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尽烟火

　　“下周我就要回磁共振室了，你呢？”这是遇到陈父后的第三周末，陈煜值班，宋雯陪着他一起，正好多看看科里大佬写出来的报告。
　　“我也要轮转过去了!”宋雯惊喜道。磁共振那边的诊断室就在高场和低场MRI之间，这样一来她和陈煜既能够天天见面，又不至于时刻待在一个地方——她近来常觉得，她跟陈煜黏得过头了，为免进展太快，她需要偶尔停下来喘口气，梳理一下这段关系。
　　她是真的从来没有和谁这样亲密过啊。
　　好在距离上次的口头约定已经过去了相当安全的一段日子了，陈伯伯想必是没有时间和她一起吃顿饭的。

　　陈煜笑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宋雯现在总算没那么容易脸红了，心跳加速的程度也还在可耐受的范围内，只是——这样惬意的氛围，她真的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报告上。
　　她躲开陈煜的手，很认真地说：“你不要干扰我学习呀!”
　　陈煜笑意更深，俯身在她唇角轻碰一下：“好吧。”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一边活动四肢去了。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陈煜赶紧上前按掉铃声，跟着才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走到门外接去了。
　　六月份的气温日益升高，医院里的中央空调已经开始送出冷风，到了夜里却仍有凉意。宋雯看完了报告，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把陈煜的针织衫脱下来放在椅背上，抬头对他笑道：“我先回去了。”

　　走到小区楼下就闻到一股炖菜的香味，越往里走便越浓郁。宋雯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的瞬间几乎忍不住生出错觉：里面有家人正等着自己吃饭。
　　实际上，只是叶晴的排骨炖烂了。她带着耳机，没注意到有人回来，只一遍忙着关火，一面和人继续讲电话：
　　“…那就全是我的错了？我对你提过的要求你从来都没有满足过，是，你当然不能和高富帅比，可我不是一样什么都没有吗？你生日的时候我给你送的什么，平时给你买的又…”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更尖：“什么是穷人不配的？穷人就活该一辈子被踩在脚下不争不抢别想出头？那你好好认命吧…”
　　终究对方不是会和她同行的人。或者说，比起一路艰难携手的伴侣，她更愿意有个人就招摇地站在风光无限的终点，她有的是法子走到他身边。
　　电话那头还在说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叶晴顿了一会儿，沉声坚决道：“祝你幸福。”
　　她挂掉电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她的身高而言，这手指算得上细长，只骨节太过分明，皮肤不够细嫩，即使是在温暖的初夏，看起来依旧稍显干燥。
　　总而言之，这是一双从没体会过娇生惯养的手。
　　但是她已尽自己所能将它们修饰得标致。更何况，只要她的将来足够辉煌，所有的汗水与酸辛都自有人一遍遍地为她歌颂。
　　炖好的排骨叶晴只留下一小碗配饭，其余的都等晾凉后放进冰箱里，留给明后两天。
　　她从厨房出来，瞥见大门口的鞋架前多了一双鞋子，知道是宋雯回来了，但她并不担心自己打电话被对方听见了——那是个“好”人。她嘴角勾起一点嘲讽的弧度。
　　又忍不住看了那双鞋一眼：半旧不新的时尚大牌，真是低调的贵族作派。

　　宋雯是听见客厅里的声音彻底消失、旁边卧室的门开了又关上后才出来的。她新买的隐形眼镜护理液落在了客厅，否则也不会冒着撞上叶晴的风险出来一趟。
　　她大概猜的到叶晴遇到了什么事，但于她而言，装傻不知似乎比挑明安慰恰当。
　　所以的生活都是合理的，我们不必互相理解。
　　她需要认同这句话，告诫自己，安慰自己。

　　次日宋雯接到超声科师姐杨童的电话，要她过去帮忙。
　　宋雯本来就休息，连忙答应下来。又想到陈煜下夜班了，便发消息让他回去补一会儿觉，不用又来找自己。
　　到了超声科，宋雯按杨童所说的往值班室走去，没到跟前就听见里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犹豫了一下，在虚掩的门上敲了敲，旋即便被人拉了进去。
　　“瞧瞧，瞧瞧，”杨童得意洋洋地拉住她的胳膊，向众人道，“盘儿亮不亮？条儿顺不顺？”
　　屋里连同张琳在内还有四五个人，勉强都算是熟面孔，可宋雯依旧被这话闹得大不自在，不知道杨童是搞哪一出。
　　“是挺不赖。”一个师姐开口道：“会什么乐器吗？要不弹个古筝，那东西好学呀!咱们几个旁边随便舞两下就行。”
　　“那不行，”张琳反对道，“我自己懒得参加是一码事，去了让我给别人伴舞是绝不可能。”
　　另一人便嘘她：“一条建议也没有，意见倒挺多。”
　　几个女孩又七嘴八舌闹成一团，宋雯这才听明白，原来过段时间是医院院庆，各科室都要出节目，超声科年轻好看的女孩就那么几个，杨童嫌场面不够，把她这个闲杂人等也扯进来了。
　　她无意露脸，悄悄把杨童拉到一边，尽可能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杨童只当她害臊，笑道：“别担心太多，又不是比赛要争名次，就当是玩儿嘛。”
　　又说：“你来悦城也有半年了，除了上班总得有社交娱乐吧。”她已经知道了宋雯和陈煜的关系，便出言打趣起来：“难道空闲时间都被陈煜那家伙霸占去？美得他了!”
　　这一回的话倒正好打动了宋雯，她应该主动去成长的。明明知道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美好的人，怎么就不能拿出一点勇气去和他们接触呢？
　　她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杨童满意地把手一拍：“好!”颇有种万事俱备，东风也在手的气势：“行吧，暂时就到这儿，回头我把舞编好了，咱们争取每晚都练几回啊！”
　　众人习惯性地抱怨两句，各自回诊断室上机去了。
　　杨童只留下宋雯一个：“走，咱俩尬舞去。”
　　杨童显然是有舞蹈基础的。不过既然是为院庆出的节目，还用不着她费心思编一套原创的，在网上搜了搜最近的热门舞，动作上稍作修改，把难度降低些就够了。
　　全套动作编圆满了，杨童抬起头，对宋雯道：“要不你先跳一遍，我看看效果。”
　　宋雯无奈，只有束手束脚地把动作过了一遍，不想居然还得到杨童的夸奖：“不错嘛，有几个动作我都没记住顺序。往后多练几遍，等熟悉了自然更放松些。”
　　宋雯从前只觉得和杨童相处比和别的师姐要自在些，现在才逐渐明白，这些都是对方情商高的体现，更难得的是，这份高情商不因人而异。
　　如果她是陈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杨童，而不是自己。
　　她正天马行空地神游着，手机响了一声，是陈煜的消息：“那我过来找你，中午出去吃饭。”
　　宋雯这才注意到好像没过多会儿，时间就已经到中午了。
　　“行吧，舞蹈就先到这儿了。”杨童坐在沙发上，招手让她也过去：“来选一选服装。”
　　宋雯看她划开手机，点出几张图片：“前面三张都是梧桐路那家老店的，后两款是\'滟澜岛\'对面新开的工作室的。”
　　宋雯看了看，有些疑惑：“这是要定制现做吗？时间会不会不够？”
　　杨童耸耸肩：“没办法，你张琳师姐对化纤材料过敏，其他几个人不得跟着学？好在咱们是五个人，加急做一个多月还来得及，不然再是老顾客，我也不好意思把人老板催急了。”
　　“又背后说我坏话被我逮到了不是？”张琳恰在这时推门进来，睥睨着翻了杨童一个白眼。
　　杨童正要开口，却见她把矛头对向了宋雯：“你是不是有个室友叫叶晴？”
　　宋雯不明所以，稍稍点了点头，没说话。
　　“有她的照片吗？”
　　“没有。”
　　“唉唉唉，”杨童出言打断这场审问，“你干什么呢？打算给谁拉郎啊？”
　　张琳冷笑一声：“我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绝世美人，有底气做飞上枝头的美梦。”
　　宋雯皱起眉头，而杨童已然半假半真地给了她一个白眼：“你清醒一点，这种小言桥段在你上初中时就流行过了。别套到现实中来。”
　　“你不知道就别瞎当好人。”张琳显然并不愿意和杨童吵起来，继续对准宋雯：“没有照片算了。来实习的师妹嘛，总有机会见到。”
　　宋雯直觉不对，心中正考虑要不要回去给叶晴通个气。

　　“聊什么呢？”三人正陷入僵局，陈煜到了。
　　他笑着走到张琳和宋雯之间，对张琳道：“看来我打扰你们了，要不我去隔壁再等会儿？”
　　“少来。”张琳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杨童也站起身，和陈煜打个招呼，又对宋雯道：“去订衣服时给你打电话。”跟着离开了。
　　“订什么衣服？”陈煜带着宋雯往外走，一边问道。听宋雯说完原委后，忍不住揽着她肩膀在自己怀里摇了摇：“傻不傻啊你，都不想着自家人。”
　　宋雯一愣：放射科技师里几乎清一色男性——钟老师上了年纪才不跟他们年轻人凑热闹，去年来的女技师又休产假去了。
　　她又设想了自己成为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场面，摇摇头：“那我还是不去的好。”
　　陈煜似乎想到了相同的地方，不觉也改了口风，表示同意。
　　二人进了电梯，宋雯见陈煜按了负一楼，问道：“你开了车？吃饭的地方远吗？”
　　陈煜点点头：“在中虹区，吃法国菜。”
　　宋雯笑道：“这么远。我还没有去过中虹区呢，吃完饭再逛一逛吧。”
　　陈煜只“嗯”了一声，转了话题：“刚才张琳找你说什么，怎么那副态度？”
　　宋雯摇摇头，不打算说出叶晴，只问：“她是在和敖霖交往吗？”
　　陈煜一哂：“谁知道。敖霖确实太花，她也嘴硬脾气大，别掺和这俩人的事儿。”
　　宋雯垂下眼眸，没再说什么。又想起张琳那番话，即便指的不是自己，也依旧非常刺耳。
　　叶晴……不干涉真的是一种美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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