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太夫

　　“这是……”

　　神道京之介看着奉行所大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着的女人陷入了沉思。

　　女人已经不成人形，手脚呈现不思议的弯折，脖子只剩下一层皮勉强连接着，即使这样，女人依然没有死去。

　　挂在刀上剪成人形的白纸无风飘动起来，舞动的四肢像是在表达什么信息。

　　这是土御门借给他的式神，之前也是用它将隐藏在暗处的飞缘魔打伤，他并没有看到妖怪的真面目，所以……

　　这个女人就是飞缘魔？看身上的伤口，如果动手的人不是个喜欢虐杀以折磨人为乐趣的疯子，就是个……妖怪。

　　江户也变得危险起来了啊。

　　一年一度的剑道大会在即，近藤勇还流连女人乡，甚至拉着土方岁三一起到吉原寻欢作乐。

　　土方岁三实在受不了明日香光明正大的和近藤勇眉来眼去，只能寻了个理由离开。

　　从稻弁屋走出来，耳边的鼓乐声并没有消失，里面和外面没有任何不同，依然糜音缭绕，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仿佛前段日子的事件是虚假的一样。

　　突然失去了所有兴致，土方岁三随便找了家酒屋，也不叫歌舞，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

　　“是土方先生吗？”

　　从陌生的声音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土方岁三眼神一凛，冷然朝说话之人看去。

　　藤原清次郎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发怵，尽管不明白樱姬的用意，还是尽心的传话，“樱姬大人请您过去。”

　　土方岁三面上有惊讶昙花一现。

　　“樱姬……？”

　　“请大人您随我来。”

　　笔直的路越走越冷清，一直占据大脑的竹简笙箫逐渐远去，夜风吹来的凉意让人无比清醒。

　　心跳一下一下的鼓动着，内心深处无端端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悦。

　　极力忽视不受控制的情绪，土方岁三终于来到了樱姬的房门前，才推开门就有淡雅的香味徜徉在鼻尖，连空气都舒缓了几分。

　　“土方大人，请原谅妾的冒然邀请。”

　　看得出来樱姬是临时换上的衣服，边角处还未完全熨烫平整，视线下意识的往下移到那双素白的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樱花扇的扇骨，上面掐着金线，摸起来很有层次感，他之前也常抚这个地方。

　　“私下场合，您随意吧。”樱姬将扇子轻轻在掌心一叩，命人把吃食端上来。

　　菜色很丰富，也准备了不少下酒菜，温着的酒更是香气宜人。

　　“这是妾酿制的樱花酒，上不了台面，正式场合可不敢拿出来献丑，土方大人请不要笑话啊。”樱姬倒了两杯，其中一杯由樱井律端过去奉上。

　　只是这样闻着就知道味道不差，土方岁三拿不准樱姬的想法，坦言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那里？”

　　满是柔情的眼眸微微一挑，樱姬叹道，“因为妾一直注视着大人您啊。”

　　那神态和语气，分明是情意绵绵。

　　土方岁三不自然的收回目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酒味偏淡，但口感顺滑，唇齿含香，樱花淡泊的香味久久都不散去。

　　没有对话，半壶酒很快下肚，土方岁三忽然就觉得这样安静清冷的气氛有些难耐，明明比起人多嘈杂，他更倾向于独处时的静寂。

　　可是想开口的话又要说什么才是合适的呢？

　　“之前吉原发生那样的事，这么多人遭遇不测，你没事比什么都好，幸好凶手已经找到了。”

　　土方岁三僵硬的说完才想起被杀的人中还有樱姬身边的秃，暗暗恼怒自己说什么不好偏偏要提这件事，连忙换话题，“昨日听说你受邀进入皇都御所，没想到刚好赶上女御生产，没有受到惊吓吧？”

　　樱姬讶然的发出一个代表疑惑的单音节，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认为她会收受到惊吓。

　　其实昨天去皇都御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孝明天皇的女御九条夙子是为了争宠才故意让自己提早生产的。她诞下的第一皇女顺子内亲王早夭多年，终于再次诞下第二皇女，也幸好母女平安，不然只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啧。”土方岁三暗暗咂舌，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紧，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如此不善言辞。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樱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他全部不了解，唯一知道的几件事也都是从他人口中道听途说。

　　樱姬坐在上头一直默默观察着他，所有情绪变化都隐藏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下，若仔细去观察他手上的小动作，才会发现这真的是个很容易懂的男人。

　　樱井律惊讶的发现樱姬笑了，和以往不同，眼里的笑意那样真实，在这个有限的空间漾开一层层涟漪。

　　“让您见笑了。”樱姬也察觉到自己笑得幅度有些大，连忙将手放至唇边遮掩。

　　白洁如瓷的手和樱粉色的唇，钩织出一种纤尘不染的纯净。

　　一时被夺走了心跳。

　　“您不用太过拘束，妾刚才说了啊，这是私下场合，还是更轻松随意些吧。”

　　土方岁三又喝了两杯酒才说话，“你那扇子上绣着的……你也看过《平家物语》？”

　　将开篇那首诗复又念一遍，樱姬娓娓说道，“妾还是很喜欢这本书的啊，物极必反，盛者必衰，世事无常。”

　　这本书全文贯彻的就是这个思想，周围包括近藤勇和冲田总司，没有志趣相投的人，难得遇到个可以聊这个话题的人，土方岁三也变得话多起来，“平治之乱后，平氏一门权倾朝野，本来应该是荣华鼎盛的局面，偏偏骄奢霸道，肆无忌惮，任意施行，注定了被源氏消灭的悲惨结局。”

　　“无平不陂，无往不覆。”樱姬对此做出总结。

　　“就连传说中伟大的军神，源义经那样的存在，最终也逃不过兔死狗烹的结局。”

　　两人说的愈发兴起，樱姬无意中瞥到樱井律蹙起的眉，以为他觉得无聊便让他回去休息。樱井律看到她眼里的认真，纵然再不想离开也只能照办。

　　“土方大人上次写的俳句……”

　　樱姬才开头土方岁三就隐隐后悔起来，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鬼迷心窍了才会写下来捎给她。

　　看懂他冷峻外表下的真实情绪，樱姬忍着笑话锋一转，“您的字是怎么练的？”

　　土方岁三暗自松了口气，继而道，“你的字也很好看，蚕头燕尾，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新秀丽的字迹。”

　　“不过徒有其表罢了啊，像大人你那样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妾无论如何练习都做不到呢。”

　　不是第一次被夸奖，确是第一次如此欣愉雀跃，土方岁三捏着拳头的手过于用力，指节都发白了，面不改色的说，“女人和男人的腕力不同，何况我平时在练习剑道。”

　　“妾觉得自己的力气不小啊，您要和妾比一比吗？”樱姬用的虽是询问句，实际已经将左手的袖子卷了起来，人也起身离开座位，来到土方岁三身旁重新坐下，将手弯抵在矮桌上，一副想比试一二的姿态。

　　对方都准备就绪了，土方岁三哪里还能拒绝，抬起右手握住她的，和想象中的一样，这只手柔软的不像话，好像轻轻一捏就能捏碎。

　　比试的结果自然是土方岁三轻松获胜，看着手背上明显的几道红印，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手……还好吧？”

　　樱姬无事一笑，“待会热敷一下就没事了，让您见笑了呢。”

　　“不，不会。”女人很柔弱他早就知道，只是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痕迹很碍眼。

　　樱井律几乎是贴着门在外面近距离守着，门一晚没打开，他就在外面站了一晚，直到太阳升起，夜晚成为过去，他再也待不住，疾步走向旁边矶子的房间，想让她以送东西为由进屋看看情况，但打开门，发现矶子依然抱着抚子的衣服坐在那落泪，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默默转身离开，关门前犹豫了一会说道，“你是派来服侍樱姬大人的新造，如今把主人抛到一边成何体统。”

　　“樱井先生……”

　　“不要一直沉浸在过去，抚子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活着的人要连同死去的人的份一起努力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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