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文论

　　小时候看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每每如痴如醉，尽管家里只有一台破破烂烂的12寸黑白电视机，电视里每天只播放两集，每一集插入两三次广告，都会十分耐心地等待。剧中景色如诗如画，音乐悠扬动听，人物造型精致华丽，举手投足间雍容闲雅而又意态丰富，令人感觉美不胜收。
　　关于许仙与白蛇的美丽传说我很早就听过，讲的是一条白蛇在幼年时，被一个捕蛇人抓获，险遭杀身之祸，幸为一个牧童所救。经历了一千七百年的勤修苦炼，它终于修炼成女身，便决定下山报答当初的救命恩人。那个牧童经历二十几次转世投胎之后，已是一位英俊秀美的翩翩少年。白素贞在西湖边的飞来峰找到恩人许仙后，丫鬟小青略施法术下了一场雨，使得恩人与之在西湖上同船过渡，随他一同前往清波门自己的住所，二人如愿地结为秦晋之好。
　　报恩的方式其实可以有很多种：白素贞完全可以趁许仙及家人不注意，往他家偷偷扔几块金砖；或者在他参加科举考试时点化他，使他榜上有名；或者让他在做生意时财源广进，少受损失……为什么偏偏要嫁给他呢？假如许仙不是长得玉树临风，还会有这么一段缠绵悱恻的人妖之恋吗？古人常说“男才女貌”，倒未必一点儿也不重视男子的容貌，假如他像钟馗那般奇丑无比，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怕美女也会被吓跑的。
　　不过，电视剧虽然极力将许仙塑造成一位重情重义的好郎君，小说《白蛇全传》中的这一角色原型却并不受人喜爱。许仙自私、迂腐而又冷酷无情，根本配不上白素贞的一片痴情，他之所以乐意与白素贞草草成婚，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貌和财富而已，每当白素贞不小心为他惹出麻烦，害他吃官司时，他对她便只有怨恨，甚至与法海同谋置她于死地，而将她的千般恩爱、万种柔情全抛在脑后。
　　痴情的女子痴心的汉，自古皆然。面对夫君的负心薄幸，白素贞选择的是忍气吞声地继续做好贤妻良母，而《聊斋志异》中的云翠仙则有着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云翠仙本是山上修炼千年的狐仙，因羡慕人间夫妇的情爱走入凡尘。小商贩梁有才在四月浴佛节时，窥见貌美的云翠仙，对她死缠不放，并想方设法感动其母。云翠仙奉母命嫁给了他，尽管家徒四壁，她却丝毫不嫌弃他，还从娘家带来许多仆婢和嫁妆，指望夫妻二人好好过日子。谁知梁有才发迹之后，每日里不事劳作，却聚众赌博，很快就荡尽家财，还几次偷偷卖掉妻子的妆奁；后来因赌债逼身，为了多换几个钱，他竟想把她卖到妓院。云翠仙忍无可忍，却依然不愿伤他性命，只将他扔在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当然，云翠仙与梁有才只是今生今世的萍水相逢，并没有宿世瓜葛；而且梁有才的家世、容貌、才华，没有一样说得过去的，她嫁给他原本就有些不情不愿，所以她才会在他恩将仇报之时抛弃他，而不像白素贞那样宁可独自遭受灭顶之灾吧！至于那些没有任何生存能力、身份低微的人间女子，情人负心之后往往失去依凭，处境凄凉，因而反应也更决绝。比如唐代蒋防《霍小玉传》中流落娼门的霍王庶女小玉、明代王玉峰《焚香记》中的妓女焦桂英、京剧《铡美案》中的民妇秦香莲，她们对夫君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当夫君狠心抛下她们攀上高枝后，她们惟有一死；所谓的死后化作厉鬼，让他与新欢夜夜不得安宁，不过是虚妄的精神寄托而已。
　　世上哪个女子不希望能够得到一份完全的爱？可是白素贞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她所谓的报恩，不过是为许家传宗接代而已，等孩子足月后，她在凡间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个她最在乎、最亲近的人却从来不曾关心她、体贴她，人世间没有比这个更可悲的了！莫非这就是报恩所应该忍受的痛苦？后来许仕林中状元、白素贞出塔并与许仙飞升仙境等等，都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心已破碎，即使位列仙班、长生不老又能怎样？一个无爱的人，越是长寿，就越悲哀啊！
　　香港女作家李碧华曾写过一部小说《青蛇》，后来被徐克拍成同名电影，其中青、白二蛇分别由张曼玉、王祖贤扮演，两位大美女甫一露面便惊艳全场。比起电视剧来，电影显得更加自我，有着女性强烈的现代意识。顾名思义，《青蛇》中的主角已不是白蛇，而是青蛇；其重点也不是演绎白蛇报恩的故事，而是转向男子对爱情的执著究竟能保持多久。可惜，不管是身处万丈红尘的许仙，还是飘然世外的法海，都经不起美色的诱惑。
　　许仙早就知道白素贞与小青都是蛇妖，而且为他争风吃醋，却对这些不露一点儿声色。当他如愿得到暗中垂涎已久的小青后，希望她抛下白素贞跟她私奔。可是小青得知姐姐有了身孕后，毅然决定放弃他，并逼他发誓要永远忠于姐姐，但他没有做到。白素贞刚刚产下孩子，法海就以许仙为诱饵，让这对夫妻断桥相会。在法海用紫金钵盂收妖的关键时刻，怯懦的许仙犹豫着站在了法海一边，致使白素贞被雷峰塔镇压。小青一怒之下，挥剑刺向许仙，算是对他不忠的惩罚。
　　小说结尾撕下了“报恩”那张温情脉脉的面纱，眨眼间世上又过了千年，□□破四旧拆毁了雷峰塔，白蛇终于得以出塔与小青相会。由于她是不死之身，而寂寞的时光又实在是太漫长，即使她明知感情是当不得真的，依然摇身一变，又化作当今的时髦女郎，继续上演当年游览西湖雨中借伞的一幕……人间的爱恨情仇，仿佛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永无休止。
　　2015年10月27日于临安家中忘忧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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