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太夫

　　小筑有许多空房，为了就近伺候，樱井律把两姐妹的房间安排在不远处，和樱姬的屋子只隔了两扇门。这间房间很大，是标准的套间，虽然常年不住人，但打扫的非常干净，一点灰尘都找不到，屋内的盆栽也经常在更换，连被褥都是现成的。

　　矶子在学艺的时候听姐姐们说过，现在的吉原总共有大大小小七十多家张店，总共推选出七十三位太夫，中等张店不及高等张店奢华，但各方面的设施也算有一定档次，最下等的张店，从游女身上的服饰到场所的环境以及服务特色都与前面两者有了质的差距，即使是下等张店的太夫，其待遇说不定还比不上在高等张店太夫身旁服侍的新造。

　　所以矶子非常受宠若惊，她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能拥有这样宽敞的房间。

　　“有东西需要添置的话直接告诉木怀就好。”樱井律最后交代了一句，也不等对方回答，顾自离开了。

　　“姐姐们还说新造和秃都是睡在太夫屋子的外间的。”抚子刚满十岁，正是好动的时候，这会没了外人，半点形象全无的在榻榻米上打滚，“樱姬大人真漂亮，刚才凑近的时候我还闻到香味了，长得好看人也很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

　　“樱姬大人是特别的，不然你以为我们能住在这么大的房间吗？”矶子正在收拾为数不多的细软，只是些贴身衣物，连件首饰都没有，她们的全部家当都穿戴在身上，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还未接客的她们根本没有钱置办行头。

　　矶子对热衷于滚榻榻米的妹妹深觉无奈，“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滚，快把乱掉的头发整理整理，该去樱姬大人身边了。”

　　抚子连忙爬起来把头凑到姐姐跟前，讨好的笑笑，矶子拿她没辙的替她重新梳理发髻。

　　等她们回到樱姬处后，没多久就有许多男众抬着东西鱼贯而入，一筐接一筐，片刻功夫偌大的房间差点没了站脚的地方。粗看之下便有浦包花、樱草、瓜叶菊、海棠、玉兰、春鹃、蟹爪莲、山茶花、迎春花、连翘、桃花、樱花、木棉、紫荆和梅花等十余种刚采摘下来的鲜花。

　　这些装满鲜花的竹筐是南天坊听说樱姬想摘花却半道掉头而特地让人采了送来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樱姬姿态慵懒的斜倚在踏上，右手把玩着扇子，等男众们送完东西离开后才直起身子，手腕一抖，扇子应声合上，动作潇洒至极。

　　缓步走到最近的筐前，随手抓起一把花瓣，再慢慢松开五指，各色花瓣零零落落的飞下。

　　“想必角町和二丁目那边的花园子都遭了毒手，这会儿不准有多少人在埋怨妾呢。”

　　温软柔美的声音用上打趣的口吻，听得人心底像是在被小猫轻挠，矶子觉得自己手臂上都出现了一层鸡皮疙瘩，反观在场唯一的男性仍然镇静自若的笔直站着，连说奉承话都正经的不像话，“能被您使用是这些花的荣幸。”

　　“可是妾用不了这么多啊，难道想让妾白天晚上都泡在花瓣浴中吗？那样的话妾都不敢出门了，一定会引来蜜蜂的。”樱姬挑了筐山茶，让樱井律取一部分做晚间沐浴用，其他的全部做成干花收纳起来。

　　樱井律是不会制作干花的，换做以往肯定是送去别的地方加工，这会木怀送来两个免费劳动力自然要利用起来，“你们做干花的手艺如何？”

　　矶子略一谦虚的弯腰，“我的手艺并不特别出色，但我会努力的，一定不会叫樱姬大人失望！”

　　揽下了工作，矶子叫上妹妹马不停蹄的开始干活，因为不是整花，她们选择了用最简单的压花手法，把花瓣摊开排列在干燥的纸上，摆放好后覆上另一张纸，一层层的铺好最后用重物压住，半个月后压花就能完成了。

　　樱姬看她们做完一部分才慢悠悠的开口，“这样做成的干花容易变色，把它们放入装满干燥细沙的密封容器中，不但能在一定程度上缩短制作时间，还能防止花瓣变色。”

　　矶子听完十分受教，在樱井律叫人找来细沙和瓦罐后按照樱姬教的把全部花瓣加工出来，做完这一切，天色早在不知不觉中暗下来。

　　随着夜幕的降临，鼓乐齐鸣，一片繁荣景象。

　　夜晚才是吉原的主场，入目满是红色的纸质灯笼，将樱花衬得粉红，街道上叫卖的货郎逐渐多起来，路上行人也熙熙攘攘的，行走间和同伴对两旁格子后的游女进行露骨的评手论足，相看今晚共度春宵的对象。

　　今天恰好是一月一次的更衣日，除了男人还有不少挂着铭牌的女人，这些牌子是从大门处领的身份证明，没有它很容易被抓走，或是被游客误认为游女，或是被人贩子看中，吉原向来不缺不法分子。

　　除了情/色服务，吉原更懂附庸风流，每晚都会有数不清的节目，经常举办诸如赏花、观雪、和歌会、画展等丰富多彩的活动。到了更衣日，江户城中的女人也会兴致勃勃地进入吉原，那些高级游女们的装束打扮就是时尚的风向标，必须要仔细观察，小心借鉴。

　　“今天有歌舞伎演出，您应该适当的出去走走。”见樱姬不为所动，樱井律又补充一句，“剧目是《青砥稿花紅彩画》。”【注1】

　　“知らざぁ言って聞かせやしょう（叫我听不懂吧）。”用义太夫节那豪快华丽的唱腔和了一句该剧目的台词，樱姬莞莞而笑，对着樱井律勾勾手指，后者心领神会，取来一套黛紫色的和服挂在衣架上。

　　“我帮您梳头发吧？”矶子殷切的问。

　　樱姬走到梳妆桌前跪坐下来，点头默许，矶子的双眼“噌”地亮的吓人，弯着腰小跑上前，拿着象牙梳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樱姬看出她的紧张，笑说，“不需要解开重新梳理，稍微收拾下碎发即可。”

　　樱姬今天的发髻很简单，用簪子将头发简单的盘成贝壳状，连发饰也很少。矶子僵硬的点点头，深呼吸一口让自己放松下来，这才慎重又慎重的一一取下头饰，在梳子上抹上薄薄一层发乳，小心翼翼的把一些散开的细小碎发梳起来。

　　贝壳髻底部两侧分别插入两对吉町，往下是两对松叶簪，额前则是两对红色珊瑚簪，再三确定没有歪掉矶子才把提到喉咙口的心放回肚子。

　　樱井律又递过来一个折叠式妆奁，拉开最上面的小屉，矶子立马意会，从中挑选出一根顶端为扇形的银制发簪插在额前，扇子的圆弧边坠着长长的拼接细银片，锃亮锃亮的，在烛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妆容也不需要洗净重新画，樱姬只用笔在眼角描了些朱砂，再补上樱色的唇妆。和浓妆艳抹的艺伎不同，游女通常只着淡妆，太夫就更少施以粉黛了，除了对美貌的自信外还有对恩客的考量，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想在亲热的时候亲到一嘴巴脂粉。

　　樱井律替她更了衣，青霜色的腰带系成双蝴蝶结，带缔摒弃了一般系法，打成双渔人结，并垂下一条琉璃珠络子。

　　夜晚不适合戴斗笠，樱姬只用一块方巾掩面，她是去看戏的，不想被人围观。

　　院子门口有四个穿着深蓝和服的男众站岗，看到樱姬一行四人走来，弯腰行礼，其中一人踌躇了一下从怀中摸出带有余温的小册子，“您要出去吗？这是今晚吉原的节目名单，有您爱看的剧目表演。”

　　樱姬笑吟吟伸手接过，“清次郎先生是特意为妾准备的吧？这份心意妾收下了。”

　　“您知道我的名字吗？”

　　“藤原清次郎，妾有记错吗？”

　　“不不，您没有记错，这真是太让人受宠若惊了。”

　　对男众们道了声“工作辛苦”之后，樱姬踩着普通的二齿木屐袅袅离开，直至看不见那窈窕身影，其他男众才撞了撞藤原清次郎的胳膊，言语间不停调侃。

　　歌舞伎表演设在江户町一丁目，杂役们正在搭建旋转舞台上的布景，开演时间未到，附近行人相对较少，没有到摩肩接踵的地步。看到遮住半张脸的樱姬也不会联想到名声大噪的樱姬太夫身上去。她此刻低调出现在这里明摆着不是在工作而是单纯的观看表演，男人们顶多远远的惊艳一番，猜测这是哪家张店的游女，却不会上前自讨没趣。

　　“啊啦，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

　　一个娇媚的女子说话声从不远的右前方传来，朝那里看过去，是个穿戴华丽的女人，双手藏于结在身前的腰带后，姿态风流。身旁是四个在头顶束着环髻的秃和六个穿着宝蓝振袖和服的新造以及十个男众，出行阵仗比起樱姬来要打眼得多。

　　“是明日香太夫！”

　　因为她的驻足，不少人被吸引过来。

　　位于最中间若众星拱月的女人毫无意外是名太夫，她露出蛊惑人心的笑容，最是媚眼如丝，“今天听说又是兴师动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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