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文论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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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公祭日的沉思


      翻开日历,又快到一个对中国人来说相当特殊的日子——12月13日。作为一座历史悠久、民风淳厚的十朝古都,南京于1937年12月13日被日军攻陷,遭到长达六周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遇难人数超过30万。
      在南京大学求学期间,我曾去过两次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该馆选址于南京大屠杀江东门集体屠杀遗址及遇难者丛葬地,故又称为江东门纪念馆,是首批国家级抗战纪念设施、遗址名录,也是国际公认的二战期间三大惨案纪念馆之一,馆内分为展览集会区、遗址悼念区、和平公园区和馆藏交流区等四大区域。我第一次是和同班同学专程赶到那里,走在阴森森的地洞里,看到“万人坑”里各种恐怖的画面,我和她两只手不由紧紧地扣在一起,甚至胳膊挽着胳膊,寸步不敢分离。中午回校之后,连饭都恶心得吃不下。第二次是和男友散步时顺便去的,他见我吓得脸色发青,牙关紧咬,忙将我的手紧紧攥在他的手心里,我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
      从那时起,一个问题便骤然袭上心头:为什么向那些被污辱过的女幸存者取证那么困难?在观看电影《金陵十三钗》时,受那群清纯女学生想逃离日本人魔爪时的惊恐尖叫的刺激,我似乎从中找到了答案:因为那是人性中最丑陋、最不堪、最难以启齿的一幕,它践踏了人类的道德底限,每一个遭受过那样惨痛/凌/辱的女性,都不敢再去碰触这心灵深处的痛楚伤疤。于她们而言,每碰触一次,就等于让她们重新经历一次。人的记忆很奇怪,有些事会淡忘得了无痕迹,而另一些事,却愈久弥新,即使自己假装忘记,它也会不经意间挑起生命中那根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试问,有哪位受害者敢站出来,说自己曾经被日军污辱过?又有哪位受害者家属敢站出来,说自己的妻子、母亲或祖母曾经被日军污辱过?受害者要想在国际法庭上控告日军的暴行,必须暴露在千千万万大众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陈述自己的受虐过程,将结了几十年的厚厚伤疤一次又一次地揭开,这种摧残没几个人受得了。
      更致命的是,法律上讲究谁投诉谁举证,即使受害者真的勇敢站出来,又该如何证明?施暴者提起裤子就可以将罪恶推得干干净净,甚至倒打一耙;而受害者不管能否将对方绳之以法,从呐喊的那一刻开始,名誉便受到极大伤害。在生活中,也正是因为举证之艰难,才使得那么多施暴者依然逍遥法外,而受害者反倒身心伤痕累累,遭受世人的许多飞短流长。这便是为什么遭受性侵犯、性迫害的女子极少有奋起反抗的根本原因。以愚妄自揣测,当有人向大屠杀中的女幸存者调查此事时,绝大多数都会要么保持沉默,要么矢口否认,要么直接将调查者轰走。
      此外,很多人所关注的重心或许并不是受害者的痛苦,而是她们受虐时那令人难堪一幕,受害人在法庭上的陈述,只会最大程度地满足他们窥探隐私的猎奇心理。世界上最不缺少的便是隔岸观火者,只要那些天灾人祸不降临到自己头上,大可以细细把玩别人的痛苦。
      2003年诺奖获得者南非作家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有一部小说《耻》,内容讲的是一个白人教授的女儿自愿在偏僻的黑人农场里干活,不料被那群黑农奴污辱,后来生下一个混血婴儿。南京大学一位教现当代文学的老师给我们讲解时,大致是这么分析的,婴儿是最圣洁的,那个婴儿的出生成功化解了血腥和残暴,化解了白人与黑人之间的仇恨。窃以为,这位老师是严重扭曲了小说所表现的主题,作家分明有着更为严肃、深刻的探索:在我们传统的观念中,总以为殖民者是迫害者,被殖民者是受迫害者,其实殖民者给被殖民者所造的政治、经济、文化、道德上的损害,也反作用于殖民者自己身上。按照这位老师的荒唐逻辑,受害者应该对施暴者感激涕零才是,甚至压根就没有“受害者”与“施暴者”之间的对立关系。假如作家与老师的观点一致,那么标题根本就不该叫“耻”,而该叫“和”之类的才对。
      纵观古今中外的多少战争,没有哪一次堪与南京大屠杀的阴损刻毒相比:即便是嘉定三屠,也不过是“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即便是纳粹屠犹,也不过是将犹太人集中起来用毒气熏死。太史公曾在《报任安书》中说:“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而被污辱无疑是一种最直接、最深痛的伤害,所以古人有云:“杀父之仇,辱母之恨,不共戴天。”
      受过重创的心灵可以愈合吗?我不无悲观地发现,答案是否定的。《圣经•约伯记》是我相当偏爱的一章,里面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上帝的仆人约伯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生活十分富足,他依然虔诚地敬奉上帝。可是有一天撒但向上帝进谗言,说约伯敬畏上帝,是因为上帝赐予他一切;假如上帝将它剥夺,他肯定不会那么虔诚。上帝为了试探约伯是否完全正直,接受了撒但的挑战。灾难从天而降,约伯相继失去了所有财产和亲人,并患上严重的皮肤病。他伤心地质问上帝,为什么这么多灾难会降落在他这个好人头上?上帝没有正面回答,却用一番充满诗意的话语表示了自己神圣的权能和智慧。
      令我感到疑虑的是,尽管约伯所拥有的财产是先前的两倍,并且又生了十个儿女,可是他对先前十个儿女所投入的感情,又该怎样计算得失呢?即使他后来拥有再多的儿女,那份感情的损失都是无法弥补的。文中还特别提到,约伯后来生的三个女儿极其美貌,仿佛约伯倒因这次试探而拣了个大便宜,令我有些反感——即便约伯先前的女儿再丑陋,难道他就不爱女儿吗?
      再举个极简单的例子,假如一个孩子不幸失去母亲,父亲为他找了个继母,不管继母有多美丽温柔、聪明娴慧,他恐怕都无法像对亲生母亲那样,与她亲密无间地相处吧!感情是不可替代的,伤害一旦形成,那份隐痛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抚平,无论事后补偿多少,都无济于事。可是在人的漫漫一生中,谁又能保证自己从不受伤呢?人生,或许就是一个被伤害得支离破碎的过程。
      不得不承认,在那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中,日本人是真的赢了,而且赢得那样彻底,以致多少年过去了,那些受害者依然只能忍辱含垢,无处话悲凉;即使她们在国际法庭上打赢了官司,依然是满盘皆输。美籍华裔女作家张纯如(1968~2004)曾写过一本书《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年南京浩劫》,用以帮助人们记住那段屈辱的历史,揭穿日本人的滔天罪恶,她为此遭到日本右翼分子的围攻,付出生命的代价。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南京人民没有忘记耻辱,每年的这一天,整个南京城都拉响尖锐的警报,像一根利刺,一次又一次地戳在人们的心尖上,逼迫人们不要忘记曾经的耻辱,78年来年年如此。中国人民没有忘记耻辱,2014年2月27日,中国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七次会议表决通过决定,将这一天设立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

      2016年11月11日于临安家中忘忧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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