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梦遥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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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魔乱舞


      吴情水将孔习圣的遗物送还给刁太婆之后,失魂丧魄地向街头的一家酒楼走去。以前,他的生命还有目标,那就是杀死贪官,保护清官,他一直乐此不疲,甚至愿意为之献出一腔热血。
      可自从他在雁荡山下为民除害受阻后,心中大受打击:贪官是那么多,不仅前赴后继,而且一个比一个狡猾,一个比一个高明,即使他一天杀一个,也斩不尽、杀不绝呀!
      更使他心灰意懒的是,惟一一个值得他钦佩的清官,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害了!悠悠苍天,此恨何极!
      一连数日,西湖邀月楼的小二们都见一个身穿黑色大氅的酒鬼过来,从清晨卯时一直到夜里戌时。起初他身上还揣着几锭银子,大把地花了两三日之后,便罄尽了。
      第四日,当小二刮走他腰带上最后一块铜片之后,便将他连搡带推:“喂,要关门打佯了,还不快出去!”虽然他们前几天从他身上捞到不少油水。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来,再干一碗……”酒鬼将坛子凑近嘴唇,把剩下的几滴酒倒进喉咙里。
      “醉不死的,大爷我要休息了!”小二不管三七二十一,像拖一条死猪一般,将他扔在街角,他嘴里兀自划着拳。而就在前两日,当“大爷”的还是这醉鬼。

      “咦,这不是令贪官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吴情水么?怎么会落得如此凄惶?”路边上,一个一只耳垂肩的人讶然说道,并上前数步,想去看个究竟。那人著一身灰衫,前胸和后背各画有一个巨大的骷髅头。
      “大耳鬼,切切不可!此人心黑手毒,恐其有诈!”另一个同伴忙喝止道。那人与大耳鬼衣著相同,只是浑身邋遢无比,隐约可见几个虱子穿行于乱蓬蓬的毛发之中。
      “邋遢鬼,去你的吧!他都快成醉死鬼了,你还吓成这样,应该改名为胆小鬼才对。”大耳鬼奚落道。
      “嘿嘿,你又不是没吃过他的亏,就会嘴硬!”邋遢鬼反唇相讥。
      二鬼互不相让,争论了半天,大耳鬼终于停下脚步。他们又咬着耳朵说了一阵子,便同时拔脚向一个庭院深深的朱门大户跑去。
      盏茶功夫过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出现在前往邀月楼的街道上,袅袅婷婷地向一条小巷行去,不慎被一物差点绊了一跤。
      “谁呀?”少女微微蹙起两道柳眉,待看清躺在地下的人,忽然惊呼道:“吴大哥,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你是……谁……谁呀?”吴情水勉强睁开双目,吃力地问道。
      “我是韩烟翠呀!上次我不该堵气一走了之的,你不会还生我的气吧?”韩烟翠幽怨地说道。
      “是……是……你啊!我……我……”
      “你看你,衣衫不整,烂醉如泥,哪里还像个英雄!”韩烟翠让吴情水倚在自己身上,半抱着他走向客栈。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也从未想当……当什么英……英雄……你太……太高看我了……”韩烟翠不理这些醉话,只顾搀着他走。
      仿佛经历了几世几劫,吴情水只觉头痛欲裂,浑身的筋脉发冷、抽搐。他艰涩地睁开沉沉的睡眼,却发觉周围暗无天日,就像是传说中的地狱。
      忽然听到“吱吱”的几声响,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钻进裤管里,连忙将右腿一抖,而那条腿却抬不起来。但身体毕竟还是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小东西嗖地一蹿。他也才发现,原来自己处身于齐脖子深的水中,两根粗大的锁链各穿过一个手掌心,将他的双臂高高吊起。他猜想,或许刚才是只水老鼠吧!
      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地狱的,只记得他被孔家酒楼的小二推到街角,后来似乎有个少女扶他进入锦帐之中,那张脸似曾相识……那一定是幻觉!他给自己下了定论。
      他几乎把脑袋都想破了,忽觉头皮一麻,身体已被人提出水面。那人揪着他的头发往地上一摔,便退下了。
      另一个人背负双手,双目放射出凛凛寒光,缓缓踱过来问道:“水牢的滋味怎么样?”
      “你是谁?我是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吴情水明白自己是落到一个可怕的人手里了,他并不指望对方的恩赐,冷峻地问道。
      “阁下想必还记得去年九月初九之夜,在燕山的乱葬岗劫了二百万两银子的红货吧!我爹就是因为那件事,后来一病不起。”对方咬牙切齿地说。这时吴情水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黑暗,可隐约看清面前之人年约二十三四岁,一身锦衣华服。
      “哦,你是替你爹报仇来了?”吴情水顿时明白过来。
      “不错,我正是韩玄易。”韩玄易阴狠地一笑,“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吗?是我妹妹乘你在醉酒中,向你的百会穴扎了一根散形针,使你武功尽失。”
      “令妹是……”吴情水一下子记不起来了。
      “韩烟翠。”韩玄易得意地吐出三个字。
      “韩烟翠?真的是她?”看来自己在似睡非睡中感到的不是幻觉。吴情水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苦涩,比□□承受的痛苦还要剧烈千百倍,这倒并不一定是他有多么爱她,而是因为他是被一个自己所信任的人出卖的。
      “你屡屡杀害朝廷命官,实属罪大恶极!再过十日,便是你的死期了,哈哈哈……”韩玄易忍不住得意地狂笑起来,旋即将手一摆,旁边的侍卫便将吴情水重新扔进水牢里。
      韩玄易一直走到内室之中,犹自大笑不已。韩烟翠走进来问道:“哥哥,什么事笑得如此开心?”
      “我原本打算花七八万两银子弄一顶七品县令的乌纱戴戴,如今很快就要封为万户侯了,而且一文不花,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么?”韩玄易感慨万千,“真没想到,我韩玄易竟然也能封王封侯,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韩烟翠不解地问:“又跑又送,超擢任用;只跑不送,转复调动;不跑不送,谪贬使用。哥哥,你既非官场中人,平素又疏于打点,怎么会突然得到高官厚禄?”
      韩玄易答道:“那吴情水罪恶滔天,朝廷早已严命各地州县明查暗访,若能将他生擒活拿,赏千金,封万户侯。为兄已于十日前上报朝廷,只怕公函不久便会下达了。”
      “啊……”韩烟翠面带愠色,“在我答应帮你之前,你告诉我,你对这位侠客早久仰多时,很想请他到杭州小住一些日子;可是又担心他架子太大,不愿见你,才叫我在他的脑袋上刺一针,仅仅是麻醉几日,用轿子送他回杭州府……你怎么变卦了?”
      “妹妹,你怎么这样糊涂呢!他不仅是我们的杀父仇人,而且是朝廷钦犯,人人得而诛之,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将他献给朝廷。”
      “可是……你不该这样骗我!”韩烟翠泪水盈眶,转身跑出去。
      “站住!你到哪儿去?”韩玄易断喝道,眼神变得无比凌厉。
      韩烟翠不由打了个寒噤,顿住了脚,说道:“是我害他进水牢的,当然得由我放了他!”又向外跑去。
      “我不许你胡来!”韩玄易一个箭步,滑出两三丈远,出手点了韩烟翠的睡穴。他随后一招手,“域外三魔头!”
      “属下在!”青面怪兽卫天霸、白脸奸相林天雨、灰头山鼠蔡天舒同时站出来答道。
      “在吴情水正法之前,你们得寸步不离地看住她,否则惟你们是问!”
      “属下明白!”三人便将韩烟翠带下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廷重犯吴情水被前杭州知府韩守清之子韩玄易抓住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九州。那些贪官个个额手称快,振臂欢呼,且不提他们家里个个张灯结彩,单说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买了好几挂鞭炮。
      时下元宵早已过去,不年不节的,那些鞭炮商万万没想到春节滞销的货物一下子全销出去了。有个鞭炮商立刻花高价雇了些短工,连夜赶工造鞭炮,结果作坊不慎失火爆炸,鞭炮商全家和二十多个短工一起被炸为粉尘,成为一桩轰动一时的惨案。事后人们都说那吴情水命太硬,连找死都要拉几十个垫背的。
      贪官们以花样繁多的形式来庆祝敌手的死亡:有的将梨园的戏班子请到家里来大唱三日,并将戏文中的丑角改名为吴情水,连附近的百姓都跟着开了眼界;有的找几个清客吟诗作赋,痛斥吴情水的凶残暴戾,并将诗文刊印成册,勒令老百姓倒背如流,每顿饭前都必须背诵一首。
      太行县令刘子建更是别出心裁,他花高价请来一个工艺精湛的铜匠,令其浇铸了一尊吴情水的铜像。那尊铜像脑袋低垂,长跪于地,双手反剪在背后,手腕被铁镣牢牢锁住——他活着时自己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难道死了还不能?看他还能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哼,他尸骨无存,连棺材都没有呢!刘子建将铜像立于闹市之中,并下令每个百姓从铜像前走过,都必须踩上一脚或啐一口痰水。若有三岁以下幼儿朝铜像头上撒尿者,每次赏大白馒头一个。
      不久以后,朝廷敕命下来,韩玄易果然被封为临安侯。为了巩固自己的官位,韩玄易自愿将妹妹送给年过八旬的张阁老当填房。为了防止她逃脱或自尽,韩玄易不仅点了她的麻穴,而且缚住她的手脚,并派遣域外三魔头严密护送到京。
      在轿中,韩烟翠直哭得气咽声嘶,双目肿成了桃子——原来,她终究只是男人们用以加官晋爵的一枚棋子!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剑客从天而降,疼惜她、救助她了。想起从前对白临风的轻贱,她又何曾料到,自己连一个卖唱丫头都不如!
      马车行至洛阳境内,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有个女疯子从路边蹿出来,一边跳着一边反复叫道:“樊大哥,你在哪里?不要扔下我不管啊!我爹抛下我了,难道连你也不要我了?”
      韩烟翠大吃一惊,好熟悉……竟像是柳闻莺?韩烟翠躺在轿中浑身不能动弹,不过帘外的声音还是能够听到的。她转而一想,管他是谁,只要能够闹个天翻地覆,让她进不了相府就成,即使被山贼抢去当押寨夫人,都强如侍候那个大半截已入土的老头子。
      看到这辆马车,柳闻莺走近前来,奇道:“咦,我来看看,樊大哥是不是躲在这里了?”她刚准备一掀帘子,却听灰头山鼠蔡天舒喝道:“喂,疯婆子,还不快滚开!”
      柳闻莺只觉未闻,依然傻愣愣地伸手去撩。
      “自己活得不耐烦,就别怪大爷不客气了!”蔡天舒说着,一条白金链已当头砸下。
      柳闻莺却灵敏地将身形一闪,堪堪躲过那一鞭,手中的宝剑已然出鞘。青面怪兽卫天霸和白脸奸相林天雨见这女疯子还有几手,惟恐韩烟翠有什么闪失,二人各各拿出兵刃联袂而上。林天雨右手一拂,三枝梅花袖箭便分袭柳闻莺的上、中、下三路,眼看就要将她击毙!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褐灰色的影子一闪,卫天霸的盘花棍、林天雨的梅花袖箭、蔡天舒的白金链均飞到了五丈开外。三魔头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多了一个年过六旬的道姑,她左手握着一根褐灰色的龙头拐杖,看上去颇有龙钟之态,没想到伸手如此敏捷。
      那道姑将柳闻莺护在身后,冷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域外三魔头,竟然欺负一个神智不清的弱女子!”
      林天雨惊魂未定,这么多年来,他的这把泥金褶扇还是第一次脱手。
      “来者莫非是丽江圣母?在下兄弟三人实在是有眼无珠!”一向目中无人的卫天霸客气地向对方一揖到底,又向两位师弟连使眼色,林天雨和蔡天舒也依样而行。
      “哼,算你还识相!只是我这徒儿,难道就被白白欺负了不成?”丽江圣母将一双金鱼眼一翻,显然不是个善罢干休的主儿。
      卫天霸陪笑道:“这……在下三人欲急速进京,实在是令徒……”
      一语未了,却见柳闻莺突然拼命地捶打着道旁的一株枯木,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你这个负心贼,说过在云台山等我的,怎么还不来!我打死你,打死你……”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处著相思。”丽江圣母长叹一声,点了女疯子的睡穴,顺手将她挟在胁下,转首对域外三魔头道,“我徒儿病重,今日之事暂且搁下,日后再来向三位讨教!”说罢,只两三个起落,便消失在树丛中。
      “得,惹上一只母夜叉,往后只有吃不了兜着走。”蔡天舒叹了口气。
      及至丽江圣母带走徒儿,韩烟翠才重新跌入绝望的深渊。她不由深深地悔恨,为什么要轻信哥哥的花言巧语?吴情水两次出手救她,而她却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她才是杀害他的真正凶手啊!她得到这样的结局,分明是咎由自取!
      她感觉自己不是走向喜庆的大红锦毡,而是走向死亡的坟墓。
      在韩烟翠启程去京城的那一日,韩玄易的临安侯府正在大宴宾客。那一晚,府中上上下下的所有主人、客人、婢仆都酩酊大醉;连后院里一条名贵的藏骜舔食了酒漕,都醉倒在草窝里。
      次日已是日上三竿,客人和婢仆方带着残醉昏昏然醒来,只有韩玄易的厢房依然毫无动静。下人们满腹疑惑:就算醉酒,也总不能醉到现在吧?贴身小厮韩松顶着被挨骂的压力,来到厢房叫醒韩玄易,却发现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中,而项上人头却不翼而飞了。
      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吴情水冤魂未散,化为厉鬼来向韩玄易复仇;也有的说,是新近又出了一个侠客,专门与贪官作对……

      2010年06月01日初稿写于浙大西溪校区
      2010年08月15日二稿改于浙大西溪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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