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太夫

　　神社是崇奉与祭祀神道教中各神灵的社屋，是日本宗教建筑中最古老的类型。日本的神社信仰是以万物有灵论为基础，拜的是神灵化的万物，从高山、大树、奇石、瀑布、海洋、田地、太阳、火、雷、各种动物到祖先的神灵，都可以成为祭祀崇拜的对象，所以，日本的神道教有“八百万神”之说。

　　神社的入口处矗立着七座颜色绚丽的木制门型牌坊，造型很简练，在神道里代表了神界和人界的划分之门，走过鸟居，就是进入了神界。

　　两名浪士打扮的人穿过橘红色的鸟居往深处的主殿走去。一前一后，步调一致，异常和谐。走在前面的浪士较男人来说身材显得太过娇小单薄，一顶斗笠、一层薄纱遮住容貌。

　　夹杂着花儿清香的微风拂过，吹起白纱一角，精致的玉容若隐若现。

　　佳人来到主殿前的净身泉前，摘下斗笠交到樱井律手中，然后用放置在一边的小水瓢取些清水来清洗双手，这是参拜的基本礼仪和规矩。樱井律并没有照做，只在边上静静的关注着她，天地万物，视线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这水洗不掉妾身上的污垢呢。”

　　樱姬打开随身的桧扇，并不是为了扇凉，而是想要遮掩隐藏在扇面背后阴郁晦暗的笑。

　　听她那样说，樱井律忍不住就脱口而出，“没有的事，您一直都那么干净纯白。”

　　她娇声笑起来，“啊啦，律，你该去看医生了哦，视力下降了么？”

　　“樱姬大人……”

　　“好了，不说笑了，胜大人应该等很久了呢。”收起扇子擅自开始这个话题又单方面的结束，樱姬不缓不疾的迈开金莲前往拜殿赴约。

　　都内神社的拜殿前设有一块祈愿板，上面挂满了写着愿望的木板，不远处还挂有一根很粗的麻绳，一名十二三岁模样的清秀少年正抓着底部努力摇动，撞得上面的风铃发出清脆的铮铮响声。

　　少年的模样和记忆中的并没有多大出入，少了几分童真却依旧带着稚嫩，察觉到有人过来，他立刻期待的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宛若天女下凡的脸，于是展露最灿烂的笑容迎接，“歌桥！”

　　少年还处在变声期，爽朗的声音雌雄难辨。

　　樱姬先向旁边着素色和服的男人欠了欠身，他便是去年被任命为讲武所炮术师范的胜海舟，三十六岁的年纪，正值男人全盛时期。

　　他也回给她一个礼貌性的礼仪，视线不留痕迹的扫过同样不曾留下任何岁月痕迹的樱井律，这个男人的想法说深很深，说浅也浅，不知道在她身侧待了多少年，起码在他最初认识他们的时候，他就在瑶歌桥身边寸步不离。

　　“啊啦啊啦，一段时间不见又长高了呢。”樱姬对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几公分的少年嫣然一笑，背景霎那间樱花飞舞，让人沉醉。

　　德川家茂唰的红了脸，努力从桃色的陷阱中挣脱出来，挺直腰板摆好大男人的姿势，“我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是是是，站在妾面前的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得到她的称赞，德川家茂露出孩子般的喜悦笑容，随后又陷入不解当中，“不过歌桥你为什么要唤自己作‘妾’？”

　　樱姬没有直接说明，只是模糊的说了个大概，“因为妾现在和以前的身份不一样了啊。”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阿菊（一名侍女）说过纠缠不休的男人会被讨厌的。

　　目睹德川家茂孩子气的表现，胜海舟的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亮光，尔后再一次恭敬地对樱姬俯下身，“歌桥大人，那么庆福大人便托付于你了。”

　　微微颌首浅笑，樱姬的眉目间尽现绝色风姿，“胜大人请放心，妾会护他安全的，下次再见面，该是就任第十四代将军的时候了。”

　　“我很期待。”

　　回吉原的路上，樱姬又一次向德川家茂确认，“菊千代，刚才妾说的话都记住了？不可以叫妾歌桥，妾是樱姬，是吉原太夫，你是妾新收的男众。”

　　德川家茂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可是吉原太夫是什么？这个问题他到底没有问出来。

　　当樱姬把他带到矶子和抚子面前时，两姐妹对于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非常有好感，三人很快打作一团。

　　吉原这个地方毕竟和外面世界不一样，这样奢华迷乱的氛围很快让德川家茂明白了吉原是个什么地方，太夫又是什么意思。

　　吉原是江户有名的花街柳巷，那里最高级的游女被称为“太夫”，而游女便是幕府时代开始的对妓/女的统称。

　　“怎么了？菊千代？”

　　面对樱姬的询问，德川家茂总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闷闷的低着头嗡声道，“以前的歌桥，现在的樱姬，你还是你，你不会变的对吗……”

　　久久等不来任何回应，少年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直到一双略微冰凉的手覆到头上，揉了揉密致的黑发：

　　“笨蛋。”

　　……

　　道路两旁的樱花树就像粉色的丝带一路铺到路的尽头，浪漫至极，让这吉原也显出一丝娇美来。

　　院子里几颗巨大的樱花树下，樱姬头戴天冠，身穿白衣绯，执扇而舞，在大鼓和铜钹子的声浪中，动人以非常。

　　手中的扇子随着律动挥舞，在一段激亢的鼓节中被抛至半空，旋转数周后垂直下落，在重力的影响下扇面有力的合上，最后由一只葱白的手稳稳接住，舞了几朵扇花后缓缓拉开，遮住半张倾城绝丽的脸，樱花飞舞的扇面正好和应了背景里在风中打旋儿的樱花花瓣。

　　旁的人都看呆了，樱井律率先拿着帕子上前替樱姬擦去额头的细汗，“后半段您为什么把舞步改了？”

　　樱姬原本跳的是祈求的巫女舞，但是到了后面临时改变成别的风格，少了恳愿，多了些唯美浪漫，却和传统的舞蹈动作不同。

　　樱姬伸手接住飘落的一片樱花，神情变得格外柔软，笑意第一次蔓延到眼底深处，“不觉得和这樱花树十分相称吗？”

　　“是，非常美丽。”

　　直到吹打乐器的队伍离开矶子姐妹和德川家茂才回过神来，满眼藏不住的惊艳。

　　樱姬回屋换上轻便的常服后喝了杯樱井律专门冲泡的茶，坐下来后拿扇子指了指矶子，“可有擅长的舞曲？”

　　矶子老老实实的回答，“《樱花》，《花相比》，《花呗》，还有《浓月》。”

　　“都是些表现女孩子可爱与天真的女舞，同你的年纪倒也相称。”

　　“樱姬大人刚才后面跳的那部分真漂亮，我觉得都能自创流派了，特点非常鲜明。”

　　矶子的话得到了抚子和德川家茂的一致认同。

　　樱姬以扇遮住嘴唇笑了起来，“你们太夸张了，妾哪有自创流派的本事，而且，吉原的女人空有一身才艺，不过用来取悦男人罢了，最终靠的也是衾/枕/欢/娱的技巧。”

　　听到她口中说出如此香艳的词汇，德川家茂不禁别过了红到脖子的脸。

　　樱姬明明是在笑，矶子却感觉到了悲哀，对男人来说吉原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更是可以购买梦想的乌托邦，但是对吉原里的几千个女人来说确实无法逃离的噩梦。

　　游女们通常四五岁开始便接受各种才艺训练，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舞，接受的是贵族式教育，唯一不同的是她们还必须接受床上的驭男教育。

　　想到这里，矶子有些紧张的攥紧了衣服，眼神中透露出对未来的迷茫和害怕，“如果……如果做得不好怎么办……？木怀遗り婆曾经说过有些客人很……很粗暴……”

　　樱姬闻言转头询问樱井律，“律，松平大人的茶道会是什么时候？妾近日忘性有些大啊。”

　　“是两天后。”

　　樱姬思忖片刻后对矶子说，“松平大人是个温柔的人，到时随妾出席吧，晚上由你伺候。”

　　“松、松平大人是松平容保大人吗？那个会津藩藩主？”

　　“是妾的常客呢，所以你不用害怕，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放心大胆的去做便是，松平大人不是个会拘小节的人，妾会让松平大人关照你的。松平大人相貌英俊，年轻有为，还没有一位侧室，若是被大人看中纳你为妾，今后便不用留在这鱼目混杂的吉原了，你也想让妹妹一起过上好日子吧？”

　　矶子看了眼天真无邪的妹妹，沉默片刻后道，“樱姬大人是太夫，应该有不少达官贵人倾慕吧？为什么不挑选一位最好的嫁为人/气妻呢？”

　　她并不认为眼前这样的人会因为钱财权势出卖自己的身体与灵魂，是有什么苦衷么？

　　樱姬仍旧不缓不急的摇着扇子，好看的美眸中盛满了笑意，却隐隐显得有些深邃，让人捉摸不透，最后也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是啊，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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