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尽烟火

　　陈煜和宋小白花战略性分手了。
　　这是杨童从敖霖口中得来的消息。她听完便呲对方：“小心老陈又帮你立位体前屈。”
　　“不可能，他没那个心境咯。”敖霖摇着头，叹息一声，扬长而去。
　　杨童回想着敖霖的神色，又看向独自站在窗边的宋雯，对“战略性”三个字表示不赞同。
　　不过作为连存在都是大错特错的前任，她还是不适合去说什么安慰话。
　　“好了，”杨童拍拍手，把另外几个挤在沙发上抢零食吃的家伙都叫起来，“再来一遍，咱们就散了。”
　　有她这句话，众人才不再懒洋洋的，精神饱满地跳完最后一遍，张琳便率先宣布：“好!解散!请你们去吃烤鱼。”
　　其他几人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杨童走到宋雯面前，心想这姑娘实在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刚刚魂不守舍跳的那一次，倒是目前为止最自在淋漓的一次。
　　“你要芋圆还是仙草？”她问道，“她们要点外卖到烤鱼店，不然太辣了。”
　　宋雯收拾完东西，转向她笑着摇摇头：“谢谢你，童童姐。我还有点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吃啦。”
　　杨童也不强求：“那好吧，明晚见，到时候告诉你这家店值不值得再去。”
　　宋雯答应一声，对众人招手道别，除了张琳以外，其余几人都回应了她。

　　她脚步匆匆地出了医院，看一眼表，19：12，苏婧雯说节目单上Vioyort上场的时间是七点四十。好在她顺利地拦到了车，路上不太堵，悦河公园距离也不太远。
　　她自己都诧异于她会答应苏婧雯的邀请，没有人勉强她，没有人鼓动她。
　　但她还是去了，身上还穿了Vioyort的T恤。
　　因为那是她喜欢了七年的乐队。这七年里他们曾经来华三次，却无一例外的被她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错过。
　　而她不想永远都这么错过了。

　　苏婧雯在舞台前等她，她占了个好位置，所以一步也不敢离开，只拼命地冲宋雯挥手示意。
　　“我在酒店大厅逮到二狗了!”宋雯刚挤过去，就被她塞来了一个鸡肉帕尼尼，以及她急于分享的好消息：“我知道听起来这样有点creepy，但我真不是故意跟踪他们，杨朔可以作证——我们刚好和他们订的是同一家酒店，但是市区里的五星酒店也不只这一家是不是？”
　　“是，是，只不过其它几家都离这儿不近而已，路程什么的才不在主办方的考虑范围之内呢。”宋雯笑着咬了一口帕尼尼，好把自己内心的吐槽弹幕盖严实了。她看着苏婧雯身上孔雀蓝的吊带连体裤，脸上的彩妆很浓，随着她的眉飞色舞，整个人都熠熠发光：
　　“尖耳朵也在。他们陪二狗去跑步了，你能想像当年那个叫嚣着要嗑遍全球的狗子，现在开始跑步养生了吗？”
　　“哦，可能是为了安迪。”宋雯面瘫着脸插刀说。安迪是二狗的妻子，职业是营养师，但被粉丝强行认证为训狗师。
　　“好吧。”苏婧雯歪歪头，痴汉的热情依旧不受影响：“但是他真的好香啊！你想一想，西装革履的老男人，优雅又矜持，同时香得不行——我当时真的好想对他说，\'容儿，你好香\'啊！”
　　“英文可能翻译不出这句话的精髓。”宋雯干掉最后一口帕尼尼，开始改造身上那宽大的T恤：下摆打个结卷起来，露脐装get，肩膀往下拉，一字领达成，再把马尾松开，随便拨拉两下，甩到脑后。
　　“可以的，小兄弟。”苏婧雯赞许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从包里翻出闪闪发亮的口红，用手指抹在宋雯嘴唇上，又抹在眼皮和两颊：“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风.骚成精安二狗，团宠键盘手尖耳朵，最直基佬吉他男，“我在哪里”敲架子鼓。台下的小年轻无缘知道，这几个面容模糊的西装老男人，是上个世纪各大音乐奖均已封神的存在。
　　他们表演了他们在国内流传度最广的两首歌，尽管应和者寥寥，但宋雯和苏婧雯全不关心，手拉手高声跟着唱，连蹦带跳，声嘶力竭：
　　我们从积雪的地平线出发
　　我，你，和你养的狗
　　我们追逐潮汐，闪电，和飞舞的龙
　　我们穿过蓝色的乡村梦境
　　穿过饥饿年代
　　穿过摩天大楼
　　穿过亚硝酸盐与颠茄花
　　我们狂奔在雨后彩虹的郊野上
　　我，狗
　　如果你也曾留下
　　…………

　　最后一曲落幕，主唱收回他抛来丢去的话筒线，放在嘴边道：“我记得你，蓝裙小姐。”
　　苏婧雯不可置信地捂嘴尖叫一声：“他对我放电!”依旧是没转换过来的英文。
　　尖耳朵也有样学样，用他万年不变的少年音说：“以及，晚安，穿T恤的姑娘。”
　　宋雯怔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穿T恤的姑娘，满场有多少穿T恤的姑娘？
　　“就是你啊，妹子。”旁边有人说道，她们受到了善意的哄笑：“除了你，谁的T恤上印着猪头？啧，这么写实的吗？”

　　就像是一场梦一般。宋雯躺在床上时仍旧觉得自己还没有落地，她没有和她心心念念的安二狗合照，对方连目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纳西斯情结严重的家伙，只看得见“像他”的那类人。
　　但她拥有尖耳朵的“晚安”，这两个字大概要成为她往后人生里最美好的词语，或许，之一。
　　就像，美梦成真。她竟然也有尝到美梦成真的滋味的一天——
　　和苏婧雯一起。
　　这简直匪夷所思。她把靠枕压在脸上，好找到一点重力感。
　　下一秒枕头被扯开，苏婧雯油光水滑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去上厕所吗？”
　　宋雯只好起来陪她。等抽水声响过，苏婧雯又站到洗手台前，她坚信不卸妆睡觉要烂脸，所以现在有一脸卸妆油需要洗掉。
　　宋雯靠在门口，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是凌晨四点。
　　“要给哥打个电话吗？他会不会去找你了？”她问。
　　“用不着。”苏婧雯笑：“他知道我见完爱豆要亢奋一整夜，早就给我下了驱逐令，自个儿在房里伴醋而眠呢。”
　　宋雯笑起来，仍旧是艳羡的，但也就止步于艳羡了。
　　她们回到床边，苏婧雯分给宋雯一张前男友面膜，两人各自敷好躺下。
　　“没想到你还是喜欢Vioyort。”苏婧雯忽然说。
　　宋雯愣住了：为什么要说“还是”？
　　对方没打算卖关子：“我以前就认识你，只不过你应该从来没有注意过我。”
　　宋雯心里咯噔一声，有一种微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苏婧雯接着道：“那时候你上初三，我和杨朔同年级。”
　　她的声音有些遥远，或许是因为隔着面膜，或许是因为别的：“不过就连杨朔也不记得我们曾经同过班吧。高二文理分科时，我去了文科重点班，他一直以为我们是大学才认识的。”
　　宋雯只沉默着，她知道这时候她最好安分地做个听众。
　　“……但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和杨朔成为一家人的小妹妹。所以，你是个很好的切入口，毕竟，你的同桌和我还是邻居呢。”
　　原来如此。宋雯心底升起一种招供之后的如释重负：她的同桌，那个笑眯眯的圆脸小姑娘，是她整个中学时代最接近朋友的存在。她知道自己有关杨朔的全部秘密，仅次于那本早被自己销毁的日记本。
　　“……我看着你，就像看见了自己。只不过，我比你先采取行动。”苏婧雯忽然想起什么细节，补充到：“对了，我高考时改了名字，之前我叫苏晓玉。”
　　宋雯终于恍然大悟：传闻中的苏晓玉，是他们这一届升上高中后整整如雷贯耳了三年的名号。普通班的女孩们可能更关心她在半年之内成功减掉五十斤的神话，而宋雯所在实验班的老师只把她当做学校荣誉的象征：所有的学生都应该把她当做榜样，中不溜秋也好，稳吊车尾也罢，都是因为努力得还不够而已——否则人家怎么就能在最后一学年里，从默默无闻，突然变成省级状元，考进国内最顶尖的学校？
　　所有的过往都在宋雯的脑海里飞速回访，气势恢宏而全无声息，最终，她只听见自己平板的嗓音：“你真了不起。”
　　苏婧雯坐起身来，揭掉脸上已经快干了的面膜，笑着说：“办婚礼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你，你漂亮极了。可惜那时没机会和你说话，所以这次我来找你了。”
　　宋雯闻言抬起头，仔细审视着对方的脸，没能找到半点敌视、羞辱、或者趾高气昂的痕迹。是的，她们曾经多么相似，而今依旧兴趣相投，没有人舍得苛待“自己”，无论得偿所愿，还是失意潦倒。
　　“我发现我还是不能讨厌你。”苏婧雯喟然道：“谁叫你还喜欢着Vioyort呢？”
　　宋雯笑着，喉咙撕裂一般地痛着，她走到苏婧雯身边，轻轻地抱住对方：“我也是啊。所以，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好不好？”否则会时空错乱呀。
　　“…好。”

　　没有人不爱慕月亮。
　　但她是一介凡人，苏婧雯是内尔.阿姆斯特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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