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尽烟火

　　宋雯知道每年三月下旬学校会举办春季双选会，其中也会设立部分医院的专场招聘，但多是县级医院。像这样单独的招聘会，说是面向社会，但没有内部人员，仍然很难收到第一手的消息。
　　她虽然明年才毕业，但提前去现场感受一下形势也是好事，陈煜便让她等自己的消息，到时带她一起去。
　　回到租的房子里，叶晴正站在阳台上压腿，宋雯正准备打趣她两句，她已转过头来，问道：“跟陈煜吃饭去了？”
　　宋雯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他送你回来的。”叶晴把腿放下来，笑着走过来：“他是不是打算泡你啊？”
　　宋雯微微皱起眉头，不太喜欢叶晴的用词，随即却听对方又道：“他家里有权有钱，自己长得又不丑，谁知道多少女孩儿前赴后继过了？就是你现在科里的那个师姐，杨童，据说跟他是青梅竹马，最后还不是被甩的命。”
　　叶晴走到宋雯面前：“雯雯，你这么单纯，要谈恋爱的话，这种花花公子你hold不住。”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宋雯头一个都没消化过来，沉默了半晌，才道：“只是下班遇上，就吃了个饭，这都扯到哪儿去了。”
　　“我又不用你解释啦。”叶晴失笑道，“你不喜欢他最好，这些话就当是我杞人忧天了。”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对方既然是一片好意，宋雯也不想让她尴尬，又闲聊了几句科里的事儿，才回自己房间去了。
　　不知不觉已经是一点四十多了，来不及午睡，干脆站在镜子前做了会儿哑铃操，锻炼锻炼手臂力量，毕竟检查病人还真是个体力活儿。
　　宋雯没觉得陈煜对自己有意思，她在学校时也经常被不认识的人搭讪甚或表白，只会觉得疲于招架。像陈煜这样的，顶多是高几届的师兄，看见自己初入职场傻乎乎的，好心提点一二而已。
　　她现在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月底，不仅有招聘会，还有，杨朔的婚礼。

　　打了大半个月报告，对二号门的机器也算熟悉了，这天杨童便问她，想不想上中班：“中午来的都是急诊病人，可能要棘手些，不过人少，要是和崔老师汪老师他们搭班，锻炼你的机会更多。”
　　宋雯如今看到她，不免想起传言说她是陈煜的前女友，一时盯着她多看了一会儿，杨童当她是在迟疑，眨眨眼道：“不想上也行。反正将来正式工作了练手的时候也多，抓紧实习期多玩玩，珍惜最后的清闲吧。”
　　“不是不是，我发呆呢。”宋雯赶紧解释，“我当然愿意。”
　　杨童顿时笑起来：“你真可爱。怪不得陈煜让我多照顾着你。”
　　这话里的内容实在出乎宋雯的意料，她险些就要问二人是否真的在一起过，顿了一顿，才道：“你认识陈师兄？”
　　“一个家属院长大的，”杨童的表情似乎有点嫌弃，“上了大学才摆脱这个学渣，没想到最后绕一大圈还是转回来了。”
　　“真的是青梅竹马…”宋雯不觉喃喃自语一句，杨童似是没听见，揽着她往办公室走：“说吧，哪天想休，可以给你开个后门。”
　　倒真是需要开这个口，宋雯有点不好意思：“三月二十九，要是不忙的话，我想请假回家一趟。”
　　杨童看了看日历：“刚好周五，那行吧，就让你连着周末一块儿休了。”她打开Excel，几下把排班表做出来，一面道：“现在能上中班打报告的，除了本院的，就你和另外一个实习妹子，那些来进修的老师都是老爷，只观摩，不动手。”
　　这话她抱怨可以，宋雯附和便有点背地说人坏话的意思，一时没能搭上话。
　　既然月底连休三天，之前这些日子宋雯便主动提出愿意多上中班：中班要从早上一直守到下午四点半，因为不能午休，显得格外累人些，科里成了家的老师都不是很喜欢上这个班。
　　宋雯不介意这一点，况且中午和大家一起吃工作餐，也避免了暴食的可能。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好了。她已经可以应付孤独了，不管未来是不是她想要的，她都能尽最大的努力，好好地走下去。

　　“杨童帮我吃块肥肉。”张琳端着餐盒，把茄子烧肉拨了一大半给杨童，只留下几块纯瘦的。
　　午餐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张琳挑食，杨童什么也不挑，宋雯吃得慢，回回茶水间里剩到最后的都是她们三个。
　　“我也不要茄子，”杨童今天难得没光盘，“又不当季，怪难吃的。”
　　“食堂的东西一向这样。”张琳看了一眼送的番茄蛋汤，撇撇嘴又搁下了，转而看向跟着放下筷子的宋雯：“唉，今天是多少？”
　　宋雯没回答，张琳每次都要揶揄她吃饭像数着米粒儿似的：“我就不喜欢跟小鸟胃的人吃饭，一点意思都没有。”
　　张琳不喜欢她，并且把这一点表现得很明显。故而宋雯虽觉得她难相处，却不至于随时提心吊胆——总比阴阳怪气的严萍好。
　　话说回来，严萍待她阴阳怪气，大概就是因为不喜欢她却又不方便尽情发泄吧。
　　“哟，刚赶上了!”办公室门被推开，走在后面的那个却是先声夺人。
　　“三太子怎么大驾光临了？”杨童见了来人，取笑道。
　　宋雯记得上回元宵节叶晴在家请客，也是这个人和陈煜一起来的，好像是姓敖，所以有这么个外号。
　　敖霖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桌上，顺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给你们买了几盒水果，正好当饭后甜品。”
　　张琳笑吟吟的：“三太子这是无事献殷勤呢。”
　　“琳琳你这么针对我，我会以为你暗恋我的。”敖霖笑得一脸真诚。
　　“不要脸!”张琳呸他一声，手里毫不客套地翻开购物袋：“没一样想吃的，不要了。”
　　“住嘴吧二位，”杨童翻了个白眼，“大中午跑来打情骂俏，我吃得很饱不需要狗粮。”
　　“说正事说正事!”敖霖赶紧申辩：“陈煜上午老说心口不舒服，拉了张心电图是正常的，那边医生让做个彩超看看。”
　　张琳没听完，起身泡咖啡去了，杨童看向宋雯：“雯儿上呗，标准体型，应该挺好看。”
　　“我？”宋雯莫名有点犹豫。敖霖便啧了一声：“害什么羞嘛，大家都是学医的，什么没见过？”
　　“你是么？”杨童插了他一刀，随后才又对宋雯道：“走吧，拿不准的还有我给你把关呢。”
　　话说到这份上，宋雯再拒绝就显得太没专业精神了，便带着陈煜往检查室去，让他躺在检查床上，自己戴上手套，给探头消了毒，调好模式，这才让陈煜把衣服撩到胸口上面。
　　几个切面看下来，陈煜的心脏结构没什么问题，就是心率稍快一点，宋雯回头正想同杨童确认一下，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有敖霖一个人靠墙站着，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笑。
　　原本已经散去的微妙尴尬又重新袭来，宋雯掩饰地偏开头，取过两张纸巾给陈煜：“擦一下吧。心率有一百一十多，别的没看见有什么异常。”
　　“谢谢。”陈煜一边擦拭胸前的耦合剂，一边坐起身来，外套兜里的东西滑落出来，被他赶在碰到检查床前接住了：“刚买水果时超市送的，给你吃吧。”
　　宋雯见是一块巧克力，拒绝的话还没出口，陈煜又道：“黑巧克力，吃了不会长胖的。”
　　再执意不收似乎显得刻意，宋雯只好道了谢接过来。陈煜站起身，将外套整理好，和她招呼一声，便同敖霖离开了。
　　等二人走远了，宋雯方才把巧克力又拿出来——她没见过这个牌子，至于叶晴那天一番话里的内容，她一条也确定不了了。

　　下午下班早，宋雯便去逛了一趟商场，买了水果和全麦面包，见走在前面的一家三口正挑着玉米要炖排骨，只有小朋友不同意，闹着要吃红烧的。
　　宋雯不禁为之所动，也走到肉类分区去，看了一圈，才挑中一块牛肉，称好重量，又请割肉的师傅替她切成小块，而后又在蔬菜区选了两个番茄和一颗西兰花做配菜。
　　结完账出来，她方才想起来：厨房虽然是公用的，可她只有一个电煮锅，要炖牛肉似乎有些困难。

　　“买什么好吃的了？”回去时叶晴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看她提了一大包东西，连忙起身来帮忙：“西红柿炖牛肉吗？”
　　宋雯点点头，便见叶晴笑起来：“大小姐一看就没做过饭，你买的是牛里脊，炖不酥烂的。”
　　“啊？不会吧…”宋雯哪知道这些窍门，只是选了一块看着整齐的：“那…已经切成小块儿了，还能炒吗？”
　　叶晴摇摇头：“别说不能炒，就算能炒，分量也太多了。”她转念一想，有了主意：“要不你先跟我一起吃吧，这些牛肉先腌入味，我教你做麻辣牛肉干，可以留着慢慢吃。”
　　“那太好了!”她本来就打算邀请叶晴和她一起吃，现在这样安排也不错。
　　“那你先把牛肉洗一下吧，我敷完面膜就来。”叶晴说着，又躺回沙发上去了。
　　“好吧。”宋雯把买来的菜都提进厨房，把牛肉用水冲洗了两遍，又琢磨着西红柿和西兰花该如何搭配，忽然听见叶晴在外面叫她：“雯雯，谁送的巧克力呀？”
　　宋雯一惊，连忙跑出去，见叶晴正拿着那块巧克力打量：“没听过这牌子，是英文吗？包装还挺好看…”
　　见宋雯神情不对，她又解释道：“你包没扣紧，东西掉出来了。”
　　宋雯低下头，见脚边还掉了一只唇膏，也是自己的，再者她今天背的包确实小巧，那块巧克力装进去有点勉强，她是知道的，一时便也不好发火了。
　　“你在哪儿买的？还是别人送的？看起来挺不错的样子。”叶晴见状，又问了一遍，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是陈煜给的。”宋雯坦白道：“中午他来做彩超，给科里买了点儿零食。”
　　“哦，对，”叶晴这才点点头，“早上是听见他说胸口不舒服。”
　　她揭掉面膜，拍拍脸，又问道：“那他没什么吧？谁给他检查的，崔医生？”
　　她脸上的关切显而易见，宋雯不禁有些躲闪：“我检查的…杨童师姐把的关。”
　　“哦…”叶晴没再说话，往厨房走去了。
　　冰箱里有她买的鸡蛋，拿了两个磕进碗里搅拌，用来炒西红柿，另外做个蒜蓉西兰花，都是快手菜，很快便端上桌了。
　　宋雯留心到没有米饭，但这种情况下并不适合提要求，她便把全麦面包拿出来当主食。
　　这顿饭叶晴吃得很沉默，放下碗筷，便又进了厨房：之前腌制好的牛肉可以拿来料理了。
　　宋雯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格外过意不去，踟蹰许久，还是道：“叶晴，对不起…”
　　“怎么了？”对方顿了片刻，方才笑着转过头来。
　　宋雯只好摇摇头，勉强一笑：“我去把碗洗了再给你帮忙。”
　　“好啊。”

　　牛肉干有了大致雏形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宋雯依照叶晴的话把装着牛肉的保鲜盒放进冰箱，而后到浴室洗漱过，才和叶晴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了。
　　罪魁祸首仍被塞在包里，宋雯把巧克力取出来，不自觉地仔细去看，包装上的文字不是英文，她只能勉强猜出几个单词，大概是嵌着浆果的巧克力。
　　她叹一口气，将它丢进了柜子最底下，用厚厚几本专业书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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