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梦遥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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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断秦岭


      巍巍群山,向南北两端无尽地绵延开去;皑皑白雪,将不堪重负的群山压得须发灰白。阴风在山峦与关河之间肆虐,发出吞噬一切的怒号。
      在皑皑白雪之下,巍巍群山之中,一条羊肠小径上,移动着五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每前进一步,那些小黑点都要竭尽全力。近前来看,才发觉是四个行人,其中一人牵着一匹马。因山间过于陡峭,马匹根本无法驮人,几乎是被人拉着走。
      在四人一马身后大约十余丈的密林中,还有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剑客远远跟随。若是遇到危险的隘口,他便悄然提前赶去探查一番,以一柄长剑将潜伏的危险涤净。
      黑衣人估算一下,以那群人每日仅攀越十里的速度,再过半小时,便会到达潼关仙谷口的□□沟。他掠过树梢,飞快地前往□□沟。那沟边有一块巨石,状如□□,故尔得名。
      沟底满是积雪,其中有部分积雪上沾了些枯枝。黑衣人双目一睃,发现坡上有个人影几乎不为人所察觉地动了一下。黑衣人飘然落在□□石上,负手而立,嘴角带着一丝冷峭的笑意。
      “喂,站住!”一个脑袋从厚厚的积雪中探出头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路去,留下买路财。压根半个说不字,我这把柴刀是管杀不管埋!”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黑人衣傲然一笑,自顾自地曼声吟哦着。
      “吴情泪?!你就是江湖中杀人无算的吴情泪?”那个发出粗蠢声音的脑袋当即扔下砍柴刀,向来客连连磕头,口称,“吴大侠饶命!大雪封山,老朽父子已经两三天没吃的了,只得带着犬子出来做些无本生意,碰碰运气……”吴情泪此刻才看清,尽管天寒地冻的,那人的衣衫却单薄而破旧,连那只拿柴刀的手都皲裂了好几条豁口,上面凝固着紫黑色的血迹。
      “爹,这吴情泪是什么人,值得你怕成这个样子?”一个楞头青嘀咕道。
      “少废话,还不快给吴大侠磕头!”那个当爹的对儿子低声喝道。
      “自己没吃的,就要谋财害命?看你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姑且饶你这一回。倘若下次再被我碰到,定要取你狗命。”吴情泪淡淡地说道,随后扔给他们一锭整银,“拿去买点柴米吧。”
      “吴大侠恩同再造,老朽只有来世结草衔环以报!”那对父子撤了家当,将那陷阱填平,千恩万谢地回家去了。
      吴情泪在江湖上虽然声名卓著,但是这山野之地,也并不是人人都买他的账。在蛟谷中,他向打家劫舍的两兄弟报上大名,对方却全然不识。
      “吴情泪是什么人?除了当今武当、少林两大门派之外,没听说过这号人。”一个手握钢叉、头上梳着三个鬏鬏小辫的家伙大喇喇地说。
      吴情泪又好气又好笑,手中的剑一抖,向那钢叉中段削去,便想给对方来个下马威。岂知金铁相交,吴情泪方知那人内力奇大无比,反倒将他震得手臂酸麻。
      “嘿嘿,就这么点斤两,也敢在大爷面前丢人现眼!”那家伙越发得意起来。
      吴情泪原本不想伤害对方,此刻也激起好胜之心,决心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好在那人身形肥硕,手中的钢叉足有丈二长,虽然内力抵不过,却也不难巧胜。
      吴情泪招式倏然一变,挽起道道剑花,如银蛇吐信一般,招招攻击敌方的眼、耳、鼻、喉、心,那黑大汉将长矛舞动如风车,但那银星总是能觑着其中的空隙钻进来,将他刺得手忙脚乱。突然,黑大汉眼前失去吴情泪的踪影,他正在纳闷间,忽觉右臂奇痛无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只手和一柄钢叉同时飞上了天,接着重重地跌落在蛟峪中。
      “天——福——”那在一旁的哥哥嘶声力竭地叫道,“赔我兄弟的命来!我洪天禧今日若不把你身上叉出一百个洞来,是龟儿子养的!”洪天禧怒吼着挺叉刺去。
      “你兄弟分明是自取其祸,倘若你依然冥顽不化,在黄泉路上上赶他还来得及!”吴情泪避开了刺来的一叉。
      “爷爷先送你赴黄泉!”洪天禧厉喝一声,状若疯虎下山。
      那一叉堪堪将要叉到吴情泪的身上,洪天禧忽觉后心窝一凉,那种凉意就像大户人家在三伏天里吃的冰镇西瓜。数年前,他在胡庄主家做长工时,干活累了,胡老爷特别赏赐给他吃过一小块。他接着见一小截带血的银白色利刃穿过前胸,便神思昏沉地追随他的兄弟去了。
      吴情泪在雪地里拭干剑上的血迹,喟然叹道:“我本想留你兄弟二人性命,谁知你们如此不识相!”
      他匆匆将溅有血痕的积雪用脚扫向蛟峪中,忽然听到一丝极轻微的声音。他竖耳倾听,却是一个脚步轻快地行在山路上,距他不远处则是一群人蹒跚而行的声音。看来是一个人打头探路,“倒来得挺快的。”吴情水一个燕子飞云纵,已跃上山去,躲在一块大岩石后。
      前面的那人游目四顾,发现崎岖的山路上并无人踪,便回过头去,向身后的众人一挥手:“继续前进!”
      未至一炷香的功夫,孔习圣等四人一马便蹒跚来到。老家仆牵着一匹紫骝马走在最前面,马背上驮着满满的行李。忽然,紫骝马打了个趔趄,受惊之后,连退两步,差点跌进蛟峪中,幸而赵威和钱武两位保镖赶上,一左一右拼命拽住马的两只前蹄,总算把它救上来。
      老家仆骂骂咧咧地说道:“这混账东西,冰天雪地的,哪儿来的一柄钢叉,差点把马都绊倒了!”
      “孔卫,拿过来看看!”赵威查看那柄钢叉,是以上好的精钢所造;又掂了掂钢叉的分量,至少逾百斤,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这使叉之人的劲道倒不小。不知此物是如何失落于此的?”
      钱武目光犀利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积雪的痕迹,正要说话,孔卫又失声叫起来:“天哪!老爷,看这是什么?”
      三人顺着孔卫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一截断臂,深深地斜插在积雪中。那是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臂上长满又粗又黑的绒毛,粗短的五指上布满重重老茧。
      “在不久前,这里一定有过一场激烈的打斗。”钱武肯定地说,“老爷看,这里有至少三人的脚印,其中两人的脚印很深,武功应该相差无几,再加上他们所握兵器,应是粗蠢之人;而另一人的脚印却极浅,几乎踏雪无痕,足见其轻功之高。这里的积雪少了许多,显然是打斗时掉落下去的。”
      钱武最后下结论:“倘若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两人一定碰到了一个极厉害的对手,他们还没有喘息之机,便被那人一剑致命!”
      “你怎么知道是剑,而不是刀呢?”孔卫问道。
      孔习圣仔细察看了一下那只断臂的创面,接口道:“这只手被切下时,是如此的干净利落,而且创面小而深;倘若是刀伤,创面应该大一些。”
      “不好!”孔卫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又发现了什么?”赵威问道。
      “倘若真像您所说的有这么一位高手,并且在山路上对我们设伏……”
      “若他真来了,也只好拼了这条命!”钱武眼珠一转,有些不安地四下打量一番,拍着胸脯说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我孔习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又何惜一死!”孔习圣将目光投向远方灰黯的天空,慨然道。
      这番话被岩石后的吴情泪一字不落地听到,他望着那条孤单瘦硬的身躯,目露崇敬之色。他很想跳到孔大人面前,告诉他:“我就是那个剑客,只是,我不是来刺杀你,而是保护你的。”但他只是将剑深深地插进雪中,望着那四人一马渐渐拐过山角,向蓝关的方向逶迤行去,才远远尾随。
      一路上,吴情泪总共碰到七八处埋伏,设伏者多是些单门独户的小蝥贼,像是些夫妻店、父子店、兄弟店,很容易打发。他们在山道上的必经之处打活结、下套子,然后耐心地等待猎物落入陷阱。他将他们一一收拾干净,只是他从不露面,因此那群人从不知晓,还有个同伴万里迢迢相伴左右,为他们铲净绊脚石。
      这蓝关果然是天下闻名的关隘要塞,一道十余丈长的天堑将这座山劈为两截,彼此之间仅以上下两条相距三尺、拇指粗细的铁索相连,大约一条供行客站立,另一条供手扶。走在铁索上,脚下云雾缭绕,远远望去,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不过若是稍不留神,掉进万丈深渊,只怕连尸骨都难以找到了。
      这道关隘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若能越过去,前面的地势就变得比较平坦。孔习圣一路行来,均是有惊无险。吴情泪似乎有一种预感,倘若有人想下手,这里倒是个绝佳的所在。
      吴情泪正在沉思间,孔卫朝铁索下望了一眼,顿时头晕目眩,不由伸出舌头叫道:“我的妈呀!这不是要人的命么?”
      却听钱武以从未有过的阴鸷口吻道:“你还真说对了,我今日就是要你的命!”他随即一掌拍向孔卫的背心,可怜这个不懂半点武功的老家人便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向深渊。
      “啊——”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震彻深渊两岸,激荡起阵阵回音,久久未息。
      孔习圣瞪大那双忧患的老眼,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幕。愣了一会儿,才厉声问道:“赵威,你这是何意?”
      赵威与钱武一前一后,二人夹紧了孔习圣。赵威狞笑道:“哼,谁是赵威!你的那个保镖早在你发配瘴江的前夜,就被我替代了。”
      孔习圣求救似的望着钱武,发现他也是满脸得色,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在这儿,任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就让你死个明白。”赵威与钱武交换了一个眼色,“我兄弟二人正是江城九头鸟中人,我是四鸟刁飞鸠,他是六鸟巫飞鸮。”
      赵威将面上一拂,立刻变得比原来苍老了十余岁,一张紫棠色脸上长着大大的酒糟鼻子。钱武也露出了原形,一个鹰钩鼻子使得面容分外冷峻阴沉。
      “你们如此处心积虑地置我于死地,受何人指使?”
      钱武一把揪住孔习圣的衣领,戳着他的鼻子道,“你仗着读了几本烂诗书,当了几天御史,便翘起了尾巴,像条疯狗似的在圣上面前乱咬人,连文渊阁大学士王立松大人都弹劾!实话告诉你吧,是王大人出五万两银子要买你的人头,你到森罗殿上向阎王爷告状,别告错了人!”
      孔习圣经过最后的恐惧,此刻已定下心神,大义懔然地说道:“我孔习圣饱诗书,当谨记民为贵的教诲,早已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那王立松虽然贵为张阁老的东床快婿,却强占乡邻王二虎的的祖坟、巧取张择端后裔张玉清的《清明上河图》,并私吞编撰《永乐大典》纹银二十万两,可谓恶迹斑斑!”
      巫飞鸮冷笑道:“好一个为民做主的清官!可王大人还不是毫毛无损,高踞于庙堂之上?而你却即将赴森罗殿了。”
      刁飞鸠催促道:“六弟,何必跟他啰嗦!早点完事,我们早点领取另一半赏银!”
      “你们为虎作伥,是要遭到报应的!”孔习圣含着泪,望着深灰色的苍穹茫然问道,“没想到我孔习圣两袖清风,一心为民,今日却要冤死于此!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刁飞鸠运起掌势,答道:“这世间,谁有力、谁有权、谁有钱,谁就是王法和天理……”
      “那就看看谁的力更大!”蓦然听得身后有个声音截口道。顷刻间,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漫天的风雪将他那黑色的大氅飞卷而起,仿佛此人正是凌虚御风而来。
      此时刁飞鸠的右掌已然拍向孔习圣,只是因为来客的答话使他分了神,因此孔习圣不像孔卫那样身体飞向半空中,而是向悬崖滑落。吴情泪纵向悬崖边,伸出左手去拉,终究慢了一步,仅仅触到一丝衣角!
      巫飞鸮乘机向吴情泪猛然拍出两掌,想将他也逼下悬崖。吴情泪站立未稳,身子已然下坠。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拔出佩剑,用力插进岩石。幸而这柄剑削铁如泥,剑身瞬间插入石中过半,支撑得住他的身体。他又小心地摸索,攀住岩上的万年青藤。
      却听岩上的刁飞鸠得意地说:“六弟,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打发了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因为我们占尽了地利嘛!看他的出手,应该不是一般的刺客,倘若是在平地,就算我二人联手,恐怕也未必讨得了好呢!”巫飞鸮道。
      “这倒也是。不过姓孔的黄泉路上又多了个伴儿,应该不会太寂寞。”刁飞鸠道。
      “咱们弟兄旅途劳顿,挨冻受饿这么久,才捞到五万两银子,真不划算!”
      “还是大哥在的时候舒服,咱们少操多少心!唉,一晃大哥他们都去世整整十年了!”
      ……
      吴情泪见二鸟渐行渐远,直到声音俱不可闻,才万分小心地将宝剑从岩石中抽出;提一口气,随后猛地一跃,一脚正好踏上左手攀住的青藤上,借力弹回山径上。
      “好险!”从鬼门关上回来,他才长吁一口气,发觉浑身已是汗透重衣!
      吴情泪发足狂奔,向二鸟行进的方向追去。未过盏茶功夫,便见二鸟在山道上边走边谈笑什么。他吸足一口气,一个飞云纵,堪堪落到二鸟面前。二鸟满以为他跟孔习圣主仆二人一样,早已摔得粉身碎骨,此时见他重新出现在面前,惊骇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当然是鬼,向你们索命的无常鬼!”此言既出,利剑已然出鞘。这一次,他要像当年杀死曹识远全家那样辣手无情,为死去的孔大人报仇!
      二鸟互望一眼,四只手爪同时伸出,作鹰勾状一左一右向吴情泪扑来,十指上还戴着又尖又长的指甲套。二鸟左扑右翻,尽啄对方的双目和下阴,吴情泪深恨他们的歹毒,发出一声裂云穿石的清啸一声,人已旋风般地飘向半空。待他落下,已然将二十只手指尽行斩下。
      二鸟惨嚎着望见自己光秃秃的双手,木立当场。“孔大人,你可以瞑目了。”吴情泪望天默祷了一句,随即“扑、扑”两下,朝每人胸口捅去一剑,将他们挑下悬崖。
      吴情泪来到孔习圣方才跌落之处,将悬崖边的一个包袱拾起,打开一看,其中有孔习圣生前的几件衣物、几卷经书和一张发配到瘴江的公文,又重新收好。向铁索下望去,但见云雾漫漫,几只猿猴在云深之处哀鸣,宛如嫠妇长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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