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中兴

　　紫云最近心绪不宽，总是睡不着觉。所以，只能让自己忙起来，累到半死之后才能睡着。

　　这晚，她又是无眠，只能起来工作。她望着案头一摞厚厚的账本，想着最近有些不在状态，结果就积了这么多活没干，这还是佩慈处理之后的总账，至于一些小账目都已经被她处理好了，没有留在案头。

　　紫云埋头便扎进了账堆里，竟忘了时间。直到外面若隐若现的打更声响起，她才伸了伸懒腰，揉了揉发困的肩膀。外面的打更声渺远悠长，这更声延续了千百年，无论王朝更替，历史变迁，它从未停歇过，并以亘古的姿态将历史的风气云涌碾碎在岁月的烟尘里，只留后世自行评判。

　　她忽然有些明白母亲的心态，作为一朝最受宠的公主，本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然而她并没有那么做，她所做着的是世人所无法理解的事情。有的时候连她这个在她身边十多年的养女都看不明白。

　　紫云时常觉得自己的娘亲是一个矛盾体，无法调和的矛盾体，可是这个矛盾体却被她驾驭的很好。可以这样说，这一秒看着她慈眉善目，可是下一秒，在她手中可能携着的是滴血的剑，还有踩在她脚下的满地尸体。也许，再下一秒便是她云淡风轻的说着今天天气不错，仿佛那些杀戮与她毫无干系。

　　紫云曾经问她：“娘亲，你这么做就不怕后世诟病吗？”

　　母亲头都没抬，继续为父亲整理着柜中的衣物，语调平静的没有半点涟漪：“我自无愧，便任后世评说吧。”

　　我和紫云四岁那年，母亲当着紫云和我的面处置了一个家奴，血染红了半边地毯，我们两个人吓得直哭，但母亲却冷声道：“不许哭，你俩要明白，生在皇家，作为皇亲，你手上不粘血，那便是你的血被人粘。为娘当年就是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以一当十的杀出重围，才保住了你俩，那次，我们代国公府损失惨重，出去了几千人，活着回来了为娘一个人。”

　　自那以后，紫云便也变得杀伐决断，渐渐的有些冷血了。

　　“我的爷，你睡会儿吧。这么下去身体会垮的，账目的事情不急，留着我明天再处理。”佩慈起来小解时见书房还亮着灯，于是过去瞧，见紫云还没睡，于是劝道。

　　“睡不着。对了，去吐蕃的人回来了吗？”紫云问。

　　“回来了，事情有猫腻，我们似乎误解皇上了。”

　　是什么人会那么了解她，甚至会知道她每年那个时候，那个时辰，会去冷宫的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坐上半日？

　　那是她八岁那年失忆以后的习惯，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去那个地方，莫名的就走到了那个地方，一坐就是半日。

　　后来，恢复记忆的她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遇到夏颖的地方，那个冰冷的少年，戴着一具粉色的羽毛面具。她从未见过他的脸，只知道他总是冷冰冰的，不爱理人，见有人来便会离开。后来她掌握了他的规律，每次他来会呆一个时辰，他离开之后的一个时辰，便是她呆的一个时辰，起初她只是好奇，一棵歪脖子老树，有什么看头，结果时间一长，便成了一种习惯。她每年那个时辰都会去，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后来，上天山学艺，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夏颖的衣物里发现了那具面具。为了证实，她在每年的那个时候会偷偷的观察夏颖，可是每到那几日她总是找不到他的踪影。七岁那年，她和自己打了个赌，她要回长安，去冷宫，她就不信等不到他。结果还真让她给等到了。

　　她一路策马，奔驰数月，不眠不休，只为心中的那个疑惑。

　　那年，她七岁，身材已经出落的标志婀娜，数月下来已经被几波人盯上了，在快进京的时候她本着对京的熟悉，没有走官道，走了捷径。年少轻狂总归是要吃几回亏才能长大。她被虎头山的山贼用计掳了去，她自认很聪明，可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她自认武功高强，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强中自有强中手。所以，她妥妥栽在了那帮人的手里，好在她聪明伶俐，讨人喜欢，故凭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很快说服了他们大当家的，也就是她的二师父――白术，那个消失已久的人称江湖轻功第一的白公子，并且做了他的徒弟。话说她当时也是很没有底气的，可是当她扯了一大桶慌之后，只见他才从书本上缓缓的抬头，轻笑一声道：“根骨不错，是个练武奇才。”

　　话说这跟让他们放她离开有半个铜钱的关系吗？师父他老人家说过，听话要听音，可是宽恕她愚钝，真没明白这位嫡仙一般的大当家说这话是几个意思？

　　“小丫头，真想离开？”他见她挠着额角，满脸堆笑，但显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拼命的点了点头。

　　“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做我徒弟。”他慢条斯理地道。

　　话说她已经有师父了，再来一个，真的可以吗？那算不算背弃师门？会不会被师父撵出三条街？

　　见她迟疑，他说：“三天，就三天。嗯？”他开始有些哄骗小孩的意味。可是她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结果就是真的让她生不如死的三天，除了吃饭上茅房，就是练武，连打哈欠的功夫都没有，别说睡觉。三天之后，他果然如约放她离去，临行还嘱咐她：“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曾是你师父。也不要再来找我。”

　　“知道了。” 她一心想着去宫中探个究竟，所以离开的心是迫切的，因此头都没回的满口答应了。可是，她不知道那是有生之年，她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良心的小东西。你可知道你是为师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虽然，我们只做了三天的师徒。”说完，呕一口浊血，倒地长眠。他的尸体是半日之后才被人发现的，他怀中揣着一份没有给出去的长信，是准备给他唯一的徒弟她的。这些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事情，也是后来她才明白他对她的心，她对他的思念。经年之后，默默地思念他，便成了她的一种习惯，永远无法说出口的习惯。

　　她还是迟到了，没有发现树下有人，那一刻她是有些怪白术的，她不远千里，踏尘而来，就是为了那个疑惑，或者说那个完全熟悉的冰冷背影。可是，终究还是错过了。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穿透茂密的树叶直击她的耳膜。

　　她抬眸，只见他斜依在树杈上，神态懒散中透着冰冷，手中是那具熟悉的粉红色面具。

　　“师兄，是你，真的是你。”她有些兴奋。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他又一次问。

　　“去见了一个重要的朋友。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她说。

　　“走，回天山。不然师父该着急了。”他跳下树，拉起她就走，没有再多问。

　　她还想问点什么，只见他说：“我不问你这几天的去向，你也别问我，关于面具，关于那棵歪脖子老树。就当我们师兄妹不远千里，只为相互见上最后一面，从此以后，你我两清。”

　　什么最后一面，什么两清。那都是些什么东东？可是，师父曾经说过，有些事情，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就不要再追问，那是起码的礼貌，如果人家想说，迟早总会说的。于是紫云便默默地跟着他离开，回了天山，再也没有提起那面具的事情。关于此事，直到她远嫁回纥，了解了回纥内政，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关于她的这个习惯，就连佩慈都不知道，会是谁那么清楚她的尿性呢？事情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她想着不觉陷入了沉思……

　　那么了解她，又是谁能那么惟肖惟妙的模仿皇上，包括声音和姿态。天下有如此奇人，怎么没有收入自己的帐下呢？

　　这个人这么费尽心思离间太子和皇上，会是什么目的呢？或者说，如果太子战死，会对谁最有好处呢？能与吐蕃勾结，很明显不是李谊的作风。这其中又与税银失踪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要除掉太子，班师回朝的路上不是下手的机会更多吗？但是，为何一路风平浪静的有些诡异呢？咏歌曾经说过，他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在暗中护送太子等人回朝。难道说还有人比咏歌的武功更好？

　　“谁？”佩慈冷呵一声追了出去。

　　“嗖。”一只带着些许夜中寒意的飞镖穿过珠帘直击案头。紫云微微一伸手夹住飞镖，飞镖上带着一个纸条，紫云展开来看了，面上没什么表情，将它伸向烛台。

　　“没有追到。”佩慈回来时见紫云盯着一团灰烬发呆。

　　“我知道。”她从灰烬上缓缓的收回了目光，淡声道。

　　你知道，那你是早知道我追不到了？干嘛不早说？佩慈暗自肺腑。

　　“把我们的人全部撤掉，税银的事情咱们不要插手了。”她说。

　　“为何？”

　　“宁远寺的人刚才来过了。”她说。

　　怪不得，宁远寺的岂是等闲之辈，她能追到才怪。佩慈想。可是，宁远寺不是向来不理政事的吗？这次又是为何？闲着无聊，刷存在感？不大可能吧。

　　“七公主不让我们查？”佩慈探究地问。

　　“老四最近精神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紫云顾左右而言他。

　　佩慈见紫云不想说，便也不问了。这是她们姐妹这些年养成的默契。

　　“蓬莱路途遥远，最近三天传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勿念。”佩慈拿了件披风给紫云披上道。

　　“这次以两位王爷的名义远赴蓬莱发丧，各州有什么反应？”紫云不觉问。

　　“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幽魂派隐秘几百年的神秘面纱被揭开了，据说上门挑衅的江湖人士不在少数。”

　　“那就好，老四有心绞痛的毛病，让烈炎注意些，最近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有些心神不宁。”

　　“都嘱咐过了。好了，赶紧休息会儿吧。不然天就亮了。”佩慈劝道。

　　“好，走吧。”两人出了书房门，准备去休息。

　　结果，一出门便看到夏颖兄弟俩一前一后的走着，正朝这边来。

　　“我说你老跟着我干嘛？”夏颖有些不高兴，转头问夏袭。

　　“我怕大哥你精神不好，一不小心掉井里。”夏袭很是诚恳地说。

　　夏颖咬了咬牙，最后继续一语不发的前行。夏袭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不许再跟着我。”夏颖终于怒了，他指着夏袭的鼻子骂道。

　　“大哥，你看你又来这地方了，你倒地想干嘛呀？”夏袭哭丧着脸问。

　　“你管好你自己。”夏颖没好气道。

　　“我还没管好我自己呀？身为大内高手，发现贼，我喊都没喊一声，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保护，请问我还要怎么管？”

　　被自己的兄弟说成是贼，夏颖面皮是有些抽的。可是，为了能偷偷看一眼她的睡颜，他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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