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

　　寿王府上空弥漫着药草的气味，只见寿王的贴身丫鬟兰儿，手中捧着汤药，又轻轻将汤药倒进一个精致的玉壶之中。轻摇小船向楼心阁驶去。楼心阁是个两层的小阁楼，坐落于湖面中心，四周被绿水环绕，鸟语花香，四时景致各异，春天赏柳，夏日避暑，秋日观荷，冬日围炉赏雪，是个极清净的所在。
　　楼心阁床榻之上，躺着一个远离俗世的浊世佳公子，面色苍白，正对着一副字画出神。
　　兰儿轻声道：“王爷只管看着什么？这样出神？什么好东西，我来瞧瞧。”
　　兰儿拿过来之后，瞧了一下，只见两行字，也并不认得，轻笑道：“我还以为是个画呢？这有什么好看的，书房里多得是。”
　　寿王看着窗前的柳枝，笑道：“你可知道，这上面写得什么？”
　　“王爷这话问得甚是不通情理，奴婢连那些工工整整的字都不认得，更别说这样龙飞凤舞的了。”
　　“龙飞凤舞倒是说到点子上去了”说完后又望着窗外出神。
　　兰儿笑道：“王爷这一年来也不知怎么了，老是出神，从前倒是总和太子……”兰儿自知失言，忙拿过药来：“瞧我，光顾着看字呀画的，都忘了让王爷吃药了，快把药喝了。”
　　寿王喝完，将碗递给兰儿，想是突然想起什么：“最近为何都没看见王妃？”
　　兰儿掩嘴轻笑：“王爷忘了，因王爷病着，王妃到齐云山给王爷祈福去了。”
　　寿王像是未听到，接着问：“母妃这几天可来过？”
　　“自从上次来过之后，惠妃娘娘许久未来了。”
　　寿王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兰儿见无事，便要退下，一抬头，喜道：“娘娘何时回来的？方才还与殿下说起了娘娘。”
　　“说起我，说我什么？”
　　兰儿福至心灵：“殿下很是想念娘娘。”
　　寿王抬头看看碧落，眼神中微含诧异，似有万语千言，嘴唇轻轻动了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转头对兰儿说道：“你先退下，我有话对王妃说。”
　　兰儿退下后，灵均一双眼睛看着碧落出神，碧落见他长时间的不说话，笑道：“你不是有话对我说，怎么又不说了？”
　　寿王唇角微微上扬，一双眼睛璨若明星“你过来些，我才和你说。”
　　“我又不聋，怎么我在这儿就不能说吗？”
　　寿王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怎么也算是大病初愈，你就不能照顾照顾我这个病人吗？”
　　碧落见他人瘦了一圈，心中不忍，挪过去几步，看他究竟有何话说，谁知自己刚一靠近，就被他一把捞进怀里，碧落一惊，忙推开他，哪知这力气使得大了些，寿王被推到了床榻下，碧落见他狼狈的样子，心里后悔道：“他现在是凡人，又病着，这一下可别摔坏了。”
　　于是忙要将他扶起，哪知自己刚低下头，就被寿王一把压在身下，还未来得及思考，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只不过这一吻犹如蜻蜓点水。碧落气道：“想不到你变得这样坏，这可是我的初……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王妃的模样，硬生生的将吻字咽回了肚子里。”
　　寿王见她脸色微红，想是生气了，轻声道：“我很想你。”
　　碧落暗想：“看来你和莲儿的感情极好，也难怪凡人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难不成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是见到你就只剩这一句了。”
　　“既然说完了，还不起来，难道你想再大病一场不成？”
　　寿王站在窗子旁环顾一周，碧落站起来后，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寿王似乎也看出了她不自在，笑道：“我饿了，给我做点吃的吧。”
　　“你倒是会使唤人，刚刚兰儿在的时候怎么不说，难道让我给你变出来吗？”
　　“你若是会变，就变吧。”他玩味的轻笑。
　　“难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饿死了，偏偏找个这样个四面环水的地方，实在不方便人走动。”
　　“说的也是，正是因为我想安静些，所以只有兰儿那一条船，我倒是好奇，难道你是飞来的。”
　　碧落笑道“是小环送我来的，我让她先回去了。”
　　寿王奇道：“小环这丫头什么时候会撑船了，我倒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碧落脸不红心不跳道。
　　“说得有道理。”寿王点点头，走过来拉住碧落的手，碧落将手一拍：“干嘛拉拉扯扯的？”
　　寿王在她耳边呢喃道“你为何走了那样久，我真怕这一生都不能再见到你了。”
　　碧落笑道：“见不到才好呢？你走开些，离我这样近。”
　　这时，只听见响起了匆忙脚步声，碧落忙向前一步，只见管家匆忙赶到“殿下，娘娘身子抱恙，圣上传旨请殿下速速进宫。”
　　寿王身子微微摇晃道：“快快备马。”
　　寿王是第二日的傍晚才回府的，碧落见他眼中布满血丝，定是一夜不曾合眼。他回来后，一言不发，便合衣躺下，碧落示意丫鬟们退下，自己亲自端来一碗粥，坐在床边。
　　“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摇摇头，碧落轻轻推他一下：“这可是我亲手熬的，我亲自采的桂花，你尝尝看，不吃可就可惜了。”
　　“我没有胃口。”寿王像是累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碧落对武惠妃没什么好感，但想自来母子情深，想必武惠妃病得极重：“你母妃见到你这个样子怎会不心疼，你明日还要进宫，若是病倒了，饿坏了，不是让做娘亲的病上添病。你快把自己照顾好了，再去照看你母妃才是孝心。”
　　寿王猛然坐起，将碧落搂入怀中：“我真是混账，若不是前些天说了那些话伤了母妃的心，她一定不会病倒，我既然知道她的苦心，就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只告诉父王我不做太子也就罢了，何必拿话伤害自己的母亲。可是我的三个兄弟就这样没了，我实在是如鲠在喉……。”
　　碧落听得稀里糊涂，大概是他的三个兄弟死了，还是被武惠妃害死的。碧落本想骂一句‘蛇蝎心肠’但是突然感觉自己的脖颈一丝冰凉。她从未见过他流泪，即使当年为了给她过生日，偷偷跑到蓬莱山，而忘记了参加法华会，被天帝责罚，也没见他皱一皱眉头。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母子哪有隔夜的仇，你母妃不会怪你的。”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真的不会吗？”
　　她狠狠的点点头：“一定不会的。”
　　“那你明天陪我一起去看看母妃吧。”
　　碧落见他如此伤心，想着若是很严重，自己就救救那个武惠妃，免得他伤心难过。

　　武惠妃已然油尽灯枯，她常常看见太子等三人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但又何尝不是自己吓自己，碧落让她平静下来，一世的母子缘分终究不易，她悄悄走开，让他们母子单独说些体己话。御花园木兰花开的正好，她找了个僻静处坐下。
　　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御医说惠妃娘娘只是偶感风寒，并不严重，陛下不必挂心。”
　　“陛下，原来是人间帝王，不知长个什么模样？”她暗想。
　　朕觉得瑁儿最近清减了不少，他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回头给他送些他爱吃的到他府中去。
　　碧落心中一动：“看来这皇帝对均均还挺好的。”
　　她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只见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立于木兰花下。后面跟着一个手执拂尘，面色青白，脸蛋与嘴唇倒是通红的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突然听人喝问道“是何人在树后？”
　　“是何人在树后”有个奇怪的声音接着皇帝的话又问了一遍。
　　碧落轻轻站起，看着眼前这个皇帝，心里本不想搭理他，但想到他好歹是均均的父皇，这武惠妃如今又病着，微微施礼。
　　高力士瞪大双眼，他不是没见过寿王妃，但不知为何今日王妃的气度竟与往日很是不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周身仿佛笼罩着朦胧清辉。
　　高力士笑问道：“王妃何时进宫的？怎么坐在这里？”
　　高力士见寿王妃未行君臣之礼，提醒道：“王妃见到陛下怎么还不参拜。”
　　碧落微微施礼“见过皇上。”
　　皇帝语言清冷“有时间好好劝劝寿王，让他莫要太过心焦，免得她母亲难过。”
　　碧落眉毛一皱：“母子血肉亲情，他这样难过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他早晚都会想明白的”
　　“你说什么？”皇帝也觉得今日寿王妃很是奇怪，往日见到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今日倒像是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神色间很是倨傲。
　　碧落听到皇帝喝问，笑道“也没什么，皇上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她想着武惠妃平日那般骄纵，想来定是与皇帝感情极好，自己说他心爱之人要死了，难免会不高兴。谁知那皇帝道：“你竟敢在朕面前称‘我’”
　　碧落暗想到：“现在我算是他儿子的媳妇，但是我和均均这夫妻名分也不是真的，不称‘我’称什么？”
　　高力士觉得似乎应该缓解一下此刻的气氛，毕竟探测君王之心是他最喜欢做的事了：“王妃，久不进宫，想必不知道礼数。”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自称？”
　　“王妃可称臣妾。”
　　“我既非臣更非妾，为何要称臣妾？不知这称呼从何而来？”
　　“所有人见到陛下都不能自称‘我’。”高力士好歹受宠多年，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心里难免有些火气，语调一下抬高不少，不过他是宦官，这声音一高，难免就很奇怪。
　　倒像是一直鸭子在呱呱叫，碧落问道：“不知你是自愿做宦官还是为了升官发财？”因为那日碧落对这人的声音很是奇怪，还特意查了查典籍，了解了人间的‘阴阳人。’对于太监这个词印象极差，不管野史还是正史宦官好像没几个好东西。而不知哪个神仙总结了一下认为，太监是因为缺了点东西，以至于不符合阴阳和合之道。
　　高力士本面色苍白，此刻涨红了脸，碍于皇帝在此，不知该不该发作，但如今皇帝都未开口，自己顶撞王妃似乎于理不合。
　　“好好的男子，非要做个不伦不类的宦官，真是上对不起天地灵气，下对不起父母精血。”
　　高力士胀红了脸皮，跪下道：“陛下，老奴不知何处得罪寿王妃，王妃竟用如此言语伤害老奴，老奴无颜面对陛下。”说着便向身边的一株木兰花树撞去。
　　那边早有侍卫上前拦住，高力士声泪俱下，仿佛受到天大的委屈。
　　皇帝示意侍卫将高力士带走，转过来道“你这话，虽说的有些道理，却无甚用处。”
　　碧落奇道“为何？”
　　“昔日秦皇暴政，民不聊生，虽怨声载道，却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称始皇帝，百姓又敬又怕皆俯首称臣，虽二世而亡，这皇帝的爵位却承袭下来，自秦始皇之后，天子受万民敬仰，随即宦官亦渐渐增多，天下分分合合，王朝不断更替，却单单皇帝位至今仍在却是为何？”
　　“人类的奴性。”
　　“没错，正是奴性，也许有朝一日皇帝没有了，但是奴性依旧还在。”
　　“即使你千遍万遍的挖苦讽刺高力士，还是会有无数个高力士就这样活着。”
　　碧落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
　　没想到碧落今日这一番话，竟然生出许多事端，要知道天下间的小人非但人得罪不得，就连神仙只怕也惹不起。碧落自是很久以后才懂这个道理。
　　碧落一个人站在原地愣了愣神，看着皇帝远去的落寞的背影，竟感到有一丝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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