天找人将这地弄平整点。”说完，她轻收衣袖，缓步离去。

　　太子觉得无趣，也转身离去。

　　等一众人都走后，夏颖的眸色才一点一点渐渐地沉下去，直到他将头埋到了枕头里。

　　他看得分明，太子在向他宣誓主权，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小丫头，不觉间你已经长那么高了，也长出了亭亭玉立的娇美人模样，可是，师兄却依旧一事无成。”夏颖自言自语着，鼻子发酸。

　　“我李赫要嫁当世的英雄，师兄长大了一定要成为盖世的英雄，然后来娶我。”这是李赫小时候的童言无忌。这些年，他一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但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与那个盖世英雄相去甚远。

　　让他更难受的是，李赫屡次护他周全，做了他的盖世英雄。

　　这一夜数人无眠，也是这一夜李赫初见夏颖的真面目。

　　月很冷清，李赫睡不着，便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出去了。我想着她就是出去散心，便又睡了过去。

　　李赫出去的时候看到夏颖一个人坐在不远处喝闷酒，还没等李赫走到身边，他便倒下了。

　　酒气冲天，李赫不觉捂了捂鼻子，憋着气扶起夏颖。

　　夏颖口中喃喃地叫着师妹。

　　这也是李赫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那个近乎遥远的称呼。

　　李赫扶着夏颖进帐，扶他上床，为他盖好被子。怅然叹息道：“原来你和我一样念念不忘。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念师兄呢？可是这么多年，你装聋作哑、音讯全无，我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也没办法去找你，因为我根本不记得你的脸。”

　　接下来的几日，平淡如常，三人之间似乎没有发生过争端一样互相打招呼、送吃的。

　　夕阳静好，照的城郭一片安详，白布帐篷散着昏黄的光。光里李赫不觉想起儿时去草原的情景，每到傍晚牛羊大群的映着斜日归来，阵阵奶香从帐篷里飘出来，显得分外的安静祥和。更忆起儿时在安西都护府去探望叔父时的日子，落日照的戈壁滩发着锃亮的光，身后的城郭孤独地耸立在沙漠里，在昏黄里显得是那么的寂寥，大漠孤烟直，正是形容那一缕军中的炊烟，现在想起来，那些日子距离她真的好是遥远。
　　她还记得，每当日落，她便追着落日跑的情景，还有在没追上后躺在暖暖的沙里撒泼的情景，但每当那时，她总被爷爷连拖带拽的回去，很不情愿，但还是在听了叔父的劝解后进入甜甜的梦乡。

　　这些年偶尔在梦里的情景，今日倒是记得真切，李赫想着笑了，起身沿着田埂前行，她边走边喃喃自语，我就那样一直跟着她，听着她喃喃自语。有的时候我有一种错觉，她似乎是说给我听的。

　　“二哥，我真的好怀念爷爷在的时候，好怀念咱们俩将自己埋在沙土里的日子。”她突然回头对我说。

　　我叹息一声，缓缓的走过去，拉了她的手坐下。没有言语，我只是陪着她看夕阳西下。

　　我们兄妹俩过了一段安宁又惬意的日子，那种安宁被一声“圣旨到！”给打破。

　　来人风尘仆仆，一下马便宣旨。

　　众人跪地接旨，按照皇上的旨意，太子、夏颖和那些女流之辈都必须马上回京。皇命难违，翌日，哥舒曜便派了人马送他们踏上回京的路。

　　那日，我再次见到了沈迎雪，她依依不舍地盯着我，在将士们的催促下频频回头。但因走的匆忙，我们没有给彼此留只言片语。

　　回京之后，日子甚是无聊，不日，听说皇上将夏颖关进了大牢，理由是——忤逆圣意，放走太子。

　　夏颖在牢里倒是挺享受，继续吃香的喝辣的。就如狱卒们所说：哪儿是在坐牢啊，分明是休假。平日里谨言慎行的他这回倒不管三七二十一，很是放任自己，成天喝的醉醺醺，还不时的发发酒疯。有人劝他，他也不听，偶尔还酒后吐几句真言。

　　皇上听了也只是摇头叹气，然后置之不理。

　　李赫求皇上把他放出来，皇上的回答是：作为一国之君，有难处，总之要做足了样子。

　　一日，我和李赫去看夏颖，老远就听着皇上的声音。

　　皇上显然也是酒酣，大笑道：“孩子，当年你父王临终托孤，朕以为自己会来不及救你。谁料想终究是赶上了。你们几个，都是朕养大的，就像朕的亲生儿子。朕膝下子女不多，有你们朕才觉得日子过得开心。”

　　夏颖也喝得已经迷糊了，大笑道：“父皇，我有两个爹，哈哈哈。”

　　“来，再叫一声。”是圣上的声音。

　　“父皇。”
　　“嗯，好孩子。明天啊朕就把你放出去。”

　　“这不好吧？有人会说闲话的。”

　　“我看谁敢，朕管教自己的儿子用得着外人插手吗？哈哈哈，来，咱爷儿俩继续喝。”

　　李赫不觉叹了口气，示意我先回去。

　　我也觉得无聊，便转头回了家。

　　“公主，您来了，进来吧。”值班的狱卒看到了李赫。

　　圣上和夏颖闻声朝这边望过来。李赫尴尬地颔首道：“我带了些吃的过来，麻烦大哥送到夏家小侯爷那里，我就不进去了。”

　　望着李赫远去的背影，夏颖醉醺醺道：“父皇，我告诉您一个秘密，不过您先得答应臣保守这个秘密。”

　　“什么秘密？”

　　“赫儿小的时候就扬言要嫁给我做娘子，那时候在天山，她是童言无忌，我却放在心上了。”

　　圣上闻言，面不改色，继续默默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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