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中兴

　　Chapter 15.
　　常恐秋风早, 飘零君不知。
　　——桑楚

　　桑楚带了古南和子嬴护送夏颖和李赫下山。师兄弟一行五人沿着后门那道长长的坡下去才可以到烟客长老所说的那条崖边小道。

　　坡上雪很厚，足足齐腰，桑楚发给每人一对雪橇，让他们滑下去。

　　李赫接过雪橇，心中有点小雀跃。穿好之后，一个前滚翻滑了出去，她少年心性，早已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朝局抛之脑后。

　　在长安的时候，她滑雪厉害，常常在那帮王公子弟中拔得头筹。但是在天山众弟子当中，她不是最厉害的。所以，她很快便被大家赶上。她在一处平缓处停了下来，回头望一眼无精打采地在雪中慢慢滑动的子嬴，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在她的记忆中，那时候最厉害的是她的师姐子嬴，一群人一起玩，一直是她一个人赢。几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姐妹们很喜欢子嬴师姐的英姿。只可惜，如今师姐似乎不似那般开心无虑了。

　　“云妹，走啊，来我拉着你。”桑楚看一眼子嬴的方向，摇了摇头。然后很亲昵地称呼着李赫的乳名，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拉着她冲向坡底。她和桑楚的雪橇是鹿皮所制，加上桑楚的技术很好，俩人很快飚过夏颖和古南，冲到了最前面。

　　李赫有些恍惚，上次这么滑雪还是在皇家猎场，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桑楚是他耀穹师叔在山下游历时候带回来的，据说是家里还有个老母亲，但是这么些年，他似乎很少回去，据说是跟他母亲有观念上的不合。

　　李赫歪头看他笑的灿烂，雪屑溅过他白皙俊朗的脸颊，落在那刻印分明的三层眼皮上，在睫毛的煽动下美轮美奂，与她曾见过的一副山水美眷图有七八分的相似。她在长安逛过很多画廊，具体在哪个画廊见过，她已记不清。如此开朗之人，怎会与人有隙？怕是他母亲真的伤了他的心吧！李赫这样想。

　　李赫心不在焉的结果是连带着桑楚也遭了殃，师兄们二人撞到了坡底的岩壁上，摔得很是惨烈。

　　夏颖看着人仰马翻的俩人，咬牙闭眼没敢看。他本以为他的二师兄很靠谱，谁料是个“老顽童”。

　　俩人趴在雪中许久未动，就在几人想将两人将人从雪里挖出来时，李赫才缓缓地从雪里抬起沾满雪花的脸看向大家。她满脸的雪，像个圆脑袋的毛绒娃娃，若得夏颖不觉捧腹大笑。

　　能看到夏颖捧腹大笑简直是比久旱天求雨还难，惊得李赫一时间忘了动弹。良久之后她才回神，歪头看一眼跟自己差不多状况的桑楚，李赫这才凑近桑楚说：“二师兄，三师兄他莫不是这儿出了问题？”她说着还不忘指一指鬓角的位置。

　　桑楚摸一把自己脸上的雪，低声回道：“为兄也很诧异，照师妹你这么说，他下山这几年过得并不开心。”

　　他不开心吗？李赫抬眼看着已经收住了笑的夏颖。是了，一个质子，除了在夹缝中求生存，有什么可开心的？

　　夏颖冷着脸走过来，拿袖子为她擦了擦脸上的雪，没有说话。然后转身，又为桑楚擦了擦脸上的雪。空气有些异样的味道，她抬眼看看古南和子嬴，他俩撅撅嘴，耸耸肩，仰头看天。

　　按照日常逻辑，夏颖应该掉进醋缸里，他居然帮桑楚擦脸，这也让李赫有些意外。

　　“师弟，我刚才太高兴了，没想到将云妹带到沟里去了，你别生气啊！”桑楚面色微微有些僵硬，缓缓地站起身来道。

　　“二——二师兄，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万一脑袋撞上石头怎么办？”夏颖突然地就翻了脸，吓得刚爬起来的李赫又倒了下去。紧着着，夏颖的咆哮转向了她，“还有你，都多大了，就知道玩！别人家的女子都已经嫁为人妇了，你知不知道？”

　　“嫁谁也比嫁你强。”李赫艰难地爬起来，撅着嘴嘀咕。

　　“你说什么？”

　　“我说嫁谁都比嫁你强，你别忘了，我母亲生的是三胞胎，还有一个与王铮有婚约，也就是说我也不是非得上杆子着要嫁你。”

　　“李赫——”夏颖彻底被激怒，贤妃娘娘当年也不知听信哪位太医的话，那么笃定，怀着孕就将自己的俩闺女分别许给了两个闺蜜。碰巧的是，人家两人生的真都是小子。如今文安公主下落不明，王铮也一直跟夏颖私底下较量，这都快成了夏颖的一块心病。王铮是霍国夫人（郭子仪夫人）的娘家侄孙，属京兆王氏一脉，出于这层关系的原因，李赫与王铮素来亲厚，夏颖觉得留着他迟早是个威胁。所以，上次专门暗中求了自己的外公举荐王铮进入右卫率府长史培养的序列（按照以往的惯例，使臣都出自右卫率府长史序列），志在有朝一日将他送出去，远离李赫。

　　“好了！这是做什么？”子嬴出面才算控制住了场面。

　　夏颖嘀咕一句解释说某人是金枝玉叶，如果出了事，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赔。

　　李赫闷声不说话。桑楚知道她向来吃软不吃硬，谁若与她犟，肯定赢不了。于是开口和稀泥：“小事一桩，天塌下来爷帮你们顶着。”

　　夏颖顺坡下驴，抱着剑疾步朝崖边的方向走。

　　“一个老大叔，姿态那么高给谁看呢？”李赫开口讽刺夏颖。

　　“你这个女人，”夏颖回头，话说了半句，舔了半天牙槽骨才补全，“真是蛮不讲理。”

　　“都少说两句，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我们。”古南冷哼一声，抱起雪橇先走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人多他不好说，但是他的主子跟明明喜欢到入骨的人一直杠，终究不是办法，他希望以一己之微言让夏颖清醒。

　　他一个人走了一丈来远，见几个人没能跟上来，这才回身道：“你们要是愿意听我的，就快点走，不然真会遇上暴风雪。”

　　他从小在大漠长大，对极端天气异常敏锐，这个大家是知道的。桑楚率先开口说：“师弟说的对，快点走吧！”

　　古南转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想：这几个家伙就该砸打，不给点颜色，都不动弹。

　　几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踩得雪嘎吱声一片。很快到了传说中的小路，路的左边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右边是万丈悬崖，崖下烟雾笼罩，可见度不足丈许。路宽只有不到一米，甚至有部分路段只有可放得下一只脚的宽度。更要命的是，峭壁形成半月牙状，在高大约1米处弧度扭转迅速，人根本无法直立行走，全程都得弓着身子。要是个头小一点还好，个头高的可真要受罪了，比如说夏颖。他抬出第一步比划比划，要是弧度再急一点，他就只能蹲着走了。

　　“怎么样？”桑楚问了夏颖一句。

　　“我太高了，只能四肢行走。”他语气淡漠，语调匀缓，但是总能将话说出另一番味道，他这么一句逗得其他六人个个掩嘴而笑。李赫更是不放过这么好的开涮题材，于是拍了拍桑楚道：“二师兄，他抢你饭碗。”

　　桑楚抠了抠额角，他长得好看又不是他的错，但是众师门都说他眼睛像兔子一般可爱，这就有点欺负人。

　　“本玉兔精做好了四肢行走的准备，走！”桑楚说着扒拉开夏颖，自己上前去。但是，他身高也不低，还真是得四肢行走。他有些怯场地退了回来，对子嬴说：“子嬴师妹，我看除了你和云妹，我们其他人都得四肢行走，你们先！”

　　“让开，磨磨唧唧！”子嬴叹息一声，拉了李赫率先往过去走。

　　“这个雪橇咱们还不能丢，等过了这崖，要躲开江湖追杀还有一条道就得借这雪橇了。古南，还得麻烦你，把这些雪橇都拉着。”夏颖说着将所有雪橇收起来绑到一对上边，系上绳子，方便拉着走。

　　“好，包在我身上。”古南欣然同意，刚还吵成一团，这就和和乐乐，古南心中很欣慰。

　　“那我能不能坐在上面让师兄拉着我吗？”子嬴闻言回头。

　　但被三位男孩子异口同声的拒绝：“不能！”

　　“我——好，我自己走。”子嬴皮笑肉不笑，她说着就是一步跨出去，结果头“砰”地一声撞到了岩壁上，接着一个趔趄倒向崖下，李赫眼疾手快飞身抓住她的手，接着身后四人死死地拽住了李赫。

　　李赫的但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出去，夏颖既然站的地方有雪，打滑的厉害。李赫正在一点点的滑出，很快身体的四分之三已经悬空。

　　子嬴抬眸望望死命抓着自己的李赫，咬了咬唇道：“云妹，你放开我吧，再这样下去你们都会没命的。”

　　“师姐，说什么傻话呢，今天大家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李赫被倒得头有些发晕。她安慰自己说可能是大病初愈的缘故。

　　夏颖向来沉稳冷静，但是李赫一有危险他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桑楚也觉察出夏颖的心烦意乱，咬了咬呀，死命将自己的身体向右边斜了斜道：“古南师弟，你赶快从这个缝隙里出去，我包袱里有绳子，你用绳子拉住我们几个，或者找附近能拴住绳子的巨石也行。这样我们就不会再向前滑了。”

　　“好，你们几个坚持一下。”古南费力挤了出去，这一挤众人又向前滑了一大截，李赫整个身子都被悬空，夏颖拼命的抓住李赫的双脚，但是手滑的厉害。他不觉抱怨：“穿什么不好，穿个皮靴子，滑的要命。”

　　“你这个人性格真是让人讨厌，我穿什么你都得说。”李赫嘀咕一声。

　　“好了，真是服了你俩，都这时候了还有功夫斗嘴。”桑楚责备一声。

　　“夏颖，你往常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了，汗都流成那样了。”桑楚搂着夏颖的腰，哑口唾沫问。

　　“闭嘴，不要打扰我的注意力。”夏颖的汗水已经到了如雨滴般滴答的程度。

　　桑楚闻言，只能闭嘴，他心中明白，夏颖被吓到了，他怕死，更怕李赫死。

　　“好了，好了。”古南说着将绳子栓到了桑楚和夏颖身上，然后站在雪地里拉。但他刚脚上的雪有所融化，特别滑，李赫问古南是否真的栓好了。

　　“好了，栓到了大石头上。”

　　“那好，你们都准备好，我使力将师姐甩上去。”李赫喘了口气，甩头努力使自己脑袋清醒。。

　　“你想摔死我吗？”子嬴怕李赫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放心，我劲量甩远一点，让你陷在雪里，雪很厚，不会摔疼的。”李赫说着使劲一甩，将子嬴甩上崖去，远远地陷在了雪里面。那是她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办到的，夏颖也是费了最后的力气才没让手滑脱。

　　“古南师兄，你赶紧将我包袱里的绳子甩下来，然后拉我上去，夏颖他快不行了。”李赫喘息着，她都能感觉到夏颖滴下的如雨的汗水。

　　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几人才脱险。桑楚感叹说差点出身未捷身先死。

　　夏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一声不响。

　　“你起来。”李赫挪过去想要拉起他。

　　“让我躺会儿，就一会儿。”他闭着眼，像个早上被大人催着起床的孩子。

　　“不行，这样会得伤寒的，快起来。”李赫再次拉他，桑楚也劝他不要躺在雪地里他才睁眼。

　　“你在担心我？”夏颖起身，微眯着眼，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你少得意，快起来。”李赫有些无奈的笑了。

　　“我就知道，多谢！”他哭了，两行清泪滑下来，砸在了李赫的心田。

　　李赫叹息一声，拿出帕子，墩身替他擦了擦已经变得冰凉的汗珠，起身从包里掏出一件浅蓝色裘皮披风为他披上。然后去帮古南解绳子、收拾行李。

　　他看看她的背影，然后低头看看肩上的披风，摸一把喃喃自语：“没心没肺的丫头，挺暖和的，我刚以为要真的失去你了！”

　　桑楚闻言戏谑道：“夏颖，这世间终归还是有了你记挂的东西。”

　　“二殿下还有心思开玩笑？”夏颖回怼他一句。

　　桑楚闻言，机警地朝周围扫了一圈，压低嗓门说，“再不要这么叫，听到没有？”

　　夏颖抬眸，瞅瞅他，遂点头问：“那你下山有什么打算？”

　　“山雨欲来风满楼，作为皇嗣终是要经历唯恐秋风早, 飘零君不知的命运。”他说完，望向李赫，他守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要分离。当年，她刚生下来，那么小小的一个，那日他路过贤妃的梅园，被园中美景吸引便跑了进去，刚好遇上贤妃临盆，贤妃让他从皇宫的狗洞里爬出去求援，他一爬出去便遇上了郭子云将军，还好是郭子云，不然她可能活不下来。

　　“官家也一直在找你，你确定不回去吗？这次来的时候太子殿下还让我向你问好。”夏颖说。

　　“还不是时候。”桑楚轻笑一声，补充道，“母妃狠我当年帮了贤妃，害的她也被逼流亡民间，这个结我得解了才能回。麻烦你带句话给皇兄，就说谢谢他当年救命之恩，我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帮他。”

　　夏颖明了地点头，拍了拍桑楚的肩膀，算是安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